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將棋盒蓋好，「我方才講的，你到底還是听進去了。」
陸紅妝跟著陸玉泫走到窗邊的軟榻上坐著，「自然听得進去了，好歹你也是我八哥，你說的話我總是要听的。」
「你听進去只是因為我是你八哥？」陸玉泫一時嘴快，說了出來，說完二人都沉默了片刻，這句話，怎麼听都帶著些醋味。
「呵呵，」陸紅妝輕笑一聲，打破了這有些尷尬的氣氛，「自然不只是因為這個，而是八哥說的東西，是高雅的東西，我須得好好學學，才能對得起父親對我的恩情。」
門外起風了，窗格子被刮的有些響。
陸玉泫心里有些發堵，但是很快恢復了平靜，「那我今後多與你談論品茶一事，既有趣味又能修身養性。」
「起風了，」陸紅妝有些前言不搭後語，「這邊的春天……真是很少起風。」
她走到窗邊推開了窗，一陣大風襲來，陸紅妝微微眯起了眼楮，發絲在腦後飛舞，交織成一匹墨色的綢緞，案幾上的宣紙雖然有鎮紙壓著，還是傳來嘩啦啦的聲響。
「是啊，」陸玉泫走到她身後，一樣眯起了眼楮，「今年……」
陸紅妝回過頭來，笑道︰「八哥，風大了，我該回去了，不然櫳月她們幾個丫頭又該擔心了。」
「我差人送你回去吧，」陸玉泫向門口走去，臨出門前回過頭道，「我去拿一件斗篷，你稍等。」
陸紅妝想要阻止他，手抬了一半卻又停了下來，「多謝八哥了。」
陸玉泫的青色長袍被風揚起，衣衫繾綣幾欲歸去。
陸紅妝突然有了如此錯覺，這樣剔透的男兒，是不該人間有的，雖然不是瀟灑狂放的謫仙，但是那種飄然出塵的感覺，卻是無人能比的。
陸玉泫回來時，陸紅妝已經端坐在哪里，靜靜喝茶，雖然茶水已經涼了，她卻喝的怡然自得。陸玉泫笑道︰「有如此雅興？」
陸紅妝起身接過斗篷，笑道︰「沒有雅興也不行，一個人坐在這里著實無聊。」
陸玉泫道︰「是我思慮的不周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陸紅妝微微偏頭，越過陸玉泫的肩膀看向外面，「風好像小了些——我自己回去吧。」
陸玉泫點了點頭，再沒執意攔著她。她走了幾步，回首笑道︰「多謝了，過幾日一定找你品茶。」
屋外的風還是很大，陸紅妝緊了緊斗篷，抬步正準備走，陸玉泫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你的琴譜！」
陸紅妝回頭，嫣然一笑，「我明日差人過來拿吧，現在……」陸紅妝突然聳了聳肩，「我實在不想拿了。」
陸玉泫微微一怔，短短一個下午，眼前這個女子給了他太多意外，以前覺得她是因為長年身處煙花之地養成的小心謹慎和察言觀色，如今發現她其實是個不拘禮法的女子，她的狂放不羈是深藏在骨子里的，接觸的越多，便越是吸引人。
陸玉泫輕嘆一口氣，這樣的女子，只怕到死，靈魂都是自由的。
陸紅妝听到了陸玉泫的嘆氣聲，腳步微微一頓，再次緊了緊斗篷，才繼續往前走。斗篷是厚實的灰鼠皮，絨絨的帶著暖意。
「小姐，你終于回來了，」櫳月放下手中的繃子迎了上來，「我擔心著呢，這麼大的風。」
陸紅妝將斗篷放下，心里沁出一絲絲暖意，「沒什麼事，我今兒個不過就是去八哥那里坐了一會兒，下了盤棋而已。」
碧荷此時端了熱姜湯進來，「小姐喝點姜湯暖暖身子吧，雖說現在天氣轉暖了，可是今天風挺大的，小姐穿的又少，喝了姜湯正好驅寒，免得著涼了。」
陸紅妝指著斗篷笑道︰「你們也不用為我擔心，八哥這不是給我拿了斗篷過來麼。」
「八公子可是個好人呢。」櫳月一面說著，一面收拾著剛才放下的笸籮和繃子，末了，還將斗篷一塊拿了起來。
陸紅妝笑道︰「我自然知道八哥是好人，尤其是對親人。」說到「親人」二字時，陸紅妝特意加重了語氣，一邊看著碧荷的反應，卻沒注意到櫳月眼中閃過的那抹復雜神色。
「小姐，喝完姜湯好好歇歇吧。」碧荷走了過來，細細淡淡的眉眼有種溫柔嫻靜的味道。
「不了，」陸紅妝揉了揉鬢角，「你給我備好茶具，我等會想泡些茶喝。」
碧荷應了一聲，「用那套紫砂的茶具？」
「用白瓷青花的吧，」她想了想，「茶葉就要陳年的白毫銀針。」
碧荷道︰「小姐，庫房里面有今年的新茶。」
陸紅妝笑道︰「就陳茶吧，陳茶的味道更好些。」
碧荷是陸府這種高門大戶的丫鬟，自然知道沖茶需要準備哪些東西，陸紅妝用溫水洗了手，靜靜地坐著窗邊，動作如行雲流水，泡出的茶湯正好為杏黃色，淡淡茶香暈染而出，碧荷忍不住贊道︰「小姐好茶藝，泡出來的茶正正好。」
陸紅妝聞言淡淡看了她一眼，「哦？看來碧荷對茶藝也是很有研究的。」
碧荷聞言訥訥道︰「奴婢只是……」
「只是什麼？」陸紅妝不給她說完的機會，直接問道，「你之前是在哪里當差？」
碧荷頭一低，道︰「奴婢之前是在重華苑當差的。」
陸紅妝聞言，淡淡笑了一下，「重華苑？好地方。」
碧荷忙道︰「小姐，奴婢只忠心于小姐！」
陸紅妝哂笑一聲，「碧荷，你說的這話，本小姐可不敢當，你的賣身契是簽給陸家的，不是簽給我的，你的月俸也不是從我房里支出的，你說這話，是想置本小姐于何種地步？」
碧荷「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小姐，是奴婢說錯話了，請小姐責罰！」
「責罰？」陸紅妝放下茶杯，起身俯視著她，「你今日起就不用貼身伺候著了，我會另外安排的。」
「小姐——」
「不要說了！」陸紅妝微微俯，「你該知道怎麼做。」
碧荷起了身，面對著陸紅妝往門口退去，眼見到了門口，陸紅妝還是沒開口，一咬牙再次跪了下來，「碧荷發誓一生只忠于小姐！」
陸紅妝抿了一口茶，明明是陳茶，現在嘗來還是有苦澀的味道。
碧荷是聰明人，只是不知為何今日會有如此多的破綻，探查之意袒露的太過明顯，逼得自己不得不今日就與她攤牌，如今自己剛正式入陸府不長時間，府里處處有眼線盯著她，自己這一次算是兵行險招了。
不過，終究也還算不虧，碧荷雖然不能當做心月復，但是能用到的地方還是不少，至于她會不會反出賣她，她自然早有應對的辦法。
陸紅妝的聲音突然染上了一絲倦意，「你下去吧。」說完，端起白瓷的茶杯細細端詳，杯壁上繪著秀雅的青花，杯中的茶湯是最好的杏黃色，茶葉浮于水面沉于杯底，上下交錯猶如雨後春筍，她的腦海中又浮現了方才陸玉泫所說的話。
這世上許多事情，有誰能夠完全想得開呢？除非你從來無事，可是我們都是俗人，誰沒有個羈絆紛擾？改變不了，就去坦然接受，也算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