一旁那個曾給靖王獻木薯的男子討好巴結地笑道︰「還是大人英明,靖王從來沒有懷疑過屬下,還給屬下不少的獎勵……」
正在大笑的男人收起笑容,眯眼打量這個一臉馬相的男子,抬了抬下巴讓侍女給他倒酒,「你這次任務執行得不錯,待會兒在這兒挑兩個歌姬暫時出京避一避風頭。」
那個男子一听心中大喜,相府教的歌姬那可是一等一的好,頓時兩眼滿是蝟瑣地看向那群正在翩翩起舞的少女。高座上的男人只是不屑地一笑。
酒過三巡,男人看到那幾個參與了靖王謀反案的人,這些他暗中派去靖王府的人已經酩酊大醉,放浪形骸地抱著美貌的歌姬在那兒親嘴兒,臉色沉著地起身背著手走到門外,朝自己身旁的心月復道︰「剩下你們要做得好好看看的,嗯,就做成靖王府殺人滅口的樣子即可。」
心月復忙應「是」,這幾個人是絕對不能留,看他們連美色都不能抵抗的樣子,一旦被抓肯定就會招供,所以斬草除根勢在必行。
男人方才心情大好地往自己最新收納的小妾房里而去。
後宮大牢里面的氣氛一時間寂靜下來,李中基沒料到自己弄巧成拙了,心情有如灰蒙蒙的天氣般喪,正絕望之際,腦海靈光一閃,等等,若隆禧太後那般厭惡自己,由得他打小自生自滅就好,犯不著養育他給他爵位,還娶妻生子開枝散葉,一定還有自己不知曉的隱情。
抓到這點他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痛哭流涕地匍伏在隆禧太後的腳下,「母後,以往是兒臣豬油蒙了心,若不是母後的恩典,兒臣也活不到今天,那個女人,兒臣是絕計不會認她的,母後,您就給兒臣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最後更是如下決定一般道︰「兒臣自此後絕不肖想皇位,兒臣可以指天發誓……」
「晚了。」隆禧太後*地道,「哀家是絕不會輕易放過你,那個女人你認也罷,不認也罷,她已經死了將近四十年,哀家又豈會在乎你這點子事?」一轉身示意容公公打開牢門。
「母後何必那麼絕情?如果真像母後說得那般絕情,那當年你為何要養著我?何不早些掐死我到地府去陪她?」李中基看到隆禧太後那般絕情,一時間忍不住跳起來嚴聲質問,一副指責的樣子,末了,他還接著一臉偏激地道︰「這分明就是你要為親生子掃除障礙設的陷阱,母後,我好歹也喚了你這麼多年的母後,你養了我又何曾對我付出過一絲母親的親情?小時候如此,現在也如此……」
李凰熙其實也沒弄明白隆禧太後說得是真是假,真若恨之入骨那大可一殺了之。正自思索間听到李中基歇斯底里的質問聲,這回她可以肯定這個伯父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梁晏的目光如看死人般看著李中基最後的執著,心中猶自鄙夷,會養你自然有養的好處,不然你當隆禧太後是開善堂的嗎?
果然,隆禧太後猛然一轉身,目光狠厲地落在李中基身上,「依你這樣說莫不是哀家還虧欠了你不成?既然你那麼想知道,哀家就成全你好了,你與盛基相差了數年,與故太子又相差了五年,在你之前哀家流過一次產,剩下的不用哀家說了吧。」
是個聰明人都能明白隆禧太後的用意,她在生下故太子到李盛基前後至少隔了*年之多,正因為流產的創傷,隆禧太後怕往後再沒有子嗣鞏固不了地位,只有一個兒子在膝下,萬一被人害了性命,那就是致命的打擊,因而李中基就被她養在膝下充當一個保障。
李中基知道真相會傷人,但卻沒想到是如此地令人難堪,他原先是故太子的後備,最後又成為當今天子與李盛基的後備,一直以來,眼前這個叫了多少年母後的女人對他是丁點母愛也沒有。
「她呢?她是如何死的?」這一刻他突然想知道那個把他生下來的女人最後的時光,一直以來他想查但又怕去查。
「她?」隆禧太後的面容一怔。
記憶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候的她正因為小產而脾氣暴躁,皇帝丈夫在這其間又抬了幾個對頭的妃位,她每時每刻都得防著別人害她惟一的兒子。為了鞏固她的地位,她自然少不了要動腦筋。
那個女人背叛了她,她又怎麼會讓她好過?封妃封嬪?那是痴心妄想,利用宮里的女人給她下絆子,逼她無路可走,只能跪在她面前懺悔,然後才提出自己的要求,不然就冷眼看她們母子死去,最後當然以她的願望為終結。
先皇駕崩,全部無子的妃嬪被她勒令殉葬,諷刺的是先皇的眾多女人中只有他為他孕育了子嗣,當然她不可能兩手干靜,所以關于靖王的身世此後再無人提及。
此時她想到多年前的往事而古怪一笑,隆禧太後道︰「她是自殺的,只有這樣才能保住你的命,一命換一命很公道。」冷冷一笑後,她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
「她是被你的殺的,是不是?你說啊,就算不是你殺的也是你逼的,你別走,別走……」李中基想沖出牢房去追問,他故意這樣說就是要激怒好面子的隆禧太後,從而為自己贏得一線生機。
李凰熙冷聲讓太監攔住靖王,兩人的目光一交錯,靖王惡狠狠地看著她,「現在你滿意了吧?」
「還不錯,不過看到二伯父還在這兒苟延殘喘著,突然又覺得不那麼不滿意了,二伯父,你做了那麼多天理難容的事情,一個死字還是便宜了你。」李凰熙挑眉道,示意太監看好他,這才跟在隆禧太後的身後離去。
「李凰熙,回去告訴你父王,我等著看他怎麼死……」李中基叫囂著,惟有這樣他才覺得好過了一點。
梁晏的目光一沉,朝身後之人吩咐一句,隨即就有人用破布塞住李中基的嘴,不讓+他再口出惡言,身後方才安靜下來。
「你別惱他說的那些個混賬話。」他朝李凰熙道。
「我省得,又豈會與一個將死之人過多的計較,只是有幾分唏噓,成王敗寇的結局徑渭分明。」她道,轉頭看到他眉頭深鎖,心疼地僅用兩人能听到的聲量道︰「別想太多,靖王府垮台是既定的事實,那一只還沒有察覺的手就讓他先逍遙幾天,好歹這回我們是暗中聯手了一番,他日再較真章,成王敗寇還指不定是誰。」
梁晏听聞她這一番話,不禁挑眉一笑,好奇道︰「你知道那個人是誰?」
她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看了看左右之人離得有些遠,方才道︰「靖王的身世連我父王都不知曉,而那幕後之人卻是知之甚詳,你說除了你那位親愛的‘父親’大人之外,還能有誰?表叔。」
「調皮。」梁晏忍不住輕捏了一下她的俏鼻梁,他也是細心推演了一番後才確定了目標人物,她也是心靈通透之人,一猜就猜中不足為奇。
隨著隆禧太後回到慈寧宮,此時宮里鴉雀無聲,氣氛還是那般地壓抑,隆禧太後明顯精神不振,由容公公給她輕輕地揉著太陽穴。
梁晏沒有多加逗留,就行禮告退出去,隆禧太後沒有說什麼,揮手示意他離去,而李凰熙則去廚房端湯藥順便與他一道步出殿門,兩人在回廊走著,他只是悄聲叮囑她小心,今天的隆禧太後怕是不容易侍候。
李凰熙道︰「她再厲害還能吃了我不成?你真是瞎操心。」
他瞪了她一眼,隆禧太後這人太自我能當一般的祖母看待嗎?捏了捏她的手心,半晌才舍不得松開轉身離去,他還得回去與梁博森交手印證他的猜想。
李凰熙看了半晌他離去的背影,到了廚房端了湯藥轉身回到隆禧太後的寢殿,試了試湯藥不燙後,方才小心地奉給祖母。
隆禧太後接過一口飲盡,將碗擱下,又沒再吭聲,李凰熙大著膽子上前頂下容公公,輕輕地給祖母揉著太陽穴,「皇祖母是在煩心二伯父嗎?」
「他犯下的是謀逆大罪,哀家煩心他做甚?」隆禧太後冷聲道。
「人人都說皇祖母心硬,不過臣孫這段時日伴在皇祖母的身邊,倒是發現皇祖母不是那種狠硬心腸的人,其實二伯父的生母與您必定有過某種協議,所以皇祖母才會煩心如何處置二伯父?」李凰熙大膽地道。
「放肆。」隆禧太後突然坐起身回頭冷冷地看著她,「別仗著哀家寵你就亂說話,哀家可以寵你也可以一腳就踹了你。」
李凰熙趕緊收回仍愣在空中的手跪了下來,「皇祖母息怒,是臣孫失言。」趕緊認錯就對了。
隆禧太後仍然一臉怒火地看著她,起身在殿里面來回踱著方步,沒叫李凰熙起來,氣氛一時間凝固了,只有那輕微的腳步聲在響。
隆禧太後的耳旁仿佛想起了曾經很久遠的聲音,「……一命易一命,我對不起你,我願意一死贖罪,只是你要答應我往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保他一命,我只有這個要求,你要恨就恨我吧……皇上要寵幸我,我又能有什麼辦法……現在我離死不遠了……能救他的只有你……」
當年的她怎麼到了最後突然因為她的請求而心軟,現在想來覺得不可思議,想來在恨她的時候,卻懷念了一起初進宮不得不受罪兩人互相取暖的時光,那個時候沒有陰謀沒有爭寵,只有兩個未滿十五歲的女孩互吐心事,也許那是一生中最純真的時光,與後半生鮮血染滿雙手的不同,才會一時鬼迷心竅應下了那個請求。
等她踱到李凰熙面前的時候,皺眉看了看她最為寵愛的孫女,「叫你跪你就跪那麼久嗎?雖是酷暑,地上仍寒涼,于女兒家的身體最是有害,還不趕緊起來?你想以後落下病根?」
李凰熙這時候才趕緊起身,「皇祖母不生凰熙的氣了嗎?」
「你,哪值得我生氣。」隆禧太後的語氣雖僵硬,但卻帶了一絲絲寵溺的味道。
李凰熙這才放心,斟酌了一下字眼,「其實皇祖母不用如此為難,謀反大罪例來都是要判斬立決,這是國法,不是皇祖母個人的意願。不過一人做事一人當,二伯父伏法即可,其他的人皇祖母網開一面,也算是對得起您那位……故人……」
隆禧太後瞟了她一眼,這個孫女的話其實說到她心坎里面,一手撐在迎枕上,威儀十足的眼楮仍看著她,「他到底是你伯父,你就真那麼狠心看著他死?」
李凰熙目光堅定地看著她,「皇祖母不是教臣孫無須仁慈嗎?他是伯父,但沒有我大齊律法高,天子犯法仍須與庶民同罪,更何況區區一個王爺?」
這話說得大義凜然,就連隆禧太後都找不到理由來反駁,這個孫女倒是學得快,現在都用在她伯父的身上,罷了,她說得也有理。
梁府里面此時也不得安寧,梁晏急忙趕回去的途中使暗衛把靖王府那群幕僚都暫抓起來,哪知道在進府前收到的消息卻是,他最在意的那幾個挑撥靖王謀逆之罪的人都死于非命,有在吃飯時被殺的,也有死在女人身上的,總之就是死無對證。
梁博森這回倒是快手快腳,揮退手下,往梁博森的院子而去,在書房找到了他,一進去他就開門見山地道︰「‘父親’,靖王之所以犯案是不是你在背後派人去挑唆的?」
正在玩賞著鼻煙壺的梁博森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正是本相,不過你也沒閑著,不然那些罪證又是哪來的?我親愛的‘兒子’,大家不過彼此彼此。」
靖王那個魚目混珠的外甥沒少放話如若當權了就要拿他梁府開刀的話,所以他早就對他懷恨在心,所以早些年就讓人拿著那一方帕子引他猜度身世,誘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得到皇位為母親報仇,一步步地引他掉進陷阱里面。李凰熙這次的甘薯事件給了他發揮的余地,那丫頭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豈會不趁機將事情鬧大行栽贓的事實?
事情發展得一如他想象那般順利,他的長姐不會放過李中基的,依她的性子多少條帕子也救不回李中基的性命。
至德二年的盛夏,建京酷熱難當之際,隆禧太後的第二子靖王涉及謀反,被太後賜下毒酒一杯,為了制造太後迫于國法不得不處置靖王李中基的假相,同一年靖王府的人得到了寬赦,男丁削去爵位充丁塞外,女眷貶為平民,倒沒有沒入官奴,算得太後開恩之舉。
靖王一去,太後親自天壇為靖王超度,表其愛子之心拳拳,無奈兒子不孝,她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心酸痛苦放大一倍給世人看,果然民眾多聲討靖王的不孝,稱其死有余辜,對太後抱有同情者泰半。
靖王的嫡子庶子在充軍塞外的路上遇到了狼群,一個不剩落入狼口,不過這些天下人並不知之,消息傳回建京的時候已經波瀾不驚,太後更不可能再親至天壇超度,沒人想起他們名義上仍是隆禧太後的親孫子,當然這乃後話了。
李凰熙在出了主意給太後在天下臣民前做秀的主意時,收到秦衍寒捉到蝶絲派遣出京的那名男子的消息,這讓她不由得暗暗興奮了起來,連夜命人套馬車親至秦衍寒暫住的郊外居所。
一下馬車,胡漢三就趕緊跳下來放下矮凳由夏荷扶她下馬車,沒瞧見秦衍寒親迎,不由得肅容道︰「人呢?」
門被人從里面推開,一臉絡腮胡子的秦衍寒倚在門框處看著她,這位昔日的馬賊頭子表情仍有幾分臭臭地看著她,雙手圈著胳膊,「你那麼急干什麼?難道懷疑老子騙你?」
「開口閉口老子,你能不能文明點?」李凰熙不悅地訓了他一句,這人就算不當馬賊了還是一身的匪氣。
「老子天生就是粗人,學不來郡主,哦,不是,應該說是公主您那一套。」秦衍寒不服氣地道,身子一錯開,身著玄衣的她已經進了屋里,看著她苗條的背影,他急忙上前引路。
當慣了馬賊,狡兔三窟成了習慣改不了,在屋子里挖了一條地道,修了一個密室,李凰熙見到時不禁要撫額,「你把時間都花在這兒了?我讓你看得書呢?」在他怕她摔下階道,大手挾著她的手臂步下暗道階梯時,她再度不悅地問道。
「老子還沒跟你抗議,老子天生不是念書的料,你省省心吧。」秦衍寒翻了翻白眼道,「你可知道我捉他時費了多大的勁,那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努力地表達自己的艱辛。
李凰熙不悅地瞥了他一眼,隨即目光看向那個倒在地上抽搐的男子,空氣里有著一股子難聞的味道,有血腥的味道,又有尿騷味抑或者某種液體的味道,掩著鼻子道︰「你對他做了什麼?」
「不用點辦法能讓他開口嗎?」秦衍寒嘿嘿笑幾聲,並不打算說也來嚇唬她,隨即將那枚蠟丸遞給她,「你知道這小子將這東西藏得有多麼隱秘嗎?要不是老子手段多,不然哪會發現他居然在月復部割了一道傷口來藏這玩意兒……」一臉邀功地道。
李凰熙看著手中仍完好的蠟丸,這回倒是正經看了秦衍寒滿是胡子的臉,他倒是手腳干淨沒有私下打開來看。
著身後的夏荷掌燈靠前,她捏碎了蠟丸,里面有一張薄如蟬翼的紙,當這張紙展開看清時,她倒吸一口涼氣,最後嘴角往上一提,皇天不負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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