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軍帥帳之中,都指揮盛庸躬身抱拳稟道︰「啟稟大帥,末將探查地形,以為白溝河水流不甚湍急,不足以遏制叛軍攻勢,願率五萬大軍駐守北岸西面山坡,請平安將軍率領騎兵于北岸東面地勢平坦處策應,並于水面平緩處架設浮橋,待燕逆率軍到來之際左中右三面夾擊,當能大破賊軍,。」
都督瞿能沉聲說道︰「末將不才,願領兵在北岸山坡與燕逆決一死戰,讓盛庸率領援軍在南岸,待燕逆兵疲師老之際渡河來援,強攻破之。」他深知這般數十萬軍馬的會戰,雙方都絕不可能將所有兵力一鼓作氣完全投入進去,渡河援軍出擊時機乃是決定兩軍勝負的關鍵。
李景隆略一沉吟後問道︰「想那燕逆善于用兵,豈能看不出這般明顯的圈套?」
身材高大的都指揮平安甕聲甕氣的斷然說道︰「燕逆若是倉促退兵,我等正好追擊而上,再次兵臨北平城下,。」他這般說乃是因為保定距離北平已不在遠,且無任何險要地勢可以賴以據守,朱棣若是退軍,那麼去年冬天大軍兵臨城下的局面將再次重演,此次朝廷大軍在兵力上雖則不如去冬,卻也再不受嚴冬酷寒阻遏,結局將全然不同。
李景隆聞听他三人言語,當即傳下軍令,讓眾軍架設浮橋,都督瞿能率五萬大軍渡河後駐守白溝河北岸西面山坡,都指揮平安率五萬騎渡河後駐守東面地勢平坦處,都指揮盛庸率軍駐扎于南岸一側,以備交戰之時隨時渡河增援,自己和其余眾將領剩余軍馬駐守南岸中軍。
白溝河畔,平安眼見數道浮橋上南軍士卒人流涌動,朝北岸而去,心中不禁焦急萬分。他雖則已然先調派數十騎兵斥候渡河察看,目下尚未發現敵情,念及燕軍也有數萬騎兵,隨時可能趕到,便即命麾下騎兵策馬下河,挑選河面略窄,水位較淺之處趟出路來。
不過半個時辰之後,成千上百的南軍騎兵紛紛壯著膽子策馬下河,眼見水面淹到馬背之際便即停止,不禁放下心來,朝前渡去。一時間,白溝河兩岸人喧馬嘶,吵雜不休。
黃昏時分,朱棣,朱權率領二十萬大軍終于來到了白溝河北岸十余里之外。
天色入夜時分,朱棣,朱權策馬回營,回想方才遙遙可見白溝河畔山坡之上已然駐守為數眾多的南軍士卒,正自打著火把連夜打造堅固營寨,兩人心中不禁如墜重鉛。原來此次燕軍共計二十萬之眾,且攜帶大量去年冬天繳獲的糧草輜重,行軍難免過慢,緊趕慢趕到了此處,不料還是被李景隆搶先渡河,佔據了居高臨下的地利之勢。
朱權聞听斥候所報,朝廷大軍兵分三路,一路居高臨下駐守山坡,一路騎兵在遙遙相對,虎視眈眈,南軍主力雖則尚在南岸,卻在並不湍急的白溝河上架設十余道浮橋,可謂是設下了一個極為明顯的口袋,等著朱老四和自己去鑽。
己軍仰攻山坡,勢必傷亡慘重,亦且極易陷入月復背受敵的局面,若是傷亡慘重下敵軍再由浮橋增兵而來,以至于三面受敵,局面勢必更為凶險,。兩軍對峙僵持,亦不可取。二十萬兵馬的水源,是比糧草更為要緊的要害之處,而這白溝河雖則並不湍急,卻是方圓百里之內最大的河流,僅僅依靠目下燕軍扎營之地附近的幾條小河,只怕撐持不了大軍多久。若是退軍而回,士氣大挫下給敵軍追擊而來,後果堪虞。朱權久經戰陣,早已明白二十萬大軍進退之間可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最為可慮之處是身後一路而到北平,已然沒有任何險要之地可以阻遏李景隆麾下的四十萬大軍猛攻而來,若是再讓敵軍兵臨北平城下,已然沒有嚴寒天氣相助的孤城一座,又能守到幾時?
第二日天明之後,朱棣,朱權率麾下一千騎兵查看周遭地形,更是心情沉重。原來南軍都督瞿能目下死死扼守的小山一面臨水,兩面怪石嶙峋下地勢陡峭,根本無法攀爬。坡度較為開闊平緩的一面卻盡數在對岸南軍炮火,甚至強弓勁弩射程覆蓋之下,瞿能根本無需分兵,只須死死守住這一面山坡即可。
攻守進退皆有極為不利之處,饒是兩人屢經戰陣,當此局面下心中也是大為犯難,頗有些進退失踞,彷徨無策之感。
朱棣看了看帳中肅立左右的眾將,沉聲說道︰「此戰要害便在能否攻克瞿能老賊守住的小山。」說到這里,轉頭注視朱權斷然說道︰「權弟率八萬士卒輪番強攻小山,張玉領兵兩萬扼守河畔,毀去敵軍浮橋,以防敵軍陡然渡河增援。朱能領剩余步卒守住營寨,隨時增援各方。本王親率所有騎兵,迎戰匹夫平安。」
朱能听聞燕王這般傳令,不禁皺起濃眉,躬身抱拳說道︰「戰陣廝殺,乃末將份內之事,敢請殿下坐鎮中軍即可。」
朱棣霍然起身,展顏笑道︰「平安那廝勇猛善戰,便由本王親自與他廝殺一番,挫一挫這匹夫的銳氣。」他久居北方,深知騎兵攻勢之利,知曉今日之戰敵軍中最為鋒利的劍刃當在南軍都指揮平安所率這數萬騎兵。萬一朱權攻山不利下再給敵軍騎兵自後沖擊,非得陣腳大亂不可,還是由自己親自出馬應對這個昔日藍玉麾下的猛將方才穩妥。
震天的戰鼓聲中,張玉率領麾下步卒朝著河邊沖去。
高踞「烏雲蓋雪」馬背之上,身穿甲冑的朱權手中三尺長劍虛劈而下,。號角聲中,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的燕軍士卒排列作一個巨大無比的方陣,朝前疾步而行,人數龐大下大有鋪天蓋地,泰山壓頂之勢。
與此同時,燕山護衛等所有騎兵跟隨在朱棣汗血寶馬之後,在繡有斗大「燕」字帥旗的引領下,猶如一道洪流,朝前緩緩而行。
白溝河對岸,南軍都指揮盛庸目測敵軍距離,沉著臉傳下軍令。
矗立河岸一側,手持火把的炮手們耳聞傳令的號角,紛紛點燃了排作長長一列,足有上百門的火炮。
一連串的火炮轟鳴巨響驚天動地,將對岸沖殺而來的燕軍鋪天蓋地的動靜掩蓋得充耳不聞。炮彈飛過白溝河,遠遠砸入張玉所領燕軍之中,轟得燕軍士卒血肉橫飛。僥幸沒有給炮火擊中的士卒在主將張玉率領下,朝前亡命沖去。
朱權耳邊不斷傳來炮彈落地的轟鳴與麾下士卒的慘呼,卻依舊不敢傳令眾軍疾沖,因為他知曉目下的火炮受技術所限,還遠沒有後世炮火的威力,而對岸敵軍下一波的遠程打擊,才更為可怕,若是讓士卒們急沖之下陣型大亂,則勢必傷亡慘重。
上百的親兵在山坡下挑選了一處適宜之地,將昨日倉促伐來的樹木搭成了一個丈余方圓,足夠堅實的木棚,以做寧王駐扎之處。
眼見密密麻麻的敵軍已然沖到白溝河對岸不遠,手持長劍的南軍都指揮盛庸當即傳令放箭。
五萬手持強弓勁弩,蓄勢待發的南軍弓弩手耳聞傳令的號角之聲,食中二指松動箭矢羽翼之下,五萬支箭矢接連振弦而出,飛過白溝河上空,猶如死神陡然間揮動而出的烏雲,竟使得蒼穹中的日光也為之瞬間一暗,朝著對岸敵軍壓頂而來。原來此時有白溝河阻敵之下,不必顧慮敵軍陡然沖近廝殺,南軍統帥李景隆不但將所有火炮放置河岸一側,亦且將軍中所有弓弩手集結成弓箭大陣,意圖以箭雨火炮這般遠程武器給予敵軍重創,以阻遏敵軍的攻山之勢,。
燕軍士卒們豈不知弓箭之利?紛紛舉起左手盾牌,蹲來,緊緊和身側的袍澤們挨在一起。
暴雨傾盆般的箭矢斜飛而至,落入燕軍密密麻麻的盾陣當中。不斷有箭矢穿進盾陣的空隙之中,釘入那些燕軍士卒們身軀之中,激起一片慘呼。倉皇失措的燕軍士卒們給身側不斷倒下的身軀絆倒之後,往往還來不及爬起身來,便是連中數箭。
白溝河北側沿河一帶,燕軍士卒們在各自千戶,百戶率領下手持盾牌朝著架設在河面上的十數道浮橋奔去,往往還沒有來到橋頭,便即倒在了炮火與箭雨之中。
正在燕軍給南軍的炮火和箭矢壓制得抬不起頭來之際,山坡之上陡然飛出一片箭矢,在天空中劃出巨大的弧線,落入燕軍陣型之中。讓那些手持盾牌的燕軍士卒兩面受敵,難以兼顧下陣型未免一亂,紛紛中箭倒地。原來駐守山坡之上的南軍都督瞿能眼見敵軍來到山坡之下,適時的下令放箭。南軍弓箭手們立于山上,弓弩射程居高臨下之下射程勝過平地,淋灕盡致的發揮之下登時給倉促不防的燕軍士卒們重創。
大明軍隊中所有弓箭手目下所用步弓吃力皆為一石以上,南軍弓箭手們連續三輪開弓後,雙臂已是微微酸麻,手中不由自主一緩。
燕軍大陣中那些藏身盾陣後的弓箭手們聞得號角自耳邊響起,紛紛探出身子,急速開弓放箭。兩萬千余弓箭手所放出的箭矢比之敵軍雖則沒有那麼氣勢磅礡,還是僥幸射中了許多來不及奔到盾牌下尋求遮蔽的敵軍弓箭手。一時間兩軍士卒隔著白溝河,以手中的強弓勁弩展開了慘烈無匹的對射廝殺,雙方的弓箭手不斷倒在敵軍射來的箭矢之下。兩軍步卒持在手中的盾牌也是密密麻麻插滿了箭矢,遙遙望去,猶如瞬息之間長出的無數蒿草。
身穿甲冑的馬三保疾步來到朱權身側稟道︰「啟稟殿下,我軍火炮已然就緒,只待軍令行事。」原來去冬朝廷大軍自北平城下倉促潰敗時,那些笨重無比的火炮只得盡數丟棄,燕軍繳獲許多火炮後此次盡數攜帶前來,以牛車馬車搬運到此,。
朱權抬頭看了看瞿能重兵死守,修築下一列列堅實營寨的山坡,以及遠處河面上那一道道南軍所建浮橋,心中不禁苦笑忖道︰我軍仰攻山坡,火炮弓箭威力大打折扣。想到這里斷然下令道︰「命所有火炮朝對岸敵軍炮陣開火。」
七十余門火炮轟鳴聲中,炮彈接連砸向對岸南軍炮陣之中,登時激起一陣火柱與塵土。
與此同時,燕軍一萬步卒在司馬超率領下,手持盾牌與戰刀,由下而上,順著較為平緩的山坡一面朝上沖去。
山坡上早已嚴陣以待的南軍士卒們不斷開弓放箭之余,奮力推下早已準備好的石塊。數十斤的岩石自斜坡上奔騰著翻滾而下,滾出十余丈後聲勢極為駭人,所挾的千均之力豈是人力可以抗拒?塵土飛揚中砸得燕軍士卒們紛紛斷手折足,慘呼著翻滾而下。攻山的燕軍們雖則不乏悍勇無匹之輩,卻給由上而下砸來的箭矢與石塊殺得幾無還手之力。
滿臉塵土草屑,身穿甲冑的司馬超藏身于一塊山坡上的坑窪之處,眼睜睜看著身側一個百戶和數個士卒給石塊砸得腦漿迸裂後滾下山坡,不敢抬起頭來,嘴里污言穢語的怒罵下卻是有心無力。
朱權立于山下,遙看山坡上麾下燕軍士卒縱然是開弓放箭,卻因立足不穩下倉促開弓,箭矢往往飛不了多遠便即力竭落地,對于高處的敵軍幾乎構不成任何威脅,完全處于被動挨打的困境,心中苦笑忖道︰今日身臨此境,方知居高臨下可以佔據多大的優勢。幸虧火炮笨重,難以運送上山,否則面對這般火炮,石塊,箭矢我軍攻山比之攻取堅城也是不遑多讓。他去年和敵軍老將瞿能苦戰于北平城外,深知其勇猛之處,心中根本沒有輕易克敵的幻想,故此在第一輪攻擊中並未投入過多兵力。
山坡之上按劍矗立的南軍都督瞿能立于山頂,遙遙可見山下燕軍火炮所處位置,當即沉著臉命令手下親兵以旗號指出敵軍火炮所在大致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