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穿著打扮與常人大不相同,面蒙金紗看不清模樣,單看身材婀娜,行走似快又慢,如風擺柳,這叮當響便是她身上佩戴的飾物發出的。
「哎呀,是胡人哎。」大廳里有人喊道。
喊聲剛落,便見那四五個男女拿出古怪的樂器開始彈奏,而那為首的女子則翩翩起舞,就從外邊一路跳進來,大堂安置桌子極為狹窄,但那女子動作流暢輕松,伴樂也是與大家常听的不同,一時間大廳里鴉雀無聲,不管男女老少都看直了眼。
到最後,幾個軍伍之人授意僕婦撤下一桌的席面,然後那女子竟躍然其上而舞,一曲終了彎身仰面在桌面上搖搖欲墜,引得堂中不少低呼擔憂聲,那女子欲墜卻不墜,面紗也褪去,果然卷發深窩碧眼非常人模樣,口中不知何時餃下一條幅,上有恭祝千秋四字。
「世子請皇命,賜胡兒舞ji為侯爺祝壽。」那軍務四人這才跪下齊聲拜道。
皇命二字出口,在場的人一愣旋即紛紛起身,定西侯面向皇城方向下跪,一屋子人都呼啦啦的跪下了叩謝皇恩。
再起身定西侯就激動的難以自制,其他人也都說不出話來,世子送的這個份禮太驚人了,胡ji倒也罷了,很多王公貴族家也都有,只是皇帝親賜歌舞可不是誰都能有的。
「這孩子怎麼也不早點說一聲,這,這,又怎麼好驚動了皇上」定西侯有些語無倫次了。
「回侯爺,世子前日立了新功,俘獲了東奴一個王爺,這胡姬便是其財物,押解回京獻與皇上,皇上大喜要賞世子,因此問要什麼,世子說別的也沒什麼可要的,只是將命在身不得歸家為父盡孝,古書上有老萊子彩衣娛親,他不能在父前盡孝,便想請皇帝賜下些什麼,也算是為父增壽,皇帝很高興,說世子赤誠之心,忠孝兩全,說那些金銀賞賜太俗了,就讓這胡姬替世子算是彩衣娛親吧。」那來人大漢大聲說道。
此話一出,本就多愁善感的定西侯眼里都閃淚花了,除了一句好好好之外什麼也說不出來。
「世子在外都好吧?」謝氏是女人,可不在乎這個,一面用帕子擦眼淚一面問道,「我知道你們是一向報喜不報憂,他就是磕了踫了你們也不會告訴我…」
那人叩頭。
「大夫人安心,不敢瞞侯爺夫人,世子一切都好,只是年前追擊東奴時受了一箭…」他說道。
此話未落,滿堂就響起低呼聲,謝氏更是一下子坐在椅子上。
「夫人放心,多虧了夫人讓人捎去的靈符玉牌,世子一直貼身帶著,那箭恰好射在玉牌上,人沒事,只是玉牌碎了,世子心里很愧疚,怕夫人責怪一直沒敢告訴….」那人大聲說道。
謝氏掩面哭。
「都什麼時候了,還為這個愧疚,分不清輕重,求來那個就是為了給他擋災的,這傻孩子,真不知道想的是什麼。」她哭道,一面拉住定西侯的衣袖,「老爺,成哥兒這次可真的能回來了麼?三年啊,他在外受了多少苦…」
他們在家錦衣玉食歌舞升平的,長子在外是拿命玩呢,定西侯只覺心內又酸又澀又喜,兒子出息了做老子面上總是有光,雖然就算是沒這個榮耀,他們定西侯府也能過得很好,但能多得聖心聖恩,總歸是好事,可覺得兒子這榮耀得來實在比別的大家貴族那些子弟們要艱難些,又是憤憤又是不平又是心疼。
「你莫要說這個,男兒家就該為君盡忠殺敵,更何況咱們定西侯便是征戰出身,成哥兒做的很好很好。」定西侯拍著妻子的手整容說道,一面看向那來人,囑咐幾句如此甚好再接再厲的場面話。
來人叩頭稱是。
「世子說最遲年底就回來了。」他又說道。
謝氏听了帶著淚笑了,滿屋子的人也一疊聲恭喜聲,來人再叩頭給定西侯拜了壽,定西侯命人好好招待,來人才下去了。
余下的宴席時間所有的話題都是圍繞世子而來,大家樂的湊趣,皇帝欽賜歌舞祝壽,也是歷來其他人家沒有的事,他們定西侯府這次真是面上大大有光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支繁盛蔭榮合族,所以大家也都是真心的高興,高興之下很多人都喝多了,包括酒量很好的定西侯。
「伯父真是高興了,千杯不醉都醉了,可見酒不醉人人自醉啊。」一個年輕人搖頭晃腦的感嘆道,一面不經意似的看坐在一旁的常雲起,擠眉弄眼的湊過來低笑,「不過也是,三哥,你送的是個假美人,大哥送的可是真美人…」
常雲起抬手用筷子敲了下此人的手。
「怎麼說話呢,再敢背後嚼念我父親,回頭告訴我大哥,等他回來看怎麼揍你。」他笑道。
看來此人沒少挨揍,聞言立刻做出苦惱的樣子告饒。
「別,你們兄弟聯手,一個玩心眼,一個玩拳頭,我可惹不起,從小到大,我都被打的要練成鐵布衫金鐘罩了….」他說道。
常雲起給了他一拳頭,二人哈哈一笑揭過這個話題。
夜色深深時酒宴散了,謝氏服侍吃醉的定西侯睡下,囑咐侍婢好好伺候著喂水,便走出來,丫鬟們幫她卸去裝扮,換上家常衣裳。
「這下好了,世子如此得聖眷,也算是沒白受苦。」幾個尚未退去的婆子欣慰的說道。
謝氏也是一臉的欣慰。
「快些回來吧,他一天不到家,我這心一天就放不下來,哪家的世子會奔波在外啊,我都不知道這孩子怎麼想的…。」她嘆口氣說道,一面帶著幾分厭惡看向外邊,「瞧瞧一個個不省心上躥下跳的樣子,真以為自己多能耐,有那能耐,也學成哥兒出去啊,就知道用些花里胡哨的把戲。」
婆子們低頭听著不語,謝氏操勞幾天也是累了,擺了擺手,婆子們領會施禮告退,獨周媽媽落後一步。
「有什麼事?」謝氏自然明白她有話說,便問道。
「那個」周媽媽欲言又止。
「說。」謝氏抬眼皮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煩。
這人是怎麼了,以前也沒這樣啊,這一段總是怪怪的,莫非是老了?
「少夫人還給侯爺送了添壽菜…」周媽媽怎麼會察覺不到謝氏的不悅,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謝氏便抬眼看著她。
周媽媽被她刀子般的眼神看的腿肚子轉筋,忙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
「我自然沒往桌上拿也沒說。」她最後補充說道,只怕受了牽連。
「算你還沒糊涂。」謝氏不咸不淡的說道,「拿去喂狗吧。」
周媽媽半句不敢再多言,忙應聲是就出來了,出來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夜風一吹自己也覺得有些荒唐,這是怎麼了?自從那日見了那少夫人之後,自己的行事就有些毛手毛腳的….似乎不經意見就受了蠱惑似的。
想到這里,恰好一陣夜風吹來,夾雜著不知道哪里傳來的嬉笑聲,生生讓周媽媽打個寒戰一身汗毛倒豎。
她將手里的食盒塞給小丫頭,囑咐她去喂狗,便自行回去了。
小丫頭拎著食盒就往最近養狗的院子跑,想著快點交差然後回去睡覺,也不看路一頭撞在一個人身上,劈頭就被那人打了個耳光,差點跌倒。
「哪里來的小蹄子不長眼。」是個男聲罵道,「往哪鑽呢?」
酒味濃濃,一盞燈籠照過來,然後便響起另一個男聲嘎嘎的笑。
「小丫頭投懷送抱呢,三哥你還不接著。」
小丫頭認得這是三少爺和四少爺,忙叩頭求饒。
「你拿的什麼?鬼鬼祟祟的?大晚上的往哪里去?」常雲起本來不想再說話,但看到這丫頭來的方向是榮安院,便忍不住沒聲好氣的問了這一句。
小丫頭不敢隱瞞,具體的事也不知道,只是听周媽媽和一個婆子要這食盒的說了聲秋桐院少夫人做的,于是便說了。
听說要菜去喂狗,常雲起已經抬腳要走了,剛邁步听到小丫頭冒出這麼一句,他猛地收住腳。
「這是少夫人做的?」他問道。
「那個小要飯的?」四少爺常雲宏也咦了聲,月兌口而出。
小丫頭也說不清,只叩頭重復听來的只言片語。
「她哪里會做飯?連吃飯都學了好久才會…」常雲宏低聲笑道,一面沒了興趣,推常雲起走。
常雲起轉身,但最終還是停下腳。
「拿來吧,我院子里的狗還沒吃呢,我拿去喂了吧。」他說道。
小丫頭哪里敢不從,反正都是狗,自然二少爺的狗要更重要一些,立刻恭敬的將食盒遞上去。
「食盒明**來我院子里拿吧。」常雲起扔下一句,拎著食盒便走了。
走到一個燈光亮些的地方,常雲宏忍不住好奇打開來看。
「這一看就不是人吃的…」四少爺搖頭,看著那碗里冷了的賣相極差的不知道是什麼肉的菜說道。
常雲起看著這菜碗,神情卻有些異樣,沉默一刻鬼使神差一般伸手捏起一塊就扔進嘴里。
「三哥,別吃壞了肚子…」常雲宏嚇了一跳忙阻攔。
但晚了,常雲起已經放到嘴里了,然後眼淚刷的就下來了,伸手扼住喉嚨。
「這麼難吃?」常雲宏瞪眼問道。
「不似,麻椒方太闊了…」常雲起嗓子都啞了,手在嘴邊閃風,大著舌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