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德四年四月，是三年一度選秀的日子。文字首發連貴妃掌管六宮事物，因此三月里就已經征詢了秦衍的意見，秦衍只讓她按規矩辦。于是連貴妃又一次委委屈屈的開始了選秀的工作。
其實就算秦衍有心不選，大概也是不可能的。這三年里，因為政務繁忙，又或許是因為真的不好，總之秦衍進後宮的日子其實並不多，大半都是歇在風華殿的。也因此，這三年來後宮嬪妃竟無一人有孕。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是秦衍說他打算不選秀，只怕朝中的大臣就要鬧翻天了。
好在秦衍對這些情況門兒清，所以很是瀟灑的揮揮手，那就選吧。
綰綰這才恍惚的想起來，竟然已經過去三年多了，而她早已經滿過了十八歲。十八歲對于一個現代人來說，意味著她真的成年了。而在這個時代，十八歲，已經是個老姑娘了。幸好她自己並不多麼的在意，不過歐陽夫人最近看她的眼神倒是多了許多擔憂。
諸多的準備事宜完畢之後，連貴妃便來請秦衍去挑選秀女。不知道連貴妃是不是偏愛那個地方，總之這一回選秀的地點，仍舊是三年前的那個亭子。
如今綰綰的職責範圍已經不知不覺由御前女官升級到了貼身女官，自然要隨侍皇帝去挑選秀女的。說起來這挑人和給人挑，感覺確實大大的不同。綰綰站在秦衍身後，看著那一排低著頭的秀女，不由心中感慨。
秦衍自己看了幾個，都不滿意，似乎也沒了興致。綰綰心里想著，正好，我也沒興致，趕緊回去吧，讓連貴妃自己挑幾個就是了。
也許是听到了她的心聲，秦衍站了起來，「我還有公務要忙，先回去了。」他說著回頭看了看，指著綰綰道，「你就代朕在這里繼續挑選吧。反正朕的喜好，你都一清二楚。」
綰綰又想扶額了。這種話拜托不要在一群人面前說好嘛？這樣很容易造成誤會的好不好？
秦衍甩袖子走人了，綰綰只好坐下來繼續挑選。連貴妃雖然不高興，但是也不敢說什麼。
果真都是花一般的年紀，水靈靈的人兒。綰綰一個一個的看過去，笑著對連貴妃道，「看這小臉兒生的，皮膚女敕的，都是些嬌俏可人的美人兒，貴妃娘娘覺得呢？」
「各府送來選秀的，自然都是極好的。」連貴妃不咸不淡的應道。
綰綰煞有介事的點點頭，指了指那個領過來的嬤嬤，「你，對，就是你，把那些姑娘們都領過來，全部一起。」
那嬤嬤便去了，不一會兒身後就跟了二三十個花枝招展的姑娘款款走過來，對著她們行了一禮。綰綰眼楮一掃，便看到了許多雙激動期盼的眼楮，這其中只有一個人顯得特別，她站在原地，面上沒有表情，眼中也是古井無波。綰綰不由好奇，十五六歲的女孩兒，怎麼會有這樣的表情。
綰綰想著，便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哪一家的？」
「回大人的話，小女張蓮，是都御史張楓的妹妹。」那女子依舊沒什麼表情，行了個禮回道。
有意思，竟然是張家的人。說起來，秦衍倒是還欠著張家一份兒情面。就不知張蓮自己不願進宮，他們家人是不是也不願她進宮了。
綰綰想了想，便繞過了她，走到另一個女孩身邊，這個女孩兒在這麼一群人中並不出眾，可是綰綰卻直覺的覺得，她不過是在掩飾她自己。因此走到她身邊道，「抬起頭來。」
那女孩便依言抬起頭來。綰綰看到她的臉，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天哪，這世上竟然真有如此美人！綰綰定了定心神，這才饒有興致的打量她，果然越看越美，鵝蛋臉兒，杏眼桃腮，唇紅齒白，明眸善睞，五官生的非常精致，組合的也好，襯得巴掌大的一張小臉兒楚楚動人。而且不單是臉，身段兒也是一流的。
綰綰從前讀史書，看到人家說「夏亡以妹喜，周亡以褒姒，美**國」這樣的論調，總是不以為然，認為那不過是男人推卸責任的借口罷了，一個女人就算再美，也不至于會美到男人甘心為了她放棄權位。
可是今天她才知道，原來是自己孤陋寡聞了，這世上真有女子生的這般傾國傾城，能讓所有男人為之瘋狂。最有趣的是這個女子還這麼會偽裝，夾在這一群女子之間，似乎根本沒有人發現她長得這般美麗。
綰綰不由笑了。不知道這樣的美人兒，是不是能夠讓秦衍也瘋狂呢。
「果真是個美人胚子。」她笑著贊了一聲，又道，「只是身上的衣裳太素了，若是換上一身明艷的宮裝，想必真能‘恍若神仙妃子’呢。」
那女孩只是把頭又低下去了。
「你是哪一家的？」綰綰又問。這樣的美人兒，自然要回報秦衍，到時他問起來，自己也要能對答如流才是。
「回大人的話，小女劉鳳音，是鳳都城判官劉庸之女。」聲音也如雛鳳初啼，綰綰一瞬間竟然覺得，她好像是受過專門的教的。
搖搖頭，將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搖掉，綰綰眼楮繼續在這群女孩之間亂掃，又挑出了幾個姿色一般的，還有兩個一看就不願入宮，愁眉緊鎖的，她便指著那幾個人還有張楓的妹妹對連貴妃道，「除了這幾個，其他的都留下吧。娘娘以為如何？」
反正都要進新人的，至于進多進少，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區別。還不如多幾個，自己才有事情做。連貴妃點點頭，「歐陽女官做主便是了。皇上的意思想必也是如此。」
綰綰聞言，朝她一笑，然後才轉臉過去，示意那個嬤嬤將踢出去的那幾個帶走。然後才坐下來，听另一個嬤嬤交代宮里的規矩，以及各種事項。
待交代完了，綰綰便對那嬤嬤道，「勞嬤嬤將這些小主都送回家去吧。」說完又指著那個劉鳳音道，「這位小主就留在宮里，我自會安排的。」
這事不合規矩，但是那嬤嬤也不敢說什麼，領著其余的姑娘走了。
綰綰這才站起身來，對著連貴妃行了個禮，道，「諸事已畢，臣要回風華殿去了。告辭。」然後領著那個劉鳳音回去，先將她安排在了偏殿里，這才進去給秦衍回話。
「哦？這麼快，都選好了？」秦衍調笑著問，「你該不會全都留下，或是全都遣走了吧？」
綰綰也笑道，「皇上聖明，差不多算是全都留下了。」
「怎麼還挑出去了幾個？豈不麻煩？」秦衍並不抬頭，手中握著筆，依舊在忙。
「不挑出去，怕他們污了皇上的眼。」綰綰走過去給他磨墨，看他並沒有在批奏折，而是在寫字，便笑道，「說出來皇上想必不信。這一批的秀女之中，有一個長得極美的，臣今兒才算知道什麼叫傾國傾城呢。」
秦衍聞言便抬頭含笑看了她一眼，「是嗎？這般美貌？莫非你已經遣走了不成？」
綰綰搖搖頭，「別說遣走，臣都不敢讓她出宮，如今正在偏殿里呢，皇上可要見見？只怕皇上看了，就該茶飯不思了。」
秦衍搖搖頭，放下手中的筆，「那便見見吧。看看傾國傾城的女子，比綰綰如何？」
或許是因為要進後宮的時候多了，因此今年宮務司給綰綰做的女官袍服，全都是女裝，綰綰雖然郁悶，還是只能穿了。這也是秦衍能臉不紅心不跳的調戲她的原因之一吧？她自己長得如何，自己不是不知道，但是比起偏殿里的那個女子，不知被甩出了幾條街。此時便笑道，「是雲泥之別。」
秦衍似乎也來了興致，便示意中常侍大人將人帶過來。
那劉鳳音仍舊是低著頭，听中常侍大人叫她請安，便跪下道，「參見皇上。」
聲音如空谷黃鸝，綰綰立刻能感覺到，秦衍已經開始感興趣了。便道，「你抬起頭來，讓皇上看看。」
劉鳳音便抬起頭來。秦衍的表現跟綰綰當時一模一樣，倒吸了一口冷氣，「果真是絕色。」
新人進了宮，宮里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了。一下子多了二十幾個人，想不熱鬧都不行。
原本空蕩蕩的青熙宮，忽然之間就熱鬧起來了。說起青熙宮，似乎很容易被誤會成一個具體的宮殿，但事實上，青熙宮是天鳳王朝皇宮的概稱，就好像紫禁城一樣，泛指皇宮。
青熙宮分東六宮和西六宮。一般來講，太後太妃都住在西六宮。皇帝住在風華殿。其他的就沒有定例了。比如皇後住的地方，那麼多年始終沒有定下來，皆是憑著當時的皇帝和皇後的心意來的。比如純顯皇後當年住的青鸞殿，原是一個昭儀住的，後來純顯皇後喜歡，就改建了，自己住在里面，現在是連貴妃住著。如果連貴妃最後沒能封後，想必那位皇後也不會住進青鸞殿，肯定是要重新挑選宮殿的。
青熙宮里的宮殿，都是圍繞著御花園建造的，這樣倒沒有了遠近之分，只是各宮景致不同罷了。不過越是靠近北邊，就越是偏僻荒涼，離著皇上的風華殿也遠。因此分配住所的時候，經常會有遭嫉恨的嬪妃被「發配」到那里去。
那位本名叫做劉鳳音的楚美人便是如此。被發配到了離冷宮很近的墨嵐軒。不過要說遠，主子們都坐著肩輿，又能遠到哪里去，只要皇帝有心，再遠的地方都不遠。
果然美色對于男人來講，是難以抵擋的，何況是可以名正言順的的皇帝？新人入宮的第一晚，秦衍召幸的就是這位楚美人，自此之後，連著好幾晚都是召她到風華殿來侍寢的。要說這樣的好處的話，大概就是綰綰可以提早散值回家了。
皇上還愛美人就好，綰綰心里想著，只要他的注意力不放在自己身上，隨便做什麼都行，就算他「從此君王不早朝」，綰綰也沒有意見的。
不過說起來也不知道是人多力量大，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反正這一批進來的新人，倒是經常會到風華殿來探望秦衍，又或是送來親手做的各種補湯。雖然秦衍從不搭理她們，但是她們也都越挫越勇。
不過一月之後，秦衍對那位楚美人的寵幸便漸漸淡了。再美的美人也有看淡的一天，再說前朝後宮都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的勸他雨露均沾，秦衍畢竟是個雄才大略的君主，不可能耽于閨房之樂。
于是後宮這才漸漸的平靜下來。
不過這些事情，綰綰也不過是當看戲一樣在看。真別說，後宮女子們的演技，真是頂呱呱的棒。看來有些人真是天生就會演戲的啊，綰綰一邊看，一邊想，遺憾的是沒有爆米花。
這一天，綰綰正在整理奏折，中常侍大人又進來說，有幾個小主送了補湯來。秦衍頭都不抬的道，「你處理了就是。」
「是。」中常侍大人應了一聲，又道，「楚美人也送來了補湯，皇上要不要……」
秦衍抬頭想了一想，又道，「那就都拿進來，打發他們回去吧。」
中常侍大人出去了，不一會兒，就有小太監魚貫送來幾碗補湯。綰綰在一旁看著，大部分都是有滋陰補陽功效的藥膳，不由偷笑了一下，這些女人還真是……如狼似虎啊。
「笑什麼。過來看看有沒有愛喝的。」冷不丁听見秦衍道。
綰綰連忙低頭，收斂表情，「臣不敢，這些都是後宮嬪妃們對皇上的一番心意，臣豈敢逾越。」
秦衍輕笑了一聲，「我記得你喜歡烏雞湯，是不是？」
「不是，臣喜歡排骨湯。」綰綰下意識的拒絕道，待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不由想捂臉哀嘆，怎麼會月兌口而出了呢，這回臉丟到皇帝面前了。
秦衍笑聲里的愉悅更加明顯，他端起一碗補湯，喝了一口，評價道，「手藝尚可。綰綰你真是與眾不同，不知排骨湯補什麼？」
綰綰低垂著頭，心中答道，補鈣。嘴里說的卻是，「皇上說笑了。」
楚美人送來的是百合湯，比較清淡，秦衍最後選了這一碗，喝了之後驚訝道，「楚美人不止生的好，廚藝竟也如此出眾？」
綰綰便附和道，「也是皇上恩澤深厚的緣故。」
果真是恩澤深厚，沒幾日，墨嵐軒就傳了話過來，楚美人有孕了。
這真是驚天的消息。秦衍到現在也不過只有兩個在潛邸之時的女兒罷了。這一懷孕，那便是天大的喜事。秦衍第一時間下詔，晉了楚美人容華。雖然有些逾矩了，但這種時候也沒人能說什麼。人家的肚子爭氣，你要是有本事，倒是也懷個孩子，到時候也有這種待遇。
楚美人這一懷孕，後宮里的氣氛便緊張起來了。若是她生下的是兒子，那就是秦衍的長子，她如今已經封了容華，只要生下孩子，再晉封，那就是真正的一宮之主了，她又還年輕，將來做到貴妃，甚至是那個位置，都不是沒有可能的。
可是眾所周知，皇宮里的孩子，又是最難誕下的。因此人人都戰戰兢兢。原本楚美人性子有些冷，又太受寵愛，就沒有幾個嬪妃與她交好，如今更是身邊三尺之內沒人敢靠近了。
就在大家都關注著楚容華肚子里的那個孩子的時候，風華殿後面的那座宮殿，也終于完工了。
這一晚批完了折子，秦衍拿了一壺酒，遣散眾人，帶著綰綰來到了風華殿後面。他在台階上坐下，又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綰綰坐下，綰綰有些莫名，但還是坐在了他的身旁。
秦衍拿出兩個杯子，倒滿了酒，一杯遞給綰綰，自己飲了一杯，忽然問道，「綰綰，你看楚容華如何？」
綰綰笑道，「皇上怎的這麼問，皇上身邊的人，自然都是極好的。」
秦衍搖搖頭，「她生得極美，行動舉止也都有說不出的美。可是朕就是覺得不對勁。」秦衍小心的斟酌著用詞，「她太美了，無處不精致，反倒像假的了。」
綰綰對秦衍的敏銳，以及面對美人時的冷靜暗暗驚心。她看著自斟自飲的秦衍，心里不由想，到底什麼樣的女人，才能讓這個男人失去理智？
「綰綰，朕住在這宮里，有時……會覺得安靜的可怕。」秦衍慢吞吞的道。
綰綰不知該如何接話。這種真心話是不能听的，听多了……危險就更大了。
秦衍似乎知道她的心思，笑了一聲，道，「綰綰，你看。」
綰綰抬起頭來，便見眼前原本黑洞洞的地方，驟然亮起了璀璨的燈光。她忍不住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夢中。眼前是一座小巧精致的宮殿，因為點滿了燈，所以整個宮殿都是亮堂的。那外形模樣，每一個細節，分明就是宏德二年的元宵，她帶回宮來的那個花燈的式樣。
他竟然把那個花燈做成了真正的房子！綰綰屏住呼吸，一時覺得說不出話來，心中有什麼東西在翻滾著，堵住了她的咽喉。照著一盞花燈造房子，這根本不像是有理智的人會做出來的事情。綰綰不由得轉頭去看他，她剛剛還在想，什麼樣的女人能讓他失去理智。
秦衍對她微微一笑，「這個驚喜，綰綰可還滿意？我答應過，給你一盞新的。我說到做到了。」
綰綰沒有接話，回過頭去看著那宮殿發呆。秦衍便繼續自斟自飲。過了一會兒，他說，「綰綰，你說，點上這許多的燈，是不是就不那麼可怕了？」
綰綰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他是在接著剛才的話。他剛才說這宮里安靜的可怕，所以便點了這許多燈？綰綰搖頭，「臣不知。」
「你知道的，綰綰。」他忽然的湊近了她，「你知道怎麼樣才能真的不害怕嗎，綰綰？如果你留在這里陪我，我就不怕了。」
「陛下喝多了。」綰綰站起來扶他，「回去吧，今日早些歇息。」她伸手拿下他手中的酒壺，才發現已經空了。
秦衍也不掙扎，就讓她扶著。進了殿里，因為沒有宮女跟著，綰綰便伺候他更衣。秦衍老老實實的讓她換了衣服，然後坐在那里，看著她絞帕子。
「歐陽綰綰，你真的有心嗎？」。他突兀的問道，「是不是我把這天下給你，你也不屑一顧！」
綰綰轉身看著他，他果真喝多了，眼楮都是朦朧的，再無平日的犀利，她不由低低的嘆了一口氣，「陛下又何必如此，總有一天，綰綰是要離開這個地方的，這地方，住不了人……」
服侍秦衍躺下了，綰綰出得門來，才忽然反應過來，他今晚沒有說朕，他說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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