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掖門昨夜早給燕軍再次堵死,朱棣駐足城頭,眼見南軍面對這般冰城無從下手,難以強攻城牆,索性將城頭守軍撤下數千,以免在炮火中無謂損折兵力,。
強攻個把時辰後一無所得,李景隆無奈之下只得傳令眾軍停止攻城,回到營寨堅守不出。
午後時分,南軍帥帳之中,安陸侯吳杰,江陰侯吳高,都督耿瓛,瞿能,都指揮盛庸,平安等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冰封城牆,我軍無從下手,諸位有何破敵良策?」李景隆掃視帥帳中一眾士氣頹喪的眾將,沉聲問道。
瞿能鼻中冷哼一聲,再沒有了前幾日慷慨出戰的昂然之態。
盛庸回想今日所見大雪覆蓋天地之間,白茫茫的景色,躬身道︰「以末將愚見,天氣大寒下我軍多有凍傷,此時實在不宜再行強攻,不如大軍暫退,待明年冰雪消融之際再行進兵討逆。」
李景隆豈不知自己大軍中士卒將校多為南方人,在這般只會愈加寒冷的隆冬之際對陣多為北方人的燕軍,實為不智之舉?腦海中回想起率軍出征之際皇帝陛下的鄭重于嚴厲辭色,頗有些無奈的問道︰「五十萬大軍數月耗費糧草無算,這般勞師遠征下損兵折將,無功而返,只怕陛下不會饒過我等,。」
饒是盛庸足智多謀,听得李景隆這般說道,回想起奉天殿上建文皇帝朱允炆,一眾文臣的鄭重囑托之色,也是心中悲嘆,無言以對,暗自忖道︰曹國公昨夜雖則坐失良機,但皇帝陛下以及朝中素不知兵的一眾大人們急不可耐的想要一股蕩平朱棣,未免操之過急,我等大軍這般寒冬之際遠征而來,本就是大大的失策。若是冰雪消融,天氣轉暖之際大軍討逆而來,朱棣這般潑水築就冰城的小小伎倆根本無從施展。
李景隆眼見數日之前戰意昂揚的眾將面對這般酷寒的冰天雪地,盡皆束手無策,回想起自己的前任,長興候耿炳文兵敗後給貶為庶人,心中暗自忖道︰大軍損兵折將,勞而無功,陛下縱然能饒得了你們,卻絕不會放過我李景隆。念及于此,不禁左右為難,舉棋不定。
北平燕王府中,朱棣看了看端坐兩側的朱權,張玉,朱能等人,緩緩說道︰「大雪冰封北平,敵軍士氣已墮,本王決意今晚夜襲敵營。眾將須得戮力向前,一舉破敵。」
經過這數日攻城血戰,朱權心中已是明白,朝廷大軍中士卒將校多為南方人,若非建文皇帝朱允炆專挑了這麼一個隆冬之際進攻北平,澆水築城的把戲根本無從談起。若是昨夜敵軍統帥李景隆不顧傷亡下,調遣大軍增援那個攻破張掖門的都督瞿能,只怕北平未必能撐過昨夜便要被攻破。城內燕軍歷經這數日血戰,傷亡慘重下已然頗見人心惶惶之態,除開燕山護衛這般死忠于朱老四的嫡系外,那些不得已下率軍歸順的將校昔日可是名正言順的朝廷官員,難保不會有別樣心思。當此兩軍僵持的形勢下,朱老四急需一場勝利的來鞏固軍心,想到這里,便即站起身來,沉聲說道︰「愚弟願隨四哥出城破敵。」
今冬的第一場大雪已然降下,北平在冰封之下固若金湯,使得敵軍難以下手。天氣愈加寒冷下只會對朝廷大軍愈加不利,若是李景隆從容撤軍而去,才是朱棣最為擔憂之事。因為他的內心之中深深明白,若是任由這數十萬大軍從容退去,皇帝問罪之下將李景隆革職拿問,明年冰雪消融之際換一個能征慣戰之將率軍來犯,自己終究不免敗亡,故此縱然明知城外敵軍兵力遠勝己方,這個險卻必須要冒,。
張玉,朱能,邱福等人心知自己等一干燕王心月復自從跟隨他造反作亂以來,已然是有進無退,紛紛站起身來躬身抱拳領命。
朱棣面色肅然說道︰「權弟隨愚兄一道,率五萬大軍出城夜戰。張玉,朱能,邱福各領兩萬人馬出戰……」口中這般安排,心中卻不由自主的有些犯難。只因目下城中燕軍,寧軍共計十余萬,不乏能征慣戰之將,但今夜一戰事關生死存亡,除開張玉,朱能這些心月復之輩外,那些自己造反以來兵敗被擒,或是迫于不得已下才歸順自己之輩,卻萬萬不敢交予過多兵力在其手中,須得顧忌萬一今夜混戰之下,這些家伙率軍再次臨陣投敵。
正在此時,朱權身後一個人躬身說道︰「小人不才,願領一軍攻襲鄭家壩村。」
朱權愕然回首之下眼見說話之人乃是馬三保,面色不由微微一變。只因他深知北平城外這個平日里看似毫不起眼之處,目下卻是朝廷大軍統帥李景隆帥帳所在,可謂重兵雲集之地,馬三保若是率軍前往,無異于直搗虎穴,有去無回。
朱棣聞言皺眉,沉吟片刻後毅然說道︰「既然如此,本王便將守城兩萬燕軍交予你手中,夜襲鄭家壩村李景隆帥帳所在。」他眼見朱權身邊這個年輕的宦官也有這般不懼生死的膽量,不禁激發了胸中豪氣,決意全軍盡出。他深知這個朱權府中的宦官昔日也曾隨軍出戰,屢經沙場,並非毫不知兵之輩。最為穩妥的是他乃是朱權心月復之人,縱然想投降朝廷,只怕也難逃附逆的不赦之罪,當此兵多將寡,可信之人寥寥無幾的情形下,也只有孤注一擲了。
朱權心知馬三保這般率軍攻襲鄭家壩村的舉動無疑乃是九死一生之舉,本欲勸阻,待得見到他面上毅然決然之態,不禁默然,因為他內心中明了一件事,自從自己加入朱棣的靖難之變後,所有身邊的人也難以再置身事外,不是靖難成功的有功之臣,就是兵敗身死的亂臣賊子。
黃昏日暮時分,視線漸漸昏暗之下,隨著數聲號炮轟然作響,北平城中燕軍自各處城門涌出,殺向城外不遠處的南軍大營,。
南軍數十萬之眾,營地自北平城外延綿至鄭家壩村,朱棣,朱權率領的五萬燕軍強攻而來,首當其沖的正是都督瞿能,都指揮盛庸所駐軍營。
瞿能自前夜攻破張掖門得手後功虧一簣,胸中早已憋下一口惡氣,此時得報燕逆朱棣竟然膽大包天,出城攻至,霍然站起身來對麾下一眾將校氣極而笑道︰「反賊好生猖狂,眾軍隨本將軍出營迎敵。」
盛庸眼見他盛怒之下頗失方寸,連忙躬身抱拳勸諫道︰「夜色中敵情不明,我軍只宜堅守營寨,望都督明察。」
都督瞿能雖則性如烈火,卻非無知莽撞之輩,此時耳聞盛庸這般良言相勸,心中登時一清。此刻朝廷大軍在兵力雖則依舊佔據優勢,但軍營連綿二十來里之下未免過于分散,天色昏沉下雖知敵軍大舉來犯,卻無法知曉攻襲而來敵軍兵力究竟幾何?今日攻城不利下已然使得大軍士氣頓挫,若是自己率軍出營交鋒,一個不慎下就會中了朱棣誘敵奸計。想到這里,他回轉念頭沉聲說道︰「眾軍嚴守營寨,不得本將號令擅自出戰者,立斬不赦。」
南軍營寨前百余步之地,殺聲震天,響徹寰宇。成千上萬的燕軍士卒手持盾牌戰刀,迎著空中飛蝗般亂竄的箭矢朝前沖去。在他們身後是無數肩扛土袋的士卒,意欲在前方袍澤掩護下填平敵軍營寨前的第一道防線,深達數尺的壕溝。原來都督瞿能,盛庸皆是久經戰陣之輩,營寨不但以粗木打造得十分堅固,亦且挖下壕溝,設置鹿磐,以防敵軍強攻。
燕軍士卒不斷中箭倒地,終于沖到了壕溝前方,密集結陣下以手中盾牌結成盾陣,抵御不斷飛來,出自敵軍強弓勁弩的箭矢。
都督瞿能置身軍營中一處高達數丈的望樓之上,眼見軍營外壕溝附近敵軍手中火把密如繁星,猜知敵軍已然開始填塞壕溝,當即厲聲傳下軍令。
火捻被炮手手中的火把接連點燃,發出嗤嗤的燃燒之聲,營寨木柵邊一門門早已蓄勢待發的火炮轟然開火,噴吐火舌下陡然發出震人心魄的巨響,。
盾陣雖則可以抵御漫天箭矢,無奈這火炮並非人力可以抗拒。摩肩接踵的燕軍猝不及防下根本沒有回過神來,便即給石破天驚的炮火轟擊得血肉橫飛,慘不堪言。原來火炮這般攻堅利器在攻城時都是盡量遠距離拋射,此時南軍都督瞿能深知壕溝,鹿磐乃是殺傷敵軍的重要阻礙,讓軍中火炮待得敵軍靠近壕溝之際再行平射,在較近距離易于瞄準下給予敵軍重創。
漆黑的夜色中,敵軍大炮噴吐的巨大火舌尤為顯眼。
燕軍陣中,朱權已然大致看清敵軍火炮所處位置,隨著他沉聲傳令下,司馬超率領手下一眾士卒不打火把,在漆黑一團的夜色中跌跌撞撞,將二十余門火炮盡量前移。原來火炮乃是攻城拔寨,震懾敵軍的第一等利器,朱棣面對軍力遠勝己方的朝廷大軍,今夜已然是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索性讓眾軍將原本用以守城,沉重無比的火炮用牛車,馬車生拉活拽到此。
南軍營寨中,一眾炮手在第二輪射擊後正自在一個千戶厲聲喝令下手忙腳亂的清理炮膛,準備著下一輪的轟擊。
陡然間營寨外敵軍方向炮身聲隆隆,燕軍的炮火傾瀉而下,接連轟擊在南軍火炮陣中,火光四起,泥沙飛濺中炸得一眾南軍炮手尸橫遍地,四散奔逃。
一眾燕軍士卒眼見敵營中的炮火比之方才稀疏了許多,登時士氣大振,冒著依舊不斷的箭雨朝前方壕溝中填充泥土。
朱權眼見敵軍炮火已然被壓制,疾步來到炮陣之中,遙指敵軍營地中那些高大數丈,以燈籠傳遞敵情的望樓冷冷說道︰「轟掉那些木樓。」原來這望樓不論在白日夜間,皆是用以觀察敵軍動向的瞭望塔。士卒藏身其上,以敵軍火把的數量大致判斷軍力以及攻擊方向,實乃敵軍主帥在漆黑夜間用以觀察敵情的耳目。
好一會兒功夫之後,燕軍火炮在司馬超號令下每三四門瞄準一處望樓,接連開火,。
火炮的準頭雖則差強人意,多有打偏,所幸這些高大的望樓乃是固定死物,第二輪轟擊之下,終于有兩處望樓接連中炮。
南軍都督瞿能眼見敵軍火炮將前方望樓轟得四分五裂,忙不迭爬將下來,雙腳剛一落地之際,頭頂轟然作響下不及思索,連忙走避。
半截粗木搭就的望樓便在他面前碎木亂飛著轟然倒下,將近處一座營帳砸得狼籍一片。
付出慘重無比的傷亡後,燕軍終于以泥沙與袍澤的尸骸逐漸填平了壕溝,沖到密密麻麻的鹿磐之前。
瞿能眼見營寨之前敵軍火把密集,轉身對身後早已待命,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傳令放箭齊射。
弓箭乃是兩軍交鋒之際的頭等利器,但弓箭手卻臂力孱弱者可以擔當。縱然是最為出色的射手,最多將吃力的步弓連開十下左右也要雙臂酸麻,故此瞿能在黃昏之際敵軍手持盾牌沖鋒之際並不下令這般齊射,而待得敵軍手持火把兵器,無法再持盾牌防御之時齊射,以便得到大的殺傷。
密如雨打芭蕉般的弓弦響動之際,難以計數的箭矢在黑夜中猶如疾風驟雨般朝攻至營寨前的的燕軍當頭灑下。
此刻夜色漆黑,為免黑夜中自相踐踏,燕軍士卒將校只得一手持著火把一手揮舞戰刀劈砍鹿磐。鮮血飛濺的一片慘呼聲中,一眾燕軍士卒登時給暴風驟雨般的箭矢射倒一大片。
燕軍大陣中,無數星星點點的火箭自燕軍弓箭手弓弦之上飛躍而出,在夜色中以流星曳地之勢,朝著南軍營寨中落下。
亂飛而至的火箭不斷飛來,落在南軍營帳之上,搞得四處火起。
數百手持盾牌,一手拎著火油罐的燕軍士卒亡命沖來,將火油潑灑在鹿磐,柵欄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