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班師回朝了!
消息傳來,整個後宮的空氣似乎都輕起來了,每個人的腳步都有些發飄。文字首發每一個有封號的女子都收到了貴妃娘娘的懿旨,盛裝到德馨門去迎駕。
蘇婉容坐在鏡子面前,神思有些恍惚。
皇上要回來了,可是她心里一點兒歡喜都沒有。她在想,她也要回來了。歐陽綰綰,整個青熙宮最光彩照人的女子,就連出身尊貴的連貴妃在她面前也失色不少。所以才能那樣寵冠後宮吧?皇上連出征都要帶著她。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她時,她還是青鸞殿一個剛入宮的掃灑宮女,而歐陽綰綰是皇上身邊正四品的典儀女官。她因不小心打碎了貴妃娘娘的一支簪子,被罰跪在宮門前一天一夜。歐陽綰綰陪著皇上到青鸞宮來,見到她,只隨口說了一句「太後壽中不宜沖撞」,皇上就赦免了她,並且把她調到了乾元宮。她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貴妃娘娘那怨恨的眼神。可是那時候,歐陽綰綰是皇上面前第一個得力的人,後宮里所有人都對她既防備又討好,她卻全然不在意。貴妃娘娘那時候住在純顯皇後住過的青鸞殿,又有皇室血統,大家都以為她必定是要封後的。可是就連她帶著些討好的和善,歐陽綰綰也坦然受之。
蘇婉容記得,有一天夜里她當值,中常侍打發她給皇上送茶,卻不想正听見里面皇上怒氣沖沖的說,「就算朕將自己的心捧來與你,你也是這般不屑一顧!歐陽綰綰,你說,這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狠心腸的女人!你真的有在乎的東西麼?」然後是摔杯子的聲音。過了一會,歐陽綰綰淡淡的聲音響起,「自然是有的……陛下又何必如此,總有一天,綰綰是要離開這個地方的,這地方,住不了人……」
她端茶的手一抖,滾燙的茶湯就濺到了手上,她不敢出聲,忍著痛退了出去。
她不知道那一場談話的結局,只是,沒過多久,歐陽綰綰就封了皇後,皇上特地為她修建了一座與乾元宮比高的鳳鳴殿。後宮一干女人嫉妒成狂,都說她是最有心計的人。蘇婉容卻總會想起她說那一句話時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寂寞疏離,「這地方,住不了人……」
她是不快樂的罷,她想。
「娘娘,該梳妝了,要不就遲了。」旁邊的宮女打斷了她的思緒。
蘇婉容回過神來,不由勾出了一個冷笑,這後宮的女子都以得到那個男子的寵幸為榮,可誰知道他的心早已給了另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不屑一顧。
「娘娘笑起來真好看,比貴妃娘娘還好看,皇上必定是喜歡的,奴婢給您梳個飛仙髻。」給她梳頭的宮女夸贊道。她是三月新進宮來的,沒有見過皇後娘娘,也並不知道自己這個婉容娘娘的名號是怎麼來的,要不然就不會這樣說了。蘇婉容張口想阻止她,卻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算了,只是一個發髻罷了。她模著自己的臉想,笑的再好看也沒用,那個男人的心已經不在他自己身上了。
有時候她覺得,就是因為一開始就看破真相,所以她的人生,才會這樣的百無聊賴。
蘇婉容到底是去遲了,除了貴妃娘娘大家都到齊了,所有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像要從她身上看出什麼來,又無一例外的掃過她高聳的飛仙髻,那眼神中的了然讓她竟然生出了一絲窘迫。
意外的,沒有在皇上的身邊看到歐陽綰綰。
直到晚宴結束皇後都沒有出席,而皇上也只是一個人默默的飲酒,一場慶功宴吃的氣氛凝重。
回宮的路上她才听身邊的宮女神神秘秘的說,皇後娘娘沒了。
蘇婉容大驚,「怎會沒了?你別亂嚼舌頭,小心叫人听見了。」
「是真的,听說是被敵人抓去了,還是皇上自己射殺的呢!」宮女爭辯。
蘇婉容心頭一涼,他,竟連自己最愛的人也可以狠下心來殺死麼?
那樣光華耀世的女子呵!
怎麼竟然就這麼沒了麼?
她打發了宮女回去,自己沿著小路走到鳳鳴殿,站在外面,看著高聳的宮殿,她忽然覺得,歐陽綰綰現在一定是自由的生活在某個地方,慶幸這自己月兌離了牢籠。像她那樣的女子,怎麼可以輕易的死去呢?
「綰綰,綰綰,我後悔了,真的……如果早知道有今天,我一定放你走,叫你去過鮮衣怒馬的生活,綰綰,我只是太寂寞了,我想要你陪我,綰綰……」有人從後面抱住了她,酒氣燻天。蘇婉容愣神片刻就猜到了來人,她苦笑著模模自己的頭發,還真是梳不得這飛仙髻呢!
她記得,那一年,她梳著飛仙髻,也是這個男人,也是喝醉了酒,從後面抱住她,喚她,「綰綰……」那時,她知道他是不能拒絕的,所以她成了蘇答應。連貴妃恨她入骨,經常對她發作,後來她查出有孕,連貴妃說要收養那個孩子,還是歐陽綰綰對皇上說,「蘇答應懷有龍嗣,理應晉封。」而那個男人,只是賭氣一般的說,「隨你!」于是她晉了婉容,剛剛好是能夠自己養孩子的封號中最低的一階,那個孩子卻最終還是沒能留下來。
飛仙髻,飛仙髻,那是歐陽綰綰最愛梳的發髻啊。可是她自冊立皇後之後,就再也沒有梳過了。
秦衍,你既然舍不得,為什麼那時候,竟然又能狠下心來射殺她?
三年來,他再沒有踫過她。今夜,她可以拒絕麼?
她不能,因為她是他的嬪妃,他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
第二日蘇婉容醒來時,秦衍已不在乾元宮,在這里伺候的宮女見她醒來,便笑著上來給她更衣,「皇上說了,不讓吵著娘娘,因此奴婢沒有叫醒娘娘,如今已過了用早膳的時辰了,宮里的小廚房倒是時時備著粥的,不知娘娘可要用些?」
「不必了。」蘇婉容的身體不過僵硬了一瞬,並不曾讓那個宮女發覺。
宮女听她如此說,臉上一閃而過詫異的表情,隨即被收斂起來,依舊笑盈盈的扶了她在妝台前坐下,為她梳頭,「娘娘想必是剛起來,還不覺餓。不過這也是皇上的心意,娘娘若是拂了,反而不美。皇上回宮的第一日,就召幸娘娘,這可是了不得的恩寵呢。」
听了這宮女的話,蘇婉容不由伸手扶額,直看著那個宮女梳好了頭,方才說,「既如此,那便傳吧。」
「是。」那宮女屈膝出去了,換上另外兩個來伺候她洗漱。
待她梳洗完畢出來,早膳已是到了,只一碗綠瑩瑩的粥,配著三兩樣小菜。不過乾元宮衣食所用皆是上上之選,所以蘇婉容倒也吃的開胃。
她一邊吃著,一邊問那個先前給她梳頭,如今替她布菜的宮女,「你叫什麼名字,從前竟不成在意,你竟如此伶俐呢。」
那宮女听了她的話,雖然臉上帶笑,卻一絲禮儀也不錯,依舊布著菜,笑道,「謝娘娘夸獎,奴婢叫佾雲。」
「是哪一個意?」
「回娘娘,是佾舞的佾。」
「佾雲,真是好名字。你這般懂事,日後想來是個有福氣的。」蘇婉容客套了一句,不欲再多說,便放下了碗。
回到自己住的湘儀館,蘇婉容這才放松下來。懶懶的倚在榻上,她想著,想必皇後薨了的消息,宮里都已經知道了。而她竟在這時候,第一個得了皇上的寵幸,想必這宮里有不少人已經紅了眼了。
沒有了皇後,後宮主位里,自然以連貴妃為尊。她從前就容不下自己,只怕如今……
不過多想無益。自己畢竟是個婉容,在宮中已是可以獨居一宮的主位,並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一整日蘇婉容都懨懨的,心里只想著歐陽綰綰從前的行事。身邊的宮女打听了歐陽綰綰被射殺的過程回來,津津有味的對她講,她听了,心里卻覺得一片冰寒。
也許別的女人還在為終于失掉歐陽綰綰這個大對手而高興,可她卻從歐陽綰綰的死中,看到了深宮女子最最無奈的結局。
她本來就是聰明靈秀的女子,若不是父親為了榮華富貴將她送進宮來,她也能如普通的女子一般,夫唱婦隨,相敬如賓。
到了晚膳的時候,秦衍竟又來了湘儀館。
蘇婉容帶著眾人接駕的時候,心里止不住納悶。
不過飯後她心中的疑惑就被解開了。
「你是綰綰教出來的人,你覺得如今後宮如何?」吃過了飯,遣退眾人,秦衍一邊喝著茶,一邊問她。
蘇婉容心中一驚,「嬪妾不敢妄議宮中之事。」
「是朕讓你說的,算不得妄議。」
蘇婉容仍舊站起來,施了禮,這才說,「如今皇後薨逝,宮里第一件要緊的事情,自然是皇後娘娘的喪事。這第二要緊的,宮中主位不宜空懸太久,想必皇上心中已有了人選吧?」
「那你看連貴妃如何?」
蘇婉容心中一跳,她鎮定著笑道,「連貴妃從前是陛下的太子妃,母家又是顯赫的王府,自然是極好的,只是烈火烹油,若燒的太過,反而不美。」
「嗯,果然極有見地,不愧是綰綰親手教出來的人。從前她總說你聰慧,朕還不信,不想竟是朕自己眼拙了。」秦衍笑著攜了她的手,「朕有意讓你打理皇後娘娘的喪事,你可能辦到?」
蘇婉容不妨他竟突然說起這個,怔了一怔方跪下鄭重道,「臣妾必不負皇上所托。」
過了幾日,就有了旨意,婉容蘇氏,善體聖心,著冊封為皇貴妃,封號為慧。暫攝六宮諸事,待國喪期滿,再行冊封之禮。
是極大極榮耀的喜事,然而蘇婉容卻越發沉靜起來,將六宮諸事搭理得井井有條。她心中知道,秦衍依然是一個真正的帝王,想要在他身邊過下去,就得學會寵辱不驚,心如止水。
宏德七年五月十五日,先皇後歐陽氏葬入皇陵,謚號德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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