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春天等你 5,去往昨日的河川(中)

作者 ︰ 林笛兒

第一次提審戚博遠,鐘藎放在早晨九點。文字首發陽光不錯,隔著鐵柵欄,靜靜地看,樹梢間隱隱泛出嬌女敕的綠。

戚博遠仍穿著在杭城的那身衣服,兩天沒刮胡子,看上去有點憔悴,但精神還不錯。鐘藎和他打招呼時,他微笑頷首。

鐘藎輕撫著桌上的卷宗,思索著怎樣開口提問。這件案子發生在2月24日的中午,戚博遠在書房用一把水果刀殺害了自己的妻子。現場沒有掙扎、搏斗的痕跡。水果刀穿過一件毛衣、一件內衫,沒入心髒部位,就一刀,戚博遠的妻子當場斃命。那一刀,力度之利、位置之準,仿佛演練過數遍。這是讓景天一和牧濤最覺得蹊蹺的地方,用景天一的話講,戚博遠是一介文弱書生,應該沒那份力氣也沒那個膽量。

事實卻擺在那里,所有的疑問只能等戚博遠來解釋了。

戚博遠先說的話,他抱怨睡的床太硬、被子不很干淨、同室的人呼聲太大、廁所里的臭味太重,這些都影響了他的睡眠。

一邊的書記員差點笑噴,看守所要是像酒店,誰不願意來?

鐘藎同情地笑笑,其實每個進來的人都會有抱怨,只不過沒人敢言。她打開卷宗,目光落在作案現場拍攝的照片上,閉上眼楮,深呼吸,再慢慢睜開。

「戚工,」她沒有直呼他的名字,「2月24日那天……」

「你送我的圍脖被警官沒收了,不知能不能還給我。」戚博遠打斷了她,「我已經停藥幾天了,身體很不舒服。」

「你哪里不舒服?」鐘藎皺著眉,她有種預感,提審不會太順利。戚博遠要麼真的是不諳世事的書生,除了專業,其他方面都是弱智;要麼是這人太有心計,顧左右而言他,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人老了,各方面的功能都會退步,一些常用藥罷了。我和常律師提過,他說今天給我送的。」

「不是你女兒?」

「女兒?哦,她懷孕了,行動不方便,我委托常律師的。」

這位常律師可真盡職,鐘藎心中哼了聲,她合上了卷宗,等戚博遠繼續發揮。沒想到戚博遠繞了一個大圈,卻接上了她的話。

「24號那天,我在公司開會。」

「會議是早晨九點到十一點,關于剛上線的動車組運營中出現的情況匯報。會議結束後呢?」鐘藎謹慎地放慢語速,不那麼咄咄逼人,她不願戚博遠反感。

「司機送我回家,我下午要坐飛機去杭城。」

景天一找司機了解過情況,戚博遠在公司吃過午飯回去的,那時是十二點。司機在樓下等了近一個小時,戚博遠才下來。

心跳自然加速,額頭的筋一根根突出,鐘藎有點興奮也有點緊張。「你愛人在家?」

「是的!」戚博遠回答很快。

「你們為什麼事爭執了起來?」

戚博遠搖頭,「我們結婚二十年,從來沒爭執過。」

所以才奇怪呀!

戚博遠幾乎是緋聞絕緣體。雖然一把年紀,但是仍然可以用「清俊」這樣的一個詞來形容,再加上社會地位高,有年輕女子青睞很正常。在公司里,他溫和、親切,很受人尊重。在鄰居眼中,他彬彬有禮,是好父親、好老公。

「那麼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了?」

戚博遠像跌入了沉思,過了一會,才說道︰「好像沒有。我進書房打印發言材料,她給我切了點水果,送進書房。」

鐘藎放緩了呼吸,「水果是在書房切的?」

「哈哈,姑娘你不常做家務吧,水果當然是在廚房切的。」戚博遠笑了,有一份長者對晚輩嬌寵的意味。

「你吃了嗎?」

「司機在樓下等著,我有點著急。她用水果刀戳了一塊隻果遞給我。」

鐘藎的思維有些跟不上了,「水果刀切好不是應該擱在廚房里嗎?水果一般不都是用牙簽戳?」

戚博遠挑挑眉,「不是人人都墨守成規。」

鐘藎不再盯這個問題,繼續問道︰「接下來呢?」

「接下來的事景隊長不是都一一查清了?」

啊!鐘藎瞪大眼,「你殺了你妻子?」在她的內心深處,她有時會希望戚博遠否認,這件案子其實另有隱情。

戚博遠沒有否認。他接過水果刀,吃下隻果,然後返手就把刀刺向了妻子。

「你刺向她時,她沒有躲開?」

「她在看著電腦,沒有注意。」

鐘藎定定地看著戚博遠,平淡的口吻,像是在訴說一個枯燥的生產計劃,她卻听得毛骨悚然。

戚博遠殺了妻子之後,收拾好行李,在電梯里遇到一位鄰居,還相互問候。上車時,他為讓司機久等還說了抱歉。他的行為、舉止,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你……愛你妻子嗎?」她問了一個和案子無關的問題。

戚博遠回答︰「我愛的人在我心中,但我對婚姻忠誠。」

人的心,都是深深的海洋。

他沒有隱瞞,什麼都交待得很清楚。法醫簽定過了,水果刀上的指紋是他的,家里沒有第三者的腳印。這真的是個一點趣味都沒有的簡單案子,上訴材料整理好,就等著開庭了。

可是鐘藎就覺得不對勁,順利得處處不對勁。戚博遠不是一個職業殺手,不該表現得這麼淡定。

「他心理上不會有問題吧?」她問牧濤。

牧濤在看她的提審記錄,越看眉頭蹙得越緊,「他的電腦里有什麼?」

「呃?」鐘藎想了下,「他說是發言材料。」

「其他呢?」

鐘藎搖頭。

牧濤指著記錄里的一行字,「他的這句證詞有疑點,要好好推敲。他吃水果時,她妻子在看電腦,似乎是這個讓他起了殺心。你去找景隊長,讓他陪你去戚博遠家查看下電腦,找個懂計算機的專業人員一同去。」

鐘藎直流汗,這個記錄她看了好多遍,都沒注意這一點。

吃完午飯,鐘藎就急急去刑警大隊找景天一。下台階時,看到停在看守所門口的那輛銀色凌志瀟灑地駛進了檢察院。汽車響了兩聲喇叭,常昊戴著墨鏡從里面跨了出來。

鐘藎不想和他打招呼,假裝沒看見,常昊卻沒讓她得逞。

「听說鐘檢早晨提審我的當事人了?」春天風大,他那頭卷發被風吹得東倒西歪,感覺就像頭上頂了只大鳥窩。

鐘藎心想那個票夾里的美女怎麼不提醒他戴頂帽子或者剪個光頭呢,這樣子很有礙市容。

「哦!」她沒有深談的願望,「檔案室在四樓,你可以爬樓梯,也可以坐電梯。」辯護律師自人民檢察院對案件審查起訴之日起,可以查閱、摘抄、復制案件的訴訟文書、技術性簽定材料。她給他指了路,算是很禮貌了。

「別說鐘檢對《刑事訴訟法》還真是了解得不少。」常昊摘下墨鏡,咂咂嘴巴,「不過,那些簽定材料什麼的,我用不著。」

鐘藎又不淡定了,月復誹道︰口氣這麼大,那你來這干啥?

常昊像是听懂了她的月復語,「我就來打听下什麼時候能開庭。我手里案子多,不能日日耗在這,我要安排我的日程。」

「那你跑錯地了,這兒是檢察院,不是法院。」

「法院說還沒收到你們的上訴材料。你們能快點嗎,我的當事人年紀大了,在看守所里多呆一天,健康就得不到保障。」

鐘藎深呼吸,再深呼吸。雖然中肯地講,他的長相還不算太壞,但他那囂張的個性、囂張的名字、囂張的頭發、囂張的目光,就足夠令人討厭了。從此刻起,除了在法庭上,她不想再和他講一句話,她發誓。

常昊卻沒意識到自己有多不受歡迎,或許他根本不在意,從口袋里掏出香煙,「如果你們不能給我答復,我就考慮取保候審了!」他叼著香煙的姿勢招搖又夸張。

這句話成功地讓鐘藎把臉又轉了過來,她沒有听錯吧,大腦袋進水了?法律規定,取保候審不適用于死刑犯。

「不相信?」

她抿緊唇,保持沉默。

「成功的律師就是在人人以為的事實中找到蛛絲馬跡,從而扭曲乾坤,把不可能變成可能。鐘檢是第一次接案子?」

「第一次接案子,不代表我就是個白痴。」瘋了,火氣突又躥上來了。

「我從沒有這樣認為,鐘檢對《刑法》《訴訟法》最起碼爛熟于心。」常昊用非常誠摯的語氣夸獎道。

鐘藎用盡力氣才克制住不把手中的公文包砸向他的沖動,她必須控制住,真正的較量要放在法庭上,而不是浪費力氣在這口舌之爭。

她淡淡地點了下頭,越過他,去大門外打車。當出租車停下來時,銀色凌志像風一般刮過,然後招搖地沒入車流之中。

她翻了個白眼,車如其主,也是目空一切的囂張。

景天一不在刑警大隊,值班警員說景隊和隊員們今天都去廳里听講座了,她又往公安廳跑。找到大會議室,門關得嚴嚴實實。她不知里面什麼情況,不敢冒味地敲門,在門外轉圈。恰巧有人出來,她請人家叫一下景天一。景天一探出個頭,人沒出來,卻把她往里一拽。

「講座很精彩,馬上就結束了,你也進來听听。」他壓低音量,和她坐在最後一排。

鐘藎挺局促,幸好幾百號人的會議室里擠得滿滿的,沒有人注意到她。

「關于犯罪心理學方面的講座今天就到這里,同志們有什麼問題或想法,請提問。」

鐘藎僵成了一根石柱。

她慢慢地抬起頭,講台後方站著個穿深青色西服的男人,用食指的指節推了推下滑的眼鏡,微笑俯視著下面。

「其實他不近視,戴眼鏡是為了遮住他眼中凜冽的寒光。這樣的人,天生是犯罪分子的克星。陳毅任外交部長的時候,出訪時周總理允許他戴墨鏡,不然,他凝視你時,令人不寒而栗,就是這個道理。他之前是特警,辦過好多大案。有一次出任務,他失手打死了重要的犯人。後來,他就棄武從文了,把他十幾年的辦案經驗,結合心理學,寫了本書。現在各省都邀請他來給刑警開關于犯罪心理學方面的講座。看到沒有,他右手上有個月牙形的疤痕,就是某次任務時留下的,听說對方是個女特工,哈哈……不知真假。把你嚇著了?」

女檢察官兩只眼楮瞪得溜圓,呼吸像有點困難。

「那到沒有,我……只是想不到景隊也這麼八卦。」那個男人是夠冷,冷得她四肢冰涼,像站在數九寒冬的北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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