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事情,誰都沒有再提起。文字首發
因施工的時候,那個宮殿是整個圍起來的。因此第二日,路過這里的不管是宮女太監還是嬪妃,都要駐足觀看一陣,並且對這個宮殿的精致華美表示贊嘆。很快不單整個青熙宮,就是整個京城都知道了,宮里新建了一座和乾元宮比高的宮殿,而且就在風華殿後面。
有心人紛紛猜測,這宮殿修了要給誰住。當然大部分人,猜的都是那位最近風頭正健,又新懷了龍種的楚容華。
綰綰听著點翠和明霞在一邊小聲的八卦,笑了一笑,心里倒是有了一點兒寵辱不驚的意思。
這宮里的人,莫不將皇上的寵幸,當成極大的榮耀。好吧,她承認,就在她听到他說,這麼一座宮殿是專為她造的的時候,心底除了覺得好奢侈之外,也同樣覺得自己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畢竟每個女人都渴望能得到這樣的榮耀,而她得到了。
可是她心里也清楚,這樣的榮耀,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享受得起的。內心深處,甚至是鄙夷著那個男人,能夠在為她如此用心的時候,寵幸著另外一個女人。
就是因為從一開始就看清,他的恩澤可以給任何人,所以即便是自己真的在他心里有那麼一些特別,可是……他可以給予榮華富貴,可以為她造一座宮殿,惟獨不能給她她想要的。
有時候她恨透了自己這一份清醒。
可是日子還得照樣的過下去。慢慢的,因為遲遲沒有人入住,關于那座宮殿的討論,便漸漸的淡了。而綰綰也依舊過著每天相似的日子。
那一晚發生的事情,秦衍沒有再提起,她自然不會傻到去問。有時候還是糊涂一些比較幸福,大家都裝傻吧。綰綰這樣想著。
她以為秦衍不再提起,也是在有意的淡忘,繼續相安無事的過日子。卻沒有想到,他最終會那樣選擇。
綰綰的生辰,是在農歷的八月。宏德四年的八月,她就滿十九歲了。有時候綰綰對著鏡子,會不由自主的想,其實十**歲真的還很年輕,不過才是大一大二的年紀。可是在這里,她就已經老的嫁不出去了。
十九歲與十八歲並沒什麼大的不同,綰綰也以為自己的這一個生辰,想必也是如往年一般,平平淡淡的就過去了,甚至沒有幾個人會記得。最多就是和家里人一起吃頓飯,收到雙胞胎送的禮物罷了。
她這一日進宮的時候,發現中常侍大人對著她笑得格外燦爛。綰綰模不著頭腦,只以為是因為他心情好的緣故。卻沒有想到,秦衍從里面走出來之後,朝中常侍大人使了個眼色,然後中常侍大人不知從哪里變出來了一卷聖旨,笑眯眯對著她道,「歐陽女官,接旨吧。」
綰綰詫異的看了秦衍一眼,他本尊就在這里,有什麼旨意不能直接告訴她,還要巴巴的弄了聖旨來?這麼想著,到底還是跪下去了。
中常侍大人便拖著他那特有的音調念著聖旨,悠悠長長的聲音讓綰綰想到了夏日正午時的陽光,和歐陽府的那個遍植花木的庭院。小小的她,躺在翠竹編織的躺椅里,听蟬唱聲高高低低,仿佛下一刻就要睡過去。
「著冊封為皇後,統領六宮……」耳朵里出現了這幾個字,綰綰迅速的從回憶中回到現實來。她抬起頭來打斷中常侍大人,「等一下!」然後轉過臉去和秦衍對視。
秦衍也看著她,眼楮里不知道是什麼情緒,她看不懂。
「呵……」過了一會兒,她突然低低的笑起來,對著中常侍大人道,「大人繼續吧。」
秦衍皺著眉頭看她,「綰綰……」
綰綰揮了揮手,便靜靜的跪著,垂著頭並不看他,似乎是在十分用心的听那聖旨的內容。等長長的一篇聖旨念完了,她便恭謹的伏子,「臣接旨。」
秦衍仍舊皺著眉,似乎想不通她為什麼突然轉了性子,但是又因為她接了聖旨松一口氣。
綰綰也不解釋,伸手接了聖旨,站起身來,拍拍並不存在的灰塵,對著秦衍款款行了一禮,道,「那臣就先回府做準備了。」走到門邊,又回過頭來問,「對了,這一身女官服侍,可還要交還宮務司?」
秦衍沒料到她忽然這麼問,愣了愣神才搖搖頭,道,「不必了。」
綰綰似乎早知道他會這麼說,歪著頭笑了笑,這才出去了。秦衍被她的那個笑容晃了一下眼楮,突然想起宏德元年的秋天,她也曾經站在同樣的位置,問自己,「陛下,臣去時,是著官服還是著常服?是穿女裝還是穿男裝?」
他心里有一種預感,那個會這樣無畏無懼的捉弄自己的歐陽綰綰,不會再回來了。
綰綰回到家,听雲迎了她進門,問道,「姑娘怎麼這會兒就回來了?」說罷又看著她手中的聖旨,「這是……有差事嗎?」。
綰綰也低頭去看手中的聖旨,笑道,「不是。這是生日禮物。」
听雲听得莫名其妙。綰綰打發了她出去,自己在床上躺下,只覺得身心俱疲。她閉上眼楮,慢慢的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是正午,宣旨官早已來過了歐陽府,因此綰綰一醒來,院子里的下人便都過來磕頭。綰綰笑著對她們道,「你們跟著我的時間都不短了,我如今進宮,是一個人都不打算帶去的。你們要是想出府,我就將你們的賣身契還給你們,若是還想留在這府里,我也給你們安排。」
打發了那一群下人,墨藍便來了,見她便笑道,「大姑娘大喜。夫人叫我過來看看,姑娘若是醒了,就請到前面去坐坐吧。」
綰綰點點頭,便跟著她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看她。墨藍是歐陽夫人身邊第一個得用的丫頭,今年已經二十二了,還沒有許人家,不知以後會怎樣。綰綰看著她,便想起了听雪。一樣的聰明伶俐,一樣的能干,所以說,要想找一個合適的大丫鬟不容易,這也是她們母女的福氣。
不知道听雪現在過得好不好,綰綰想著。
歐陽夫人也不過是問問她到底怎麼回事罷了,綰綰只推說不知道,她便沒有再問。晚上歐陽大人回來,說起這個,便道,「想必是那個命語的事情,皇上又想起來了罷了。」
綰綰听父親這麼說,便知道他也是清楚的。
封後大典舉行得很倉促,據說已經是一再從簡的,但是綰綰仍舊累得站不起來。還是身邊的宮女兒一路扶著,這才回到了鳳鳴殿,也就是那座新造的宮殿。
雖然極累了,綰綰卻不願休息,只是一遍一遍的翻看皇後的金冊和璽印。看得宮女們都覺得她魔怔了,這才放下東西,問道,「接下來是什麼?」
「回皇後娘娘,接下來去給皇上請安。今兒是大喜的日子,娘娘要在那邊過夜的。」一個宮女答道。
按制,皇上的寢殿只有皇後可以留宿,其他侍寢的妃嬪,侍寢過後仍舊要送回自己的宮殿的。綰綰听了,便點點頭,問那個答話的宮女,「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宮女行了一禮,答道,「回皇後娘娘,奴婢叫輕雲。」
「輕雲。」綰綰念著這兩個字,出了一會兒神,這才道,「這宮里都有些什麼人?你把人都叫來,我見見。」
輕雲答應著出去了。綰綰收拾了一下心情,這才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等人都來齊了,她便坐在那里打量他們,鳳鳴殿是新建成的,這些宮人不知都是誰塞進來的,不過綰綰不在意這些,她看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的說道,「你們大約都听說過我吧?我這兒的規矩,是沒有規矩,你們只要干干淨淨的,就沒有問題,要是讓我發現了錯處,那可就不是懲罰這麼簡單了。知道了嗎?」。
听他們戰戰兢兢的答應了,綰綰這才滿意的一笑,對輕雲道,「你陪我去風華殿。」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理了理依據,慢慢的往外走,路過一個小宮女的時候,綰綰停下來,詫異的打量了她好幾眼,這才繼續往前走。
說起來,讓綰綰想象一下跟秦衍像夫妻一樣相處,還真是太為難人了。
綰綰想了一下,秦衍叫她娘子,她叫秦衍夫君,兩人相敬如賓的樣子,不由笑出了聲。
走在一邊的輕雲有些好奇的問道,「娘娘在笑什麼?」
綰綰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一直想笑。輕雲這一問,她更是笑不可遏,站在原地,笑得直不起腰來。倒是把輕雲笑了一大跳,「娘娘,娘娘這是怎麼了?」
綰綰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揉了揉肚子,站直了身子。在輕雲沒有注意的角度,縴長手指擦過眼角,將笑出來的一滴眼淚拭去,然後淡淡的道,「無事。咱們走吧。」
輕雲連忙低下頭,應了聲是。心里只覺得這位皇後娘娘果真喜怒不定,變化無常。
綰綰到達風華殿的時候,秦衍仍舊是在看奏章。綰綰看著他坐在高高的御座上,想起早上的時候,他帶她去接受百官的朝拜時,在她耳邊說的話,「綰綰,你看到了嗎?平日里只有朕一人站在這里,實在是太寂寞了。這江山只有你能與朕共享。」
有時候夜深人靜睡不著的時候,綰綰躺在床上,細細研究自己和秦衍之間的關系。
不能否認,秦衍待自己是特別的。這天下那麼多女子,能夠成為御前女官的卻只有一個歐陽綰綰。而且他給予了她充分的信任,她幾乎是介入了所有的政務之中。這對于一個帝王來講,是極為難得的。當然,這或許也是因為自己只是一個女子的緣故,高寒也曾這麼說過。
所以她不得不去想,秦衍這樣費心的為她做了許多事情,甚至還建造了一座宮殿,要知道那原本是一個花燈,要照著樣子建出一棟房子,難度可想而知。可是,他做這些事情的動機里,到底有幾分是因為愛情。或者說,他對自己,真的有愛嗎?
見她來了,秦衍便放下手中的筆,從御座上走下來,拉著她道,「你穿這一身皇後的朝服,當真是風華絕代,儀態萬方。好像就專為你做的一般。」
綰綰笑著看他,「皇上可真會說話,臣妾都要不好意思了。」
秦衍揮揮手,高福便帶著人下去了。他這才伸出手來,拉著她走到御座之上,「綰綰可還想替朕看折子?」說著便示意她坐下來。
「皇上,這是逾越。」綰綰看著秦衍的眼楮。
他眯起眼楮,「朕讓你坐,便不算逾越。」說著伸手將她按在御座上,自己也挨著她坐了,這才伸手拿了一份奏折,遞給她,示意她打開。
綰綰接過那一份奏折,卻不打開,只是放在手中細細把玩,像是今日才發現了這奏折的有趣之處一般。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聲道,「皇上忘記了,後宮不得干政。」語氣里夾雜著若有似無的嘆息。
秦衍也不說話了。就讓她這般坐著,自己卻開始批起折子來了。
綰綰便坐在一旁發呆。
好在沒過多久,高福便進來道,「皇上,用晚膳的時間到了。可要擺上?」
綰綰心里松了一口氣,忙站起來道,「皇上,臣妾餓了。先用晚膳吧。」
秦衍抬頭看了她一眼,這才沖高福點點頭。
用罷了晚膳,秦衍沒有再在大殿里處理政務,而是攜著綰綰的手,到了內室。
風華殿的內室,綰綰以前也來過的,但是現在,里面的各種物什顯然是重新拜訪過了的,增加了一些……女性用品?特別是窗邊那個大大的紅木妝台,一眼就能看到。倒讓這屋里顯得居家了許多。
綰綰便走到妝台前,仔細的打開每一格來看。秦衍見她很有興致,便道,「里頭的東西不多,你有什麼喜歡的,只管往里頭添就是了。」
綰綰點點頭,又問道,「待會兒皇上可還有事?若沒有,臣妾便卸了這一身的裝飾吧。」
秦衍點點頭,綰綰便坐下去,一支一支的往下拔那些頭釵。
卸下了滿頭的珠翠,綰綰坐在妝台前,揉著脖子道,「皇上,不知道這套皇後的頭飾價值幾何?若是天天的戴著,只怕脖子都壓斷了。」
秦衍輕笑了一聲,「原來皇後是怕重。」
綰綰從鏡子里看到秦衍坐在桌邊自斟自飲,便道,「皇上少喝些吧,仔細傷了身子。」
秦衍便放下手中的杯子,看著她笑,「綰綰果真賢惠。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啊!」
綰綰一看就知道他是喝多了,便起身過去扶他。秦衍就像沒有骨頭似的靠在她身上,綰綰幾乎支撐不起他的重量。
綰綰將他扶到榻上靠著,自己也在一旁坐了,便道,「皇上若是沒有公務要忙,就陪臣妾說會兒話如何?」
秦衍倚在那里,雙眼微微的眯起來,笑道,「皇後有話只管說就是了。朕有的是時間陪你。」
或許是因為喝多了酒,他的聲音平添了一份低醇的誘惑,綰綰听得心尖兒一顫,不由得紅了臉。她便就著燭光,細細的看他的臉。
從前她只知道他好看,但是究竟好看在哪里,有多好看,卻從不曾注意過。也許是因為身份的關系,除了第一次在碧潭寺見他時看到過他的樣貌,之後的每一次見面,即便是後來日日里朝夕相處,然而大多時候,她都是低著頭的,從沒有注意過他的長相。
如今細細的看來,他的確生的很好。尤其是那一雙眼楮,要比常人的眼楮深一些,所以看起來就像是帶有吸力的漩渦。而且他的五官雖然都生得完美,組合在一起卻顯得英氣勃勃,並不是朱相宜那種漂亮,而是屬于男人的英俊。
單只從一個女人的角度來講,他是極有魅力的。單只從一個妻子的角度來講,他也是極為理想的對象。可惜他們之間,從來就不可能有什麼單純的男女關系或是夫妻關系。他和她,首先是君臣,然後才是男女,然後才是夫妻。
這便是她心中最覺得悲哀的地方。
「皇後對朕的長相可還滿意?」耳邊突然想起秦衍帶著笑意的聲音,綰綰目光上移,果然對上了一雙睜開的眼楮,里面光芒閃耀。
綰綰將自己的思緒收回來,笑道,「自然是滿意的。皇上是天人之姿,人中龍鳳,應該是臣妾自慚形穢才是。」
「綰綰自謙了。」秦衍微微支撐起身體,也打量起她來,「朕的皇後自然也是天人之姿,人中龍鳳。綰綰,這天下或許有生的比你美麗的女人,但絕不會再有如你這般風姿儀態的人了。若說曾經有過,那便是母後了。你們身上都帶著一種光環。」
「光環?」綰綰有些不明所以。
然而秦衍卻不願再說。他站起來笑道,「如此良宵,想這些都太浪費了。皇後你說是不是?」
綰綰立刻明了了他的意思。說起來,今天還是他們二人的洞房花燭之夜呢。縱使綰綰自詡是個重生人士,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的,此時也不免有些緊張。
綰綰有些局促的站起來,道,「皇上要安歇了?臣妾伺候皇上更衣。」
心中想著,不就是xxoo嗎?沒什麼可怕的。綰綰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走過去將秦衍扶進里面去,然後幫他月兌了外衣,又絞了帕子給他擦臉,等他上床了,這才慢吞吞的月兌掉自己的外衣,也爬上床躺著。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緊張,秦衍在被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邊道,「別怕,綰綰。朕不會傷了你。」
綰綰聞言,便乖乖地閉上了眼楮。
等她再睜開眼楮的時候,秦衍已經睡過去了。綰綰微微側身,便能看見,玉瓷的枕上他的頭發和她的頭發,交織著鋪成一片。她伸出手來,抓了一把頭發捏在手中,一樣的青絲墨發,竟分不出誰是誰的。綰綰捏著那一縷頭發,輕聲念道,「交絲結龍鳳,鏤彩結雲霞,一寸同心縷,百年長命花。」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經讀過的《孔雀東南飛》,里面有一句,「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
閉上眼楮,有一滴眼淚迅速的從臉上劃過,沒入了那一片交織著的發絲之中,再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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