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順昌武館後,許是事情進行的比意料中順利,寒雁心情變得極好,臉上露出笑容。
汲藍忍不住道︰「小姐真的要去武館習武?」
寒雁模了模鼻子︰「習武防身,多學點東西總是沒錯的。」上一世她處于深閨,只學些詩詞歌賦,世人的確認為女子的才學就是吟詩繡花,倘若這些做得好,便是才女了。殊不知這些就如繡花的枕頭,外表看著鮮艷些,內里卻是一包稻草,毫不實用。練武防身,實打實的功夫,比那些個琴棋書畫有用多了。
已是午後接近傍晚,街邊擺攤的小販們開始收拾回家,再過不久,夜市就要開始了。
燈火輝煌的夜市,也只有母親在世,逢年過節的時候她有機會隨女眷們游玩時才能見到。花燈如錦的美麗,讓她貪戀不已。總有一天,她也能離開那個囚禁她韶華的四角侯府,走到這廣闊的世界中,賞遍這盛世美景。
姝紅買了點精致的糕點,方才在順昌武館的時候,寒雁吩咐汲藍還是偷偷把銀子交給小童,讓小童帶給楊琦。雖然她替楊琦出了個主意,但楊琦也答應教明哥兒武藝。自己打算進武館習武,便是另外計算的了。一碼事歸一碼事,寒雁分得很清楚。剩下的些許碎銀,姝紅買了些糕點,回去打算留著晚上做小姐的零嘴吃。
剛把糕點放進帕中包好,汲藍還沒來得及收好,便听得耳邊突然穿來一聲馬嘶,緊接著一個粗硬的聲音響起︰「滾一邊去!沒見著馬車嗎?!」
寒雁一把扯過汲藍,剛剛站住,便見一輛黃木馬車險險擦過身側,馬車沖出幾步後停了下來。汲藍被寒雁扯得身子一扭,手上的糕點撒了一地。她性子向來潑辣,立刻走上前幾步憤然道︰「你這人大街上怎麼橫沖直撞,撞到人怎麼辦?」
那車夫是個凶蠻的漢子,卻穿著上好的綢緞,听到汲藍的質問冷笑一聲︰「沖撞?哪兒來的沒規矩的野丫頭,沖撞了世子,還在這里大聲嚷嚷!」
世子?寒雁一怔,緊接著听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什麼事?」
周圍已經聚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寒雁只覺得全身血液都靜止了,上一世的記憶鋪天蓋地而來,頓時僵立在原地不能動彈。
一只手聊起馬車的簾蓋,露出一張俊秀的臉孔來。那眉眼曾是寒雁每一個夜里心心念念的歡喜,如今看來,卻是無邊的苦澀與蒼涼。
衛如風,終于在這一世看到了他。這樣的陰差陽錯,莫非是孽緣?寒雁低下頭,就是這個人,縱容自己的姐姐設計毒殺了自己,當初愛他的溫和君子,卻不知道那副好皮囊下,隱藏著怎樣可怕的心思。
汲藍也沒想到馬車里坐的人是這樣高的身份,一時間愣在原地,但是是對方錯在先,要低頭認錯,卻又拉不下臉。
姝紅走到她身邊,朝馬車上的人福了一福︰「草民妹妹不知是世子的馬車,沖撞了世子,是草民的不是,便替妹妹向世子賠個不是,希望世子大人大量,饒過小妹一回。」
衛如風皺了皺眉,一轉頭卻對上了一雙清澈的眼楮,那目光里含著憤恨和委屈,蒼涼又無力,最終匯成深深的絕望,死死落在自己身上。
衛如風一愣,發現那目光來自于一個丫鬟打扮的少女,少女容貌普通,他在心里微微思索一下,確定不認識對方。這個陌生的少女,為何會對他露出如此的神情?心里有了疑惑,卻听見自己的車夫粗聲粗氣的訓斥那個沖撞了自己的丫頭︰「真是好沒規矩的丫頭,世子爺沒說話,定是生氣了。」
衛如風皺了皺眉,不過是上個街,惹出這麼多事做什麼,當下不悅道︰「沒事,你們走吧。」再看向車外時,人群中的少女已經不見。心下郁卒,手一抖,放下簾蓋吩咐︰「走吧。」
車夫已經听出他聲音中的不快,連忙趕車離開。姝紅松了口氣,責備汲藍道︰「怎麼這樣沉不住氣,看那馬車便知里面的人非富即貴,也就是你這樣沒頭沒腦的沖上去!連累了小姐,看你怎麼辦。」
汲藍委屈的撇了撇嘴︰「可是糕點都摔碎了,那馬車橫沖直撞,世子就能這般不講道理麼?明明是他們錯在先。」
姝紅搖了搖頭︰「還惦記著糕點,小姐呢?」
寒雁從人群中走出來,方才衛如風似乎已經發現了她,心下無措之間便躲進了一個高大婦人的身後。在這樣的場景下相遇,是她不曾想過的。現在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咋一看到故人,真是百感交融,怕衛如風發現了端倪,這才躲了起來。
姝紅見寒雁面目蒼白,急道︰「小姐可是驚嚇到了?」隨即自責起來︰「都怪奴婢,若是注意些,便能躲過去的。」
汲藍不贊同的開口︰「怎麼能怪你,分明就是那勞什子世子爺仗勢欺人。」
寒雁心里微微一哂,都說識人便從身邊人識起,那衛如風的車夫如此囂張,衛如風本人又能好到哪里去?方才姝紅道歉時,也未听得他推辭,分明是自高自傲。這樣的人,當年怎麼會被他的外表迷惑?
再看看周圍的人群中,不乏花樣年華的女子,一臉痴迷的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眼里明明白白寫著愛慕。是了,那樣的痴迷表情,也曾經出現在她的臉上。少女情懷,見到對方豐神俊朗,一顆芳心便暗暗交付。再說莊語山的口中,這位世子爺卻是個品質高潔的主,當年她深信不疑,只覺得世上怎有如此好的人。
寒雁眸光暗了暗,將這些思緒甩出腦子,道︰「別說這事了,趕快回府,今日之事切莫對外人提起。」
汲藍和姝紅堅定的點了點頭。
剛回府,從狗洞爬進了自家院子,進了屋還沒來得及換下衣服,就看見陳媽媽匆匆走來,看見寒雁一愣,隨即松了一口氣道︰「姑娘這是去哪里了?老身把秋香苑找遍了也沒找著,悄悄去打听,听說今日沒人出府,還以為是院子里進了壞人。再找不著,老身就得去告訴老爺了。」
寒雁笑了笑︰「媽媽不必這樣擔心,告訴父親的話指不定又要扯出什麼事端來。」再說莊仕洋哪里會真心關注她的死活,要是周氏母女在一旁添油加醋,這事恐怕還不能這麼順利就算完。
陳媽媽這時候才注意到她的衣服︰「姑娘怎麼…」像是想到了什麼,大吃一驚︰「姑娘這是出府了?」
寒雁點點頭︰「說來話長,我先去換衣服。」
等寒雁換好衣服,坐下來把事情告訴了陳媽媽,只是中間省去衛如風一段。听完來龍去脈,陳媽媽忍不住責道︰「姑娘真是胡鬧,這樣大膽的出府去,若是被外人知道告訴老爺,免不了要受責罰。外頭的人不知底細,萬一出了什麼差錯,被人欺負可怎麼辦?」
寒雁安慰她︰「有汲藍和姝紅陪著呢,況且我做丫頭打扮,誰會注意到我。媽媽不必憂心,以後若是遇到這事,只管寬心便好,父親那邊,能不去勞煩他便不要去。」
陳媽媽張了張嘴巴︰「以後?姑娘還要出府?」
寒雁聳了聳肩︰「我得帶明哥兒見楊老前輩一面,況且以後若是要上女子武館習武,恐怕也只能偷偷去。」
「姑娘真要習武?」陳媽媽看著她︰「閨女家向來細皮女敕肉,姑娘何必自討苦吃。」
寒雁撥弄著暖爐里的炭塊︰「今時不同往日,這府里沒人護著我們,就只能多個心眼,自己護著自己了。」
陳媽媽眼楮一酸,心里說不出什麼滋味,便伸出手把寒雁摟在懷里︰「姑娘,真是苦了。」
寒雁躲在陳媽媽懷里,溫暖的感覺讓她十分舒服,不自覺的伸了個懶腰,道︰「不苦。」比起母親和前世的自己,這可不算苦楚。
眼下是安定了,可是府里住進了周氏母女,應該很快就要鬧騰起來。
「汲藍,」寒雁叫道。
汲藍連忙放下手中的針線走上前。
「你和媚姨娘院子里的人相熟吧?」寒雁記得,母親未過世前,每次都是汲藍打听到媚姨娘園子里的事。有什麼消息,也都是第一時間知曉。
「小姐說奴婢熟,奴婢就熟。」汲藍笑道。
寒雁擺擺手︰「那你就去和媚姨娘院子里的丫頭們吃吃茶聊聊天,告訴她們,周氏進府了,老爺十分寵愛,有意抬她為正房夫人。」
汲藍一愣,雖不明白寒雁為什麼要這樣說,還是點點頭退下了。陳媽媽猶豫了一會兒,問道︰「姑娘這樣說,萬一被那碎嘴的傳到老爺的耳里…」
「媽媽放心,」寒雁伸出手放在暖爐上方,舒服的眯起眼楮︰「老爺本就有心抬舉她,媚姨娘早晚都要知道這件事。現在知道,現在就能做準備。汲藍是個有分寸的,不會告訴別院里的人。媚姨娘知道這件事,瞞都瞞不急,哪里會到處說呢?」
陳媽媽微微怔了怔,明白過來。感嘆這哪里像是十二歲的姑娘想出來的法子,只是這樣聰慧,也不知是福是禍。總覺得姑娘自從這次醒來變得很不一樣,周氏進了府,一切看著平靜,可是,只怕就快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