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溝河對岸,一個南軍千戶疾步奔到都指揮盛庸跟前稟道︰「對岸山頂瞿老將軍以旗號指示,敵軍火炮在正北偏東一百步兩里開外,。」
盛庸聞言頷首,當即傳下軍令。
一眾灰頭土臉,驚魂略定的南軍炮手們慌忙奔回炮陣清理炮膛,再次裝填炮彈火藥,將炮口朝東略偏後再次開火。燕軍火炮佔了先手之利,南軍火炮卻勝在數量多過對方數十門,雙方以手中這般驚天動地的武器展開了對轟。
河畔,山下兩軍激戰正酣之際,燕王朱棣率領麾下數萬騎兵立于白溝河北岸數里之外。他得麾下精于騎射的斥候所報,南軍都指揮平安率領麾下騎兵尚在東面數里之外,當即傳令眾軍下馬歇息,身前不斷有中軍司馬策馬疾馳而來,向他稟報河畔張玉,山下朱權苦戰的軍情。
午後時分,白溝河北岸一側,容貌粗豪,手提長槍的南軍都指揮平安策馬而行,半里之外燕軍帥旗之下朱棣的身影隱約可見。三支火箭帶著一溜煙火,急速竄上半空,發出尖銳刺耳的鳴叫。平安咬牙切齒下,揮動手中長槍。他昨日和盛庸已然約定,待午後之時燕軍猛攻數論之下士氣墮下後,兩面夾擊。此時自己只須徹底擊潰朱棣麾下騎兵,沖到河畔山下,那麼去年冬天在北平城下倉促敗逃的奇恥大辱,便可以盡數討回。
朱棣伸手拔出腰側三尺長劍,怒喝著傳下軍令。此時的他面對平安這個藍玉昔日麾下的悍將,深知兩軍交戰的勝負或許便要決定在這一刻,若是無法阻遏敵軍,讓其沖到河畔,山下,那麼自己麾下的燕軍步卒勢必面臨一面倒般的屠殺,。
震天的號角聲中,兩軍各自數萬騎兵雙腿猛夾馬月復,戰馬嘶鳴下揚起四蹄,隆隆的蹄聲匯聚之下驚天動地。兩軍的氣勢猶如兩道洶涌澎湃的激流,使得一側緩緩流淌的白溝河也為之黯然失色。
無數的箭矢在半空中猶如飛蝗般交錯亂竄,潮水般洶涌而前的騎兵不斷有人中箭落馬,轉瞬間消失在千萬揚起落下的馬蹄下。
急沖而前的兩軍騎兵猶如怒海狂潮般迎頭相撞,戰馬交錯之時,戰刀揮起落下,激起無數的血花與連綿不絕的慘呼。
正當朱棣仗劍策馬,率軍與平安廝殺之時,白溝河南岸的盛庸听聞斥候回稟見到對岸平安騎兵攻擊的火箭,當即傳令眾軍渡河攻擊。三聲號炮作響之下,成千上百的南軍士卒手持盾牌戰刀急沖而前,冒著河對岸迎面而來的箭雨朝河面上粗木搭建的浮橋而來。
無奈浮橋之上地勢狹窄,南軍雖則兵力雄強卻難以展開,浮橋之上不斷有南軍士卒中箭落水。數十顆炮彈自燕軍陣中呼嘯而來,狠狠砸擊在河面之上,激起丈余高的水柱。
原來朱權得斥候所報,朱棣即將和平安交戰之時,已然想到了敵軍必然遙相呼應下渡河攻擊,索性讓軍中剩余的數十門火炮對河面開火,意圖僥幸能摧毀幾座浮橋,阻遏敵軍攻勢。
于此同時,山坡之上司馬超奉朱權軍令,率領兩萬燕軍步卒仰面攻上,展開了今日開戰以來最為凶猛的攻山之勢。
駐守山上的南軍昨日登山扎營以來,早已砍伐粗木,壘做一堆堆,此時眼見密密麻麻,聲勢浩大的敵軍已然攀爬到半山坡處,當即抽掉了粗木堆前深深插入土中的木樁。
長達數尺,粗若腰際的圓木一堆堆自山頂滾下,來到半山之際後,力道聲勢極為駭人。
司馬超抬頭眼見一根粗大的滾木呼嘯而來,慌忙撲到在土坡上一處凸起的岩石後,眼睜睜看著那挾帶千鈞之力的粗木撞擊在岩石上後飛竄而起,自頭頂掠過,狠狠砸入身後的士卒群中,將數人砸得滾下山坡,。
白溝河面上,兩顆燕軍炮彈恰巧命中浮橋,粗木搭建的浮橋碎木紛飛中終于斷裂開來,沖到河面中間的南軍士卒在身後前僕後繼的袍澤擁擠推搡下驚叫著落入河水之中,掙扎不得兩下之後便即給對岸不斷飛來的箭矢射殺。
滿身血污的燕軍大將張玉深知對岸敵軍兵力眾多,一旦被敵軍大舉渡河今日就難逃敗亡,伸手拔下甲冑上的兩支箭矢,身先士卒的率領手下燕軍亡命沖前,和那些順著浮橋沖過河來的南軍士卒浴血廝殺。
天有不測風雲,似乎老天爺也看不慣兩軍廝殺所激起的腥風血雨。午後約莫一個時辰之時,蒼穹中密布的烏雲中雷聲滾滾而來。狂風大作下,不一會兒便是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大雨,兩軍轟然作響的火炮受潮後再也無法開火,強弓勁弩弓弦受潮之下威力大減,勉強射出的箭矢在風雨中飛不了多遠便即落地。
朱權矗立山坡下,遙望山坡上遍布的燕軍尸骸,當即傳令停止進攻。原來此刻山坡上給大雨沖刷下泥濘不堪,根本無法再行強攻。
南軍都指揮平安和朱棣麾下的燕山護衛打得兩敗俱傷,眼見風雨大作下難以廝殺,不約而同的率軍緩緩後撤。
朱棣伸手抹了抹臉頰上的的雨水,轉頭對一個中軍司馬傳令道︰「命張玉將浮橋盡數毀去後撤兵回營。」說到這里調轉馬頭,率領一眾疲憊不堪的燕山護衛騎兵朝軍營而去。
疾風驟雨下火炮與弓弩等遠程兵器盡數失效,南軍統帥李景隆眼見風雨大作下難以繼續交戰,當即傳下軍令,讓眾軍回營以避風雨。
黃昏時分,燕軍帥帳中,朱棣听得朱權,張玉等人稟報今日交戰情形後,不禁皺起了眉頭,。原來今日一戰,朱棣和平安雙方各自傷亡數千,可謂旗鼓相當。張玉所率燕軍雖則盡數毀掉了南軍架設在河面的浮橋,卻在對岸南軍炮火箭雨中傷亡慘重。而朱權麾下的燕軍數度攻山不利,面對瞿能所率南軍居高臨下的地勢傷亡過萬,謂之慘敗也是毫不為過。
面對如此不利戰況,帥帳中自朱棣,朱權再到張玉,司馬超人都是心情沉重,默不作聲。只因眾人心中盡皆知曉,縱然明日再戰,只怕也難逃今日這般局面。
面對如此困局,身為大軍統帥的燕王朱棣委實難以決斷,退兵返歸北平?那遲早又是一個大軍壓境,兵臨城下的被動局面。繼續再戰?只怕明日又會傷亡過萬,徒然挫傷己軍士氣。扎營築寨堅守?二十萬大軍每日消耗糧草無算,又能撐持多久?最為可慮之處還是朝廷大軍足有數十萬,萬一李景隆分兵一路自他處渡河而來,攻襲北平,那自己勢必首尾難以兼顧。
朱權緩步回營之際,眼見滂沱大雨中那些燕軍士卒們取來壇壇罐罐放置軍營空地上接取雨水,心中不禁自嘲苦笑道︰大雨不期而至,倒使得大軍暫時不虞水源之事了。思慮及此,心中陡然一動,轉身疾步朝朱棣帥帳走去。
朱棣正自獨坐帥帳中,眼見朱權去而復回,不禁皺起眉頭問道︰「賢弟不去早些安歇,卻有何事?」
朱權面露喜色下伸手拽住他衣袖,將之拉到帥帳門口說道︰「天降大雨下河面勢必漲水,只怕明日敵軍再想渡河夾擊我等,就非那麼容易了。」
朱棣目光掃過蒼穹中兀自無休無止的大雨,心中霍然明了了朱權所言。原來目下朝廷大軍雖則擁兵數十萬,然則渡河駐扎北岸的不過平安與瞿能兩支兵馬,若是明日敵軍被河水所阻下難以渡河支援,自己則無須再分兵駐守河岸,只須扼守住平安麾下騎兵,便能依據優勢兵力強攻瞿能。
與此同時,南軍帥帳中自曹國公李景隆以下眾人卻是面露歡欣鼓舞之色,今日之戰雖只小勝一場,卻無疑使得眾人自去冬以來慘敗下頹喪的士氣恢復了幾分,。
李景隆當即傳下軍令,讓眾軍冒雨將早已伐下的樹木打造數十道更為堅實寬大的浮橋,用以明日大舉強攻渡河,一舉破敵。
半夜時分,身穿甲冑,渾身泥濘不堪的都指揮盛庸疾步來到帥帳,沉著臉向李景隆稟報白溝河在大雨中水面漸長,浮橋已是難以架設。
李景隆率領軍中眾將趕到河邊查看之時,眼見白日里河畔一片軍營已然逐漸積水,只得傳令眾軍轉後撤至地勢較高處扎營。
盛庸眼見軍中火炮白日里遭逢大雨下盡數濕透,小勝燕軍的喜悅早已一掃而空,心中悲嘆道︰明日對岸的瞿老將軍勢必陷入孤軍作戰之境,唯有希望他能據險而守,待到南岸大軍渡河之時。
大雨落到半夜便即止歇,第二日黎明時分,昨日寬不過十余丈的白溝河今日已是濁浪滔天,寬達數十丈的河面上洪水洶涌而來,巨浪澎湃下將南軍昨夜搭建的數十道浮橋盡數沖毀。原來白溝河上游昨日遭遇了難得一見的暴雨,山洪暴發下匯集到河中,終于使得這平日里毫不起眼的白溝河形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將數十萬朝廷大軍牢牢阻遏于南岸,再也難以飛渡。
燕軍眾將得斥候所報後盡皆大喜若狂,軍心大振。
身穿甲冑的燕王朱棣霍然起身,疾言厲色下傳下軍令道︰「本王親領所有騎兵對付平安匹夫,朱能五萬步卒于河畔夾攻。其余眾軍皆歸權弟,張玉統領,攻取瞿能老匹夫所據小山。」
朱權等一眾人等轟然領命出帳。
約莫半個時辰後,二十萬燕軍傾巢出動,兵分兩路下朝著昨日的戰場氣勢洶洶攻來。
朱權昨日在山坡下慘敗已然有了教訓,深知敵軍居高臨下的厲害之處,行軍途中當即傳下軍令,讓大軍在山坡下修築堅實營寨牢牢扼守這唯一可以下山的一面。再讓張玉,景駿,司馬超等將各自率領數千士卒輪番攻山,引誘敵軍不斷拋下滾石檑木,困死敵軍下做消耗戰,。
南軍都督瞿能之所以請命駐守此山,便是因為此山一面臨水,兩面地勢陡峭下難以攀爬強攻。豈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竟使得河水暴漲下阻遏援軍,使得自己坐困孤山。
白溝河北岸一處南軍營地中,都指揮平安得斥候所報,燕軍兵分兩路,騎兵在朱棣率領下順著河邊而來,另一路步卒略微落後下自側翼夾攻而來,當即沉著臉傳令撤軍。他乃是藍玉昔日麾下猛將,雖則驍勇善戰,卻非魯莽無知之輩,深知騎兵在平坦地勢下對陣步卒雖有壓倒性優勢,但在此處一面臨河的不利地勢下和朱棣糾纏廝殺,身處難以轉圜之地再給敵軍步卒自側翼強攻,局面勢必凶險。故此無奈之下只得打消了率軍策應都督瞿能的打算。
端坐汗血寶馬之上,率軍疾行的朱棣聞听宿敵平安率軍遠遁後,也就不為己甚,當即領軍掉頭回轉山下,牢牢守護于朱權大軍一側,讓騎兵中數百精于騎射的斥候分頭探查敵情,以防平安率軍去而復還。
征虜大將軍,曹國公李景隆空有遠勝于燕軍的兵力,卻給一夜之間洪水泛濫的白溝河困于南岸,眼睜睜看著對岸燕軍猛攻山坡瞿能所部,心中陡然涌起一股無力之感,心中暗自忖道︰若是去冬大雪晚降數日,只怕朱棣,朱權早已兵敗就擒。此次兩軍交戰,我軍佔盡地利下卻給這場大雨迫得束手無策,難道天意當真佑護燕王,寧王不成?
朱棣率朱權,張玉,朱能等人領所有燕軍牢牢扼守山下,將瞿能所部南軍困死于山上。
南軍都督瞿能眼見燕軍在山下修築營寨,不甘坐以待斃,當即率領麾下士卒沿山坡沖下突圍,數度沖殺中數箭,力戰而死。麾下被困孤山之上的數萬南軍眼見主將戰死,友軍雖近在咫尺卻是難以救援,當即軍心大亂,除跟隨瞿能戰死的一萬余眾外,盡皆歸降。
李景隆遙見瞿能全軍覆沒,朝廷大軍遭此大敗下軍心動搖,當即率軍朝山東濟南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