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柵鹿磐熊熊燃燒之下,火光沖天,敵我雙方之間視線不由得皆是一清,。
成千上百的燕軍士卒手持盾牌,揮舞戰刀終于在南軍營寨之上砍出一個缺口,潮水般洶涌而進,眼見不遠處密密匝匝排列強弩的敵軍,出于本能的便即高舉盾牌遮掩住上半身,朝前亡命沖去。
手持「神臂弓」強弩的南軍士卒分為前後兩列,前列蹲地,後列長身直立。
隨著一個南軍千戶喝令之下,弩臂巨震之下,第一列的弩手朝著敵軍無法以盾牌遮掩的雙腿高度齊齊射出了第一輪弩箭。
燕軍士卒急沖之下雙腿陡然被強勁弩箭貫穿,登時滾到一片,將身後潮水般尾隨而至的友軍接連絆倒。
眼見敵軍一片大亂中,南軍肅立的第二列弩手扣動了手中機括,登時將亂作一團的燕軍士卒射殺一片。許多兩個身穿甲冑的燕軍千戶給弩箭連人帶甲貫穿,射殺當場,許多燕軍士卒縱然僥幸以手中盾牌擋住了弩箭,也給那股巨大無匹的力道震得翻到在地。原來神臂弓這種極為強勁的弩,乃是傳自宋朝,專為克制金軍騎兵的利器,不但有名為「望山」的瞄具,亦且吃力極大下殺傷力極為驚人,最大射程可達四百余步。這般數十步之下所發揮出來的威力,絕非當世任何甲冑可以防御。
正在攻入營地的燕軍死傷慘重下大亂之際,南軍都指揮盛庸手持戰刀盾牌率領兩股南軍自兩翼疾攻而上,向敵軍殺去,。
盛庸率軍正自絞殺敵軍之際,營寨的木柵終于在熊熊烈火中變得不堪一擊,成千上萬的燕軍士卒在朱權的率領下終于將南軍營地的缺口擴大,潮水般洶涌撲進敵營之中,和盛庸麾下的南軍殺作一團。
南軍都督瞿能眼見敵軍大舉攻入,臉上卻絲毫不見慌亂之色,拔出腰際戰刀怒吼之下,率領麾下密密麻麻的士卒將校急沖而上。敵軍雖則勢大,他手下卻也有數萬兵力,更何況此刻自己的軍營之後,便是安陸侯吳杰所率大軍駐扎營地,援兵轉瞬即到,何足懼栽?
此時短兵相接,可謂敵中有我,我中有敵。火炮,弓弩早已沒有了用武之地,兩軍在熊熊燃燒的營帳之間展開了極為慘烈的白刃戰。
瞿能卻尚不知曉,便在朱棣,朱權率軍強攻而來不久,燕軍大將張玉,朱能已然各領兩萬兵馬分左右兩翼,強攻而至。安陸侯吳杰所領南軍營地也是四處火起,陷入了絲毫不遜于他的苦戰。
鄭家壩村,南軍統帥曹國公李景隆獨坐帥案之後,听著那些不斷疾步而入帥帳的中軍司馬向他稟報軍情,沉著臉傳下軍令,調遣手下大軍增援各處吃緊之地。
原來朱棣深知自己兵力遠遜朝廷大軍之下,便在今晚夜襲之際將傾巢而出的十幾萬大軍分作了數路,每一路多則數萬,少則數千,不斷自南軍營寨外曠野中攻襲而來,將火箭從四面八方射進軍營,搞得數十萬朝廷大軍上至將校,下至士卒盡皆有四面受敵,草木皆兵之感。意圖在亂中取勝,一舉破敵。
正當南軍連綿無盡的營地中戰火四起,兩軍激戰正酣之際,一路早已自北平遠離張掖門的另一處城門悄悄而出的燕軍手持火把,迎著撲面而至的寒風疾奔。
身穿甲冑的馬三保策馬而行,遙望遠處火光掩映下的敵軍大營,率領麾下兩萬將校士卒奔襲而去。他的目標可謂龍潭虎穴,便是南軍統帥李景隆帥帳所在鄭家壩村。
無數燕軍手中的火把匯集成了一條星星點點的火龍,在漆黑的的夜色中蔚為壯觀,對著鄭家村的南軍營寨沖擊而來,。
李景隆置身帥帳外一處地勢略高的小山坡上,耳中傳來響徹天際的廝殺之聲,不禁有些膽戰心驚。原來白日里他帥帳所在的鄭家壩村周圍駐扎超過十萬大軍。今夜燕軍兵分數路強攻而來,黑夜中難以辨清各路燕軍兵力強弱,南軍自北平城外連綿到此的營寨處處告急為統帥的他已然連下軍令調遣大軍馳援,此時此刻駐守此地周圍的不過五萬人馬。敵軍突然大舉來犯讓他心中不禁狐疑此刻率軍強攻營寨的乃是智謀深沉的燕王朱棣,抑或是殺人不眨眼的寧王朱權。
數日強攻北平不利,加之大雪下天氣陡然轉寒,已然使得多為南方人的朝廷大軍士氣大降。燕軍雖則佔據主動下分路合擊,面對兵力強大據寨而守的敵軍也是陷入了苦戰。
曙光隱現之時,點點雪花隨風飄舞,征虜大將軍,曹國公李景隆只覺一股寒意涌上心頭,不知是因為那呼嘯而過的北風抑或是燕軍連綿一夜的強攻。這股心頭泛起的寒意使得他完全失去了方寸。
燕軍激戰一夜下雖則攻克了鄭家壩村最外圍營寨,面對依托營寨,民居死戰不退的數萬敵軍也是傷亡慘重。馬三保心知天色漸亮下若是李景隆辨明自己手中不過這點人馬,勢必率軍展開反攻,若是前方敵軍回援而來,自己手下這支疲憊之師勢必難以難以月兌身,當即傳令眾軍緩緩後撤,意欲趁著天色未及大亮前擺月兌敵軍,撤回北平。
縈繞耳邊,揮之不去震天廝殺之聲終于使得李景隆下定了決心,率領手下大軍向南撤去。
兩軍激戰一夜下盡皆傷亡慘重,最為慘烈的戰場當屬朱棣,朱權率領數萬大軍強攻,都督瞿能,都指揮盛庸駐守的距離北平最近的南軍營寨。
燕軍雖則已然佔據營寨小半,瞿能心中卻是絲毫不亂,只因他深知只待天色大明之際,局勢自然會更有利于兵力已然遠勝敵軍的己方,當即傳令手下中軍司馬快馬加鞭趕回鄭家壩村,請大軍統帥調遣平安麾下五萬騎兵即刻馳援前方,和自己合力反擊下一舉破敵,讓朱棣,朱權麾下的大軍難以全身而退,。
朱棣眼見一夜苦戰下依舊無法擊敗眼前強敵,不禁暗暗膽寒,心急如焚下卻是不敢貿然下令撤軍,只因此刻兩軍依舊混戰一處,若是自己倉促之間下令撤軍,只怕就要給敵軍趁勢追擊下打得一敗涂地。
正在此時,接連燕軍斥候自張玉,朱能所戰之地快馬而回,稟告軍情,說是後方營寨中的南軍軍心散亂下逐漸後撤。
朱棣聞言當即轉頭對一側朱權沉聲說道︰「老十七,你即刻回轉城下,率領所有騎兵前來助戰。」
朱權雖無法猜知南軍為何後撤,亦明了此時此刻乃是生死存亡的關鍵,當即雙腿猛夾馬月復,「烏雲蓋雪」風馳電掣下朝北平城下騎兵大營趕去。原來騎兵雖則攻勢凌厲,無奈在黑夜之中卻無用武之地,不論是朱棣麾下的燕山護衛抑或是南軍都指揮平安手下精銳騎兵,昨夜都沒有參戰。
身材高大,披掛甲冑的南軍都指揮平安策馬疾行。在他身後,是潮水般洶涌而來的數萬騎兵,萬馬奔騰在曠野之上激起滾滾煙塵。
遙望前方兩軍激戰之處,身為騎兵統帥的他沒有指揮全軍趁勢攻擊而上,反而對手下一個騎士厲聲說道︰「你即刻快馬入營,告知瞿老將軍,曹國公已然率軍後撤,末將願率騎兵為老將軍斷後,請他率軍南撤。」說到這里,心中一股悲憤難以抑制。原來他此刻率軍到此卻為了配合瞿能,盛庸反擊朱棣,身為大軍統帥的李景隆率軍南撤已然使得朝廷大軍軍心大亂下紛紛潰敗,燕軍大將張玉,朱能已然自兩翼攻破安陸侯吳杰的大營,趁勢朝前掩殺。念及瞿能,盛庸尚在和朱棣苦戰,他自作主張率軍前來策應,乃是希望在這兵敗如山倒的局勢下,前軍不至于盡喪于燕軍之手。
瞿能,盛庸得報後不禁面如死灰,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身為大軍統帥之人的曹國公李景隆在這個兩軍激戰的緊要關頭突然就這麼拋下數十萬士卒將校,倉惶而逃,。
三萬余燕軍騎兵在朱權率領下疾馳下來到了南軍營寨之外,此刻朱棣麾下燕軍和瞿能手下南軍依舊在營寨中混作一團廝殺,雙方騎兵也是無從下手,只得遙遙相對,等待最佳出擊時機。
朱棣此刻接連得到斥候回稟,確定南軍統帥李景隆倉皇後撤,朱權率軍趕到心中不禁大定,當即傳令營寨中的步卒向前猛攻。
瞿能,盛庸深知此刻兵敗如山倒的局勢絕非人力可以挽回,當即率軍且戰且走,在平安所率騎兵掩護下朝後退去。
朱棣,朱權率領麾下兵馬趁勢朝前掩殺。
建文元年冬,五十萬平叛大軍在曹國公李景隆一念之差下終于全線潰敗。
黃昏時分,距離北平二十里的鄭家壩村外,身穿甲冑的馬三保策馬行走在殘破不堪的南軍營地中,朝朱棣的帥帳而去。眼見那一具具覆蓋在薄薄積雪下的尸身難辨敵我,再也分不清到底是奉旨剿逆的南軍,抑或是奉天靖難的燕軍,他的內心中不禁沉重萬分。馬三保乃雲南昆陽人,是元朝雲南行省平章賽典赤的後代,昔年大明穎國公傅有德率軍平定雲南,掃滅元朝梁王之時被俘獲送至京師宗人府閹割,做了宦官。身負殘疾後內心之中難免常有自憐身世之感,今日眼見北平城外曠野中兩軍交戰處遍地尸骸,內心之中竟難得的涌起了僥幸之情,畢竟自己歷經戰火也保住了性命,而那些數之不盡的雙方士卒卻在此戰中喪生。
帥帳之中,燕軍大將張玉,朱能等人正自歡欣鼓舞的向朱棣回稟自己所部繳獲糧草輜重以及俘獲南軍士卒將校數量。
朱棣眼見馬三保步入帳中,當即揮手喝止了手下一眾大將的吵鬧,正色說道︰「此次本王得以大破敵軍,馬三保攻襲鄭家壩村,打得李景隆猶如驚弓之鳥,居功至偉,當為首功。說罷,你想要何賞賜?本王無有不允。」他之所以讓馬三保領軍出戰,乃是出于手中缺乏可以心月復的大將的無奈之舉,不想這般無心插柳之舉竟使得那個紈褲膏粱子弟落荒而逃,當真是意外之喜,。
馬三保回想白日里所見尸骸遍野的慘狀,實在無心領受黃金白銀和什麼官職,略微躬身說道︰「小人僥幸功成,比之諸位苦戰的將軍實在不足為道,不敢領受重賞。」
端坐一側的朱權耳聞馬三保口說僥幸,回想昨夜率軍苦戰的情景,心中不禁苦笑忖道︰我軍當真贏得僥幸之極,若是昨夜坐鎮南軍帥帳的乃昔日藍玉,馮勝,傅有德任意一人,只怕天明之際我和朱老四面對數十萬朝廷大軍,都是難逃敗亡之局。
朱棣眼見他推辭自己的賞賜,心中不禁不悅卻不好發作,面色微沉下說道︰「賞罰不明,本王何以讓軍中人等服眾?」說到這里,轉頭看了看朱權,暗自忖道︰不想老十七手下這個宦官居然有此膽識,敢于孤軍奮戰,直搗虎穴,既然他無心領受官職財帛,卻如何賞賜才好?沉吟片刻後緩緩說道︰「既然你率軍在鄭家壩村擊退李景隆,本王為永遠銘記你今日之功,特賜你改姓鄭。」
馬三保心知此刻自己推拒燕王賞賜乃是極為掃興之舉,不願再行觸怒于他,當即躬身說道︰「小人願殿下早日靖難功成,使得我大明天下百姓可以安居樂業,免遭戰火荼毒,人人以和為貴。便在今日改名為鄭和吧。」
暮色昏沉之中,朱權步出帥帳之中,遙望地平線上夕陽,回想今日己方大獲全勝的一戰,卻全然沒有昔日跟隨藍玉在捕魚兒海掃滅金帳元軍的喜悅,只覺得帥帳中一眾燕軍大將高談闊論的呼喝之聲是那麼的遙遠,回想遠在大寧的徐瑛以及師傅秦卓峰,心中暗嘆道︰想來瑛妹,師傅也不願看到我等今日這般大勝的場面吧。
鄭和眼見他面上一片落寞之色,以為是因為自己接受燕王朱棣賜名之事,忙即說道︰「小人……」
「你以後不可再自稱小人。」朱權呵呵笑著伸手重重拍了一下鄭和的肩膀,打斷他的言語道。
鄭和眼見他突然開懷,不禁愕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