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從很淺的睡眠中醒來,久久不能入睡,做著一個反復的夢,夢里還是只有那個人的背影黑白,天空青藍。大文學她蜷縮著,拿著床頭的筆在紙上一遍又一遍地寫。筆劃過紙張摩擦的聲音清晰地顯得尖刻而刺耳,內心一個巨大而空蕩的蜘蛛網上,無數條纏繞糾結的線懸著,上面有縴細的灰塵,和某些不知名的黑點,發光著,黯淡著,伏在網上,掉落不下,網如是下垂,下墜。
畫地為牢。這是長久以來的痼疾,就跟她一直偏愛中南海的煙一樣,一旦沾上便是戒不掉的癮,連程度也日益加深了下去,有不可自拔的危險。
打開電視,東京愛情故事里的莉香安靜地說著,人和人相愛的瞬間那種感覺會永遠留下去的,只有這樣才讓人有繼續生存下去的勇氣,才能變成一把照亮黑暗的手電筒。
而故事的結局蘭子元突然明白,永尾選擇的是里美而不是莉香。
正如赤名莉香說的,是你,讓曾經的我變成這樣。
愛情永遠是個巨大而又殷實的謎底,它不知會是糖果還是果實,或者只是個石頭,漂亮的裝扮下,誰都看不清楚愛情的樣子。
不可抑止地哭了起來,歇斯底里的樣子,哭不掉滿身的委屈。這不知又是第幾個重復的夜晚。為了同樣的原因。
清晨起來,她一晃而過鏡子里的自己,消瘦的臉龐,低窪的眼袋,畫出了時間的倦容。輕聲嘆了氣,巧妙地化妝,一切都可以遮蓋,出門的時候,已經是另一個的蘭子元。美麗嫵媚。她必須這樣光鮮地生活。嘴角上翹,眼神沒有過多情感交錯的復雜,輕易地偽裝起來,所有無處安放的情緒統統處理干淨。
二月五日。她二十三歲的生日。和過去了的四年一樣平靜地過,不告訴身邊的人,像三百六十五個日子中隨意可以抽取的一天,並沒有什麼特別,因為沒有那個人陪伴,這樣的日子就失了意義,只是又一年的辜負過去了。依舊忙碌著工作,和形形色色的人交談生意,在酒席上儀態萬千地與人交涉,滴水不漏,當個光鮮的女強人,把生活經營得發光透亮。
在酒飽飯足的時候拿著簽下的訂單,握手告別,一個人在路邊吐得東倒西歪的,心里寫滿了都是復雜的情緒,像魚骨頭嵌進喉管,堅硬,疼痛,卻無法言語,只能不停往肚子里倒醋或者糖,各種可以緩解的方式,到後來,也模糊了感覺。
想說些什麼,拿起電話來,卻沒有可以打通的號碼,那樣的落寞。大文學眼淚不停地滑落下來,隱忍開始叫囂著,失去了姿態。其實,也不是自己或者別人想象的勇敢和堅強。
那個人。你在哪里。
你沒事吧。身邊有一個男子蹲,聲音溫柔。
用力擺擺手,沒事呢,你走吧。
男子的腳步似乎踟躕起來,你真的沒事麼。
恩,是啊,沒事沒事。恩,你可以祝我生日快樂吧。眼淚突然滑落下來,蘭子元醉了。
你可以變成精靈化身成秦楠麼。
你可以找到秦楠麼。
你可以告訴他,我還在等他麼。
你可以給我一個擁抱麼。
你可以唱歌給我听麼。
你可以愛我麼。
秦楠,你還會記得流年麼。
你還會記得回來麼。
你會回來麼。
你會記得我在這里等你來愛我麼。
秦楠,秦楠,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蘭子元不停地叫喊著,整條街道空曠地回蕩著她的聲音,就要劃破天空的靜寂。附近的狗開始不停地叫喚起來,悠長而恐怖。
她就長久地蹲坐在地上,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像巨大的沒有聲音的吶喊,一個問號,充斥不進去的慢慢的寂寞,停留在時間里的空格,時間被拉長開來。男子听見自己的心敲打著心疼,劇烈。望著睡熟的她,抱著懷里,眼淚還順著滑進他衣袖,溫熱而迅速冰冷。黑夜靜靜發酵著,星星陪了一路的沉默。
男子說,蘭子元,我來了,蘭子元,我來守護你。月亮都听見了。
第二天醒來在自己的家里。她的頭生硬地疼。急急忙忙地檢查手提包里的所有東西,錢包,證件,文件,電話,包括自己都完好,那麼發生了什麼,敲打著頭,拼命地回憶,昨天的情節到嘔吐就戛然而止,只是隱約記得有一個人,很熟悉的感覺,抱著她,似乎還吻了下自己,在耳邊輕輕地說了什麼。大文學模糊不清。只是還有溫暖的感覺在心里,像個夢一樣不真實。
似乎听見那個男子說,蘭子元,我來守護你。聲音篤定。輕輕搖搖頭,笑著,只是個夢吧。不過這世界畢竟好人比較多呢。
每個人都有自己頑固的理由去喜歡自己認定的東西。不用刻意去勉強別人接受自己的觀點,喜歡自己的喜歡,也可以堅持自己的討厭,習慣是很頑固的東西,也許是比520更為強硬的粘性。一旦形成了,要用力戒掉,就可能會受傷,可能很不適應,與其這樣,不如改善它們,引導它們走向自己想要的方向,而不是一味地重新營造自己的習慣。這是她做人的基本信條。大家看到的她一向都是在周末有正常健康的娛樂活動,釣魚,偶爾喝喝啤酒,打打牌,和同學朋友小聚會一下,或者是待在家里,一個人看看書,听听音樂,玩玩吉他的乖乖女。沒有人知道她曾經有一個酗酒的習慣,而且有些嚴重,她沒有試圖月兌離酒,或者去壓制它,反倒把重點放到了各種各類的酒上面,去研究起酒的文化,還考取了調酒師的資格證書,同時也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品酒師,周末的時候她也時常和一群朋友出去品酒,就像個獵人一樣搜索著挖掘著那些暗自發出幽香的好酒。有時興致來了,她還替開酒吧的朋友當回調酒師,看著別人接過她手中的酒,抬頭看著她說,這簡直就是魔術的時候,她得意而又自豪地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她是蘭子元。一點都不懶惰地生活。
讓自己很忙。忙字拆開就是心亡。
去了超市,買了許多的禮物,駕車到了福利院,嘴角有笑意,淡淡和門衛老伯打了招呼。
一進門,孩子們就聚了過來,蘭子元姐姐,蘭子元姐姐,笑容很明媚,像花園里的花,你怎麼這麼久沒來呢。
對不起哦,姐姐最近工作比較忙呢,對了給你們帶禮物了哦。小安,這是你的,小虎,小董……念著孩子們的名字,看著他們歡喜的臉龐,心里有說不出的甜蜜。蘭子元姐姐,子華跑過來,嚷著要讓她抱,她笑著抱起小子華。
孩子們在身邊玩耍起來,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蘭子元姐姐,你笑起來真漂亮呢。懷里的小子華張著大眼楮咯咯笑起來。
你啊,小甜嘴,用手點點她的鼻子,感冒好了沒有,最近還生病麼,有沒有乖乖的啊。
有啊,有啊,子華很乖的呢,呵呵,子安哥哥好久沒來看我了呢,姐姐,秦楠哥哥還偷偷告訴過我蘭子元姐姐很好呢,還有小虎說他長大後要取你哦。連大風哥哥也這樣說的哦。小家伙調皮地說。
大風哥哥?
恩啊,是啊,他也經常來看我哦,他很喜歡我呢,總是抱著我的,他說把我當親妹妹的哦,可是,秦楠哥哥好久都沒來了,他是不是忘了我了啊。有些失望地說。
不呢。我們子華這麼可愛,怎麼會呢,大家都好喜歡你的哦,秦楠哥哥呢,是因為要到很遠的地方去工作了,你知道的,他一直很棒的哦,可是他的工作很辛苦,現在老板都不發工資,于是就沒有路費回來了,所以要很辛苦的呢,但是他經常給我打電話問,我們子華有沒有乖乖的,他很想念你的呢。
呵呵,真的啊,太好了呢。好的,你告訴哥哥嘛,我很乖的,我也想他的,不過讓他要好好地讀書和工作的,我等他回來。抬起頭,子華的眼楮清澈而透亮。
恩,當然啦。我們玩游戲吧。小安跑過來,拉著蘭子元和子華。嬉戲奔跑著。
蘭子元的內心一直有一陣的寒冷不時侵蝕著,她在等故事里的那個人走到自己身邊,望著她的眼楮說,哦,原來我也是愛著你的呢。微笑著吻了她的臉頰,這樣的故事多好,可是多遠。
那年的站台上,有稀疏的人影,揮動著手,探出車窗的臉都有些模糊,兀自在心里安插告別的離愁還有那一聲再見,保重,再見。
只是思念一直都流淌在身體里的血液里,有溫暖的稜角,偶爾會泛出帶血的疼痛。
她只是安靜地搭上另一趟回家的火車。她沒有告訴他,她只是想來看看他生長的地方,只是想離他近一些,再近一些。這樣是不是就可以離愛近一點。
這一年的冬天,清晨,有雨,混沌不安的天空。
生命似乎悠遠地在這樣的兩極之間延伸交錯,總是悲劇與喜劇同生。
那時的自己可以自然地站在他的身邊,假裝被他愛著,演著兩個人心知肚明的劇情,卻不能站在他的心里,哪怕存在一絲絲演戲的天真。
每天醒來。都要告訴自己,今天要離開他。
故事那樣畸形。因為兩邊的愛沒有放在同樣的天平上,于是日益傾斜,到完全失了姿態,早已經不是一場戲碼,而是生活中真真切切的一部分。
擁抱時他的側面,一直是最靠近她的永遠。
哪怕是一秒的依靠,都是天堂美好的樣子,那個時候才能感覺到有存在感。
于是,把告別生硬地插回自己的胸膛。像美人魚最後的結局,可以預料的,可是她的故事來得更為長久,她必須堅持下去。
硬傷。在時間的每一寸皮膚里深深掩埋。
愛。成就了最傷的麻木。
這樣的等待,還是一抹淡淡的幸福.寂寞的,專屬的,誰也搶不走的幸福。
等他來愛。
那麼會不會有這一天。
虧欠,是時間給的懲罰。只是一場辜負,沒有他對她的辜負,只有時間給的無盡的無奈的注腳。
他和她。告別了,說再見。
再見。
她知道。
他只留下一個背影蒼白,天空青藍。什麼都沒有留下。
那麼再見。是再也不見。
日歷上赫然顯示著已經二十三天,秦楠都沒有見她了。作為七七的聊天身份已經不需要了麼?
嘴角升騰起一股苦澀。
蘭子元,你該知道我愛的一直都不是你,你是不愛我的吧。秦楠不只一次認真地說。
我知道,我只是想陪你演完這出戲,為了打發這無聊的生活罷了。蘭子元故作輕松地說。
畫地為牢。
手機震動了一下,低沉的一個聲音響起來,她站在原地,如同被電擊中了,動彈不得,手機跟著重重落到了地上,發出悶重的聲響。
杜微安回來了。
那邊伴著一個嘲笑的氣息。
蘭子元呼吸一下子困難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