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掃視帳中眾人一眼後,沉聲說道︰「眾將听令……」眼見武定侯郭英,都督僉事耿忠、孫恪等將校齊齊抱拳躬身,面露凜然之色,便即斷然接道︰「命你等整肅各自人馬,務必于一個時辰之後整裝待發,咱們連夜兵發慶州,待得探明敵情之後,本帥再做決斷。」
原來藍玉雖是一心消滅北元王庭,畢竟自幼跟隨常遇春,徐達,馮勝,傅友德等名將征戰沙場多年,心知此等敵情不明的情況之下,須得冷靜對待,不可貿然出擊,若是一個大意之下,給北元重新佔據咽喉之地慶州,那麼上次跟隨馮勝遠征遼東納哈楚的戰果,也很可能付之東流,故此以穩妥起見,還是決定統帥十五萬大軍,先行移師慶州。
帥帳中眾人轟然領命,疾步轉身出帳。
冬季的星空格外明亮,一股潮水般的騎兵緩緩而行,依據星辰所示的方向,披星戴月之下,趕赴慶州。
只因洪武皇帝朱元璋考慮到藍玉大軍須得長期駐守大寧,擇機北伐,故此這數月來已然連下聖旨,調集了大批糧草囤積于此,藍玉的大軍自然也就攜帶了大批的糧草出發,騎兵在糧草輜重的拖累之下,也是無法疾速而行。
朱權,馬三保,景駿,司馬超等人身後,便是風鐵翎統帥的那數千默默策馬行走的黑甲騎兵。
第二日正午時分,大軍這才趕到慶州城外,在藍玉的帥令之下,在慶州城外擇了一塊地形適宜之處,扎營休息。
又過一日的午時時分,朱權正在營帳之中和景駿,馬三保等人閑聊,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急驟的鼓聲,心知這又是藍玉在帥帳擊鼓聚將,便即接過馬三保遞來的長劍,疾步出帳,朝大帳而去。
待得眾人齊聚帥帳之時,朱權這才發現,自己上次跟隨馮勝北伐納哈楚之時,曾見過的開平王常遇春的兒子,常升,常茂兄弟,居然也在帥帳之中肅然待命。
原來冬末春初之際,北元騎兵的戰馬有可能爆發疾病,那藍玉統帥的這十五萬騎兵也未必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為免此等情況削弱明軍戰力,使得志在必得的北伐功虧一簣,朱元璋便即下旨,調集了上萬的馬匹,由常家兄弟押運而來,用以補充那些經過冬季嚴寒之後,有可能因為疾病損失的軍馬。
多年和元朝騎兵的廝殺,早已使得朱元璋深深明白,在北方諸省,以及漠北這等對北元騎兵來說極佔地利的地勢之下交手,唯有以騎兵對騎兵。早在徐達當年北伐大都之前,朱元璋所屬的紅巾軍,就極為重視收集繳獲的軍馬用以發展自己的騎兵。不但在洪武十四年之際,由穎國公傅友德率藍玉,沐英,王弼剿滅盤踞雲南的梁王把匝剌瓦爾密之時,繳獲十余萬的牛馬,更在上次納哈楚投降之際,收獲牛,羊,馬匹二十萬,再加上和兀良哈等部族交易所得,倒是不缺軍馬作戰。
身穿甲冑的藍玉端坐帥案之後,眼見燕王朱棣,寧王朱權,王弼,郭英等人已然齊聚帳中,便即將手中正在擦拭的三尺長劍緩緩落鞘,沉聲對中人說道︰「今日得斥候探報,元軍十余萬目下盤踞在北方一百余里之處,本帥決定主動出擊,決一死戰。」
「武定候」郭英听完藍玉所述,不禁皺眉沉吟,抱拳躬身稟道︰「啟稟大帥,以末將所見,北元大軍主帥未明,兵力究竟幾何,也是尚不清楚,此等情況之下,不如咱們以靜制動,靜守慶州,待得探明敵軍動向之後再做決斷。」他身為朱元璋欽封的「武定候」,自然也是久經沙場,屢立軍功的宿將,方才听得藍玉所述,斥候所報的敵軍主將,兵力也是甚為模糊,力求穩妥為上,守慶州。
王弼眼見藍玉面露不悅之態,忙即輕輕咳嗽一聲後走出隊列來,躬身稟道︰「啟稟大帥,末將也以為郭將軍言之有理,我等倉促前往迎戰,不若在此靜候元軍來攻,以逸待勞。」
燕王朱棣听得郭英,王弼所言,也是微微頷首,顯見得也是贊同此等以逸待勞的打法。
朱權回想起慶州此時不但城外駐扎了藍玉的十五萬騎兵,而且慶州城內還有遼東都督馬雲率領兩萬明軍步卒駐守,暗自忖道︰要是咱們北上迎敵,沒有大炮,火銃,以騎兵對付騎兵的話,可說是地利盡失。若是在此駐守慶州,加上慶州城內那兩萬攜帶火器,依據城牆堅守的步卒配合,兵力,火力方面佔據上風。此等以逸待勞的打法倒也是穩妥之計。他曾經在月兌歡所屬的衛拉特部族待過些時日,更曾跟隨乃刺吾,沈鵬遠赴遼東,見過兀良哈三衛的首領,故此心中明白,此時明軍中除了風鐵翎那數千黑甲騎兵之外,藍玉手下的騎兵雖也是九邊重鎮的精銳,又經數月嚴酷訓練,但若是論單兵的騎射之術,和元朝那等自幼騎射,整日狩獵的游牧部族相較,還是頗有不及。
「哼,韃子的影子尚未見到,你等就想著至不濟也能守住慶州了?」藍玉霍然起身,長長吁了一口氣後,掃視帳中眾將。
常茂心中雖也知曉郭英,王弼所言頗有道理,但一回想起听舅舅藍玉曾在金鑾殿之上,太子殿下朱標親手授予藍玉節鉞之時,曾親口對洪武皇帝陛下立下了軍令狀︰「若是此次不能剿滅漠北元朝余孽,無顏再生還廟堂。」,心念及此,便即走出隊列來粗著嗓子對郭英和王弼笑道︰「你兩個昔日和韃子廝殺之時,倒也像條漢子,如何今日娘們似的恁不痛快?畏首畏尾之下,何年何月才能宰了韃子皇帝?」
郭英听得常茂如此無禮言語,心中不悅,轉頭冷冷說道︰「兩軍交戰,非是了斷江湖恩怨,豈可意氣用事?」他身為前軍都督府僉事,在此次大軍北伐之前的軍職和權力,並不在藍玉之下,故此對常茂這個開國元勛常遇春的兒子,也是絲毫沒有畏懼之意,旁敲側擊之下,還想提醒北伐的統帥藍玉,莫要意氣用事,陷大軍于陷阱。
藍玉如何听不懂郭英言下之意?心中微微嘆息之下,沉聲說道︰「若是元軍駐扎不前?我等又要等到何時?,拖到秋高馬肥之際,元軍戰力恢復之時,再去漠北剿殺韃子皇帝?」
郭英轉頭對藍玉躬身說道︰「啟稟大帥,此次咱們十五萬大軍,可說是九邊重鎮以及遼東數年來訓練而成的一支精銳,萬萬不容有失,即使錯過了今年,明年擇機而戰,也是未嘗不可。」
朱權,朱棣二人跟隨馮勝,傅友德,藍玉許久,身在軍營之中耳濡目染之下也是心中明白,對于中原漢人王朝來說,組建,訓練一支規模龐大的遠征騎兵,非是兩三年之功,若是遭受重大損失之後,再想征討漠北元庭就需要至少數年,甚至是十年之後了,此時听得郭英這般說法,內心之中也是甚為贊同。
藍玉眼見帳中眾人都有反對之意,心中震怒,面頰寒霜下疾步走到帥案一側,伸手取下太子朱標所賜的節鉞,高高擎在手中,抬頭看著眾人厲聲說道︰「金鑾殿上,太子殿下親手授予我節鉞,陛下曾言道︰肅清沙漠,在此一舉。藍玉若是不能剿滅北元余孽,無顏再面見陛下和太子殿下。」說到這里,微微一頓後伸手「唰」的一下抽出腰側三尺長劍來,厲聲喝道︰「眾將听令。」
帥帳之中的眾將眼見主帥藍玉手持節鉞,另外一手中的三尺長劍上,一泓秋水般的寒光閃爍,不由心中凜然,便是方才一力反對貿然出擊的武定候郭英也只得噤若寒蟬,齊齊躬身抱拳听令。
朱權心中暗罵藍玉橫蠻,眼見藍玉手持節鉞,長劍下令,也是只有將贊同郭英以逸待勞的話,硬生生咽回了肚中,心中忖道:不管什麼時代的軍隊,都不可能講究什麼「民主」,打仗也不是靠商量出來的。統帥軍令一下,只有無條件的服從,哪怕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咱們這些大頭兵,也只有一個個的朝前沖,往前蹦。「藍螃蟹」手持節鉞,那可是朱老爺子賦予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生殺大權,誰再敢出言反對他,不被活活劈了才怪。
燕王朱棣眼見藍玉威風凜凜的手持節鉞,一聲令下之後,連郭英,王弼那等軍中宿將也只得服服帖帖的接令,內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嫉妒之意,暗自忖道︰什麼時候我也能親自率軍痛宰韃子就好了,娘的,居然這麼威風。
「出身仕漢羽林郎,初隨驃騎戰漁陽。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此情此景,不知為何,竟是讓朱權觸景生情,想起了金鑾殿上隆重的遣將禮之時,太子朱標贈與藍玉的這首,王維的訴說漢朝冠軍後霍去病北伐匈奴的豪情壯志的詩句。他雖是將方孝孺授課視作了上刑般的痛苦,但對這首《少年行》卻是由衷的喜愛,過耳一次之後,便是難以忘懷。
藍玉眼見眾將都是一副凜然恭敬之態,微微頷首下沉聲說道︰「傳本帥軍令,今日酉時,,眾軍務必以糧草飽喂戰馬,今夜好生安歇,明日寅時,大軍隨我出發,若有懈怠,定斬不饒。」
錦衣衛同知曹文斌突然抱拳對藍玉沉聲說道︰「啟稟大帥,今日我見慶州城外已然有些牧民前來交易,這些游牧部族之中,難保沒有北元的哨探潛伏,不知大帥如何打算?」原來明朝雖在大寧設立榷場,專門和歸順明朝的兀良哈三族牧民交易,茶葉,食鹽等生活必需品。但自納哈楚所部二十萬元軍歸順之後,遼東日趨安寧,不但是兀良哈三族,便是遼東的其他大小部族以及漠北距離大寧,慶州略近的部族也是紛紛前來慶州,以及大寧和那些膽子大的中原商人交易茶馬,隆冬之後的牛馬等牲口,雖是難以賣個好價錢,但以狩獵所得的皮毛和藥材交換些食鹽茶葉,倒也是聊勝于無。此時的慶州城外,已然侯了數十部族牧民,望眼欲穿的等待著中原商人的貨物到來。
朱權听得曹文斌所說,也是不由得皺眉忖道︰這些游牧部族,男女老少都是精于騎射,倒是難以分得清楚誰是哨探,誰是牧民?就算真是牧民,也難保不會和咱們交易之後再跑去韃子那里通風報信。咱們這十五萬大軍開拔的動靜太大,動向勢必難以瞞過給敵人斥候的耳目。若是把他們都一股腦兒的全部殺掉,只怕又會影響到朱老爺子的「民族政策」。他自從听朱元璋親口所述之後,已然明白了這位洪武皇帝,一直以來都想以茶馬交易來籠絡北方游牧部族,施以懷柔政策,自己這般的殺人滅口之法,就算要做,也得做得干淨利落才行,切莫授人以柄。
親身經歷慶州和元軍浴血廝殺之後,朱權內心之中早已深深的明白,戰場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絲毫沒有折中之法可以選擇。所謂和平時期的「仁義道德」,在領軍作戰的統帥來說,就是狗屁不通。如果讓他選擇的話,自然是寧肯讓這些有「密探嫌疑」的家伙去死,而不是讓十五萬的明軍士卒葬身大漠。所以他現在考慮的是如何去做?而不是該不該做?
帳中眾將听得曹文斌如此言語之後,不由得面面相覷。茲事體大,誰敢說殺還是不殺?是以也只有沉默著魚貫而出,各自回營部署藍玉所下的軍令,準備明日開拔。
藍玉皺眉凝視曹文斌說道︰「你待如何?」
「去年隆冬之際,連降大雪,草原之上多如牛毛般的游牧部族,難免窮凶極惡,大部族吞並劫掠小部族乃是家常便飯,若是這些牧民歸途之中,給有仇的部族劫殺,倒也是尋常之極。」曹文兵面不改色的淡淡說道。
朱棣听得這位錦衣衛首領如此說來,忍不住面露贊許之色,心中贊許忖道︰錦衣衛果然不愧是父皇陛下一手栽培出的親軍,不惜一切代價手段,只為完成屬于他們自己的任務。
朱權听得曹文斌如此說,豈能還不明白?這位特務頭子是要派遣手下假扮游牧部族的攔路劫道,管他真斥候也罷,假探子也好,一勞永逸下全部解決,以免泄露明軍動向。心中明白下感觸頗為復雜,暗自忖道︰這個特務頭子的反間諜水平,倒也具有專業水準,既可以對大軍行蹤做到保密,又是滴水不漏,事後又可輕而易舉的賴個干干淨淨,讓人抓不到把柄,當真辣手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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