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轉深宮 第八十三章 我叫陶陶

作者 ︰

高寒收到消息的時候,綰綰已經離京了。文字首發好在他在的地方離京城不遠,趕到之後,見了那張錦帕,卻不明白上面的意思。因此他當晚就潛入了皇宮之中,想問問綰綰到底有什麼事情,卻沒想到鳳鳴殿里根本沒有人,只有一個丫鬟守在里面。

他思想了一番,不知道綰綰到底是什麼意思,決定還是去岐川城找何子吟問一問。好在他先前就听說,最近何子吟都是在岐川城中的,要不然,讓他到連綿的鳳岐山中去找一個人,還真是為難。

好在他的輕功著實不錯,又日夜兼程,因此路上所費的時間並不多。只是他見到何子吟的時候,已經灰頭土臉,幾乎讓人認不出他來了。而且他一路支撐著自己,消耗過度,沒等何子吟開口說話,就暈過去了,只來得及掏出那張錦帕。

何子吟自然是認得綰綰的筆跡的,再說那個提拉米蘇,只怕她想不認得也不行。

等高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了,他一醒來,顧不得別的,就問守在一旁的何子吟,「那提拉米蘇四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何子吟看他這般虛弱,還惦記著這事,便道,「你先吃點東西,不然把自己累垮了,說什麼都是虛的。」

或許是因為綰綰留書讓自己來找何子吟,可見得是十分信任的。因此高寒听了她的話,見桌上擺了粥,便端起來喝了,然後又看著何子吟。

他本性不愛說話,通常都用眼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何子吟顯然也看懂了,嘆了一口氣道,「你就是影子高寒吧?我也不問你你們怎麼結識。她肯找你幫忙,可見得對你十分信任。」

高寒听了她這話,和自己竟是一樣的心思,可見對綰綰是真心相待的,便不由對何子吟敬重了些,問道,「何姑娘,這到底是何意?」

何子吟道,「綰綰大約是出事了吧。這提拉米蘇,是一種糕點的名字,寓意便是,帶我走。」

高寒听了這話,呆了一呆,便立刻站起來要走。

何子吟忙拉住他道,「你去哪里?你知道她在哪里嗎?」。

高寒沉默了。他的確是不知道,想不透,便問,「姑娘知道?」

「我想她既然求你幫忙,人想必不在皇宮里了。我听說皇帝御駕親征,既然是她自己想辦法出宮,那就想必……是在軍中吧。」何子吟想了想,便道。

「可是如今御駕已經到了甘州城了。」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花為春道。

何子吟回頭看了他一眼,也擔憂道,「不知能不能追上,若是仗打完了還追不上,只怕她的心思就都白費了。」

她見高寒有些疑惑,便道,「你不了解綰綰,她十分看重家人。若非出了大事,她是不會輕易想走的。若是要走,肯定想好了萬全之策,到時金蟬月兌殼,就不至于會連累家人了。可是如果仗打完了,秦衍想必會一直與她在一起,那時要走便難了,再說也不易找到借口。」

高寒這才明白,每每他覺得綰綰心中有了去意,試探的時候她卻不願說出來,原是擔心自己的家人。

「咱們趕緊追上去吧,也不知能不能趕上。」高寒道。

這時鄭神醫從外面進來,嘆道,「你已經一副油盡燈枯之象了,若是再不將養,這一身的功夫,只怕就都廢了。」

高寒卻似毫不在意,對何子吟道,「多謝何姑娘,在下先告辭了。」

何子吟笑道,「你听不出來鄭神醫的意思,是要幫你調理身子?且等一等吧。」

鄭神醫卻搖頭道,「他去意已決,我卻是做不到的。我來,只是听說那位小姑娘出事了,想跟著去看看罷了,不瞞你們說,我略通星象之道,她最近有血光之災。」

屋里的三人听了,都有些愣神,血光之災?

「那就趕緊走吧,希望還趕得及!」何子吟說著就往外走。

他們四人一路兼程,到達甘州的時候,卻听說御駕已經追到青州去了,于是又繼續往前趕。等到了涼城的時候,卻听得說城外有一個尼姑庵里的人全都被人殺了,說是以為什麼夫人在那里上香,結果被擄走了。

何子吟立刻判斷說,那個夫人想必就是綰綰。她是想制造機會,讓高寒救走她,就是高寒沒有來,她自己也可以逃走。

不得不說,同為穿越人士,何子吟的很多想法都和綰綰相似,不然他們也不可能這麼快的追上來。然後便是大家的分析,綰綰被人擄走,而秦衍圍著青州城,那最大的可能就是,綰綰被東夷人抓住了。

高寒听到這個推論,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拍。當下不顧眾人的阻攔,發了瘋一般的朝著青州城奔去。

不得不說,他的輕功的確很好,剩下的三個人都追不上他,只能在後面遠遠地跟著了。

高寒一路疾奔,只覺得自己的心頭似有一把火在燒。她被敵人抓住了,而她的丈夫正在圍城,不用想都知道,那些東夷人會用她來逼迫秦衍投降。

而秦衍……秦衍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跟在他身邊三年,是最清楚不過的。他會怎麼選擇,他完全能夠猜想到,而綰綰,她總會記得自己作為一國皇後的責任。

越是心里清楚這些事情,他就越是著急,幾乎是拼了命的在往前趕,只希望自己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千萬……千萬要趕上啊……

終于趕到了青州城下,他一眼就看到了綰綰,她被人綁著,推到城頭上,看起來搖搖欲墜。

高寒轉頭去看秦衍,這一看,他覺得自己的半條命都沒了。只見秦衍正在張弓搭箭,一箭射向綰綰所在的地方。高寒只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空了一塊,眼睜睜的看著那只箭在空中劃出長長的弧度,正正射在她胸口的地方。

不他的心在吶喊,可是他卻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他甚至覺得,自己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她的生命在慢慢的流逝。

流逝!她還沒死,她……鄭神醫!高寒覺得自己的心重又跳了起來,他回頭去看,遠遠地能夠看到何子吟三人正朝這邊來。神醫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高寒這麼想著,便沖了出去,他只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有過這樣快的速度,他沖上了城頭,用手中的匕首劃斷了綁著她的繩子,然後帶著她飛奔離開。

他的速度太快,幾乎只是黑影一閃而過,城頭上的人就已經不在了。

只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人在意她還在不在了,因為秦衍射出那一箭之後,便揮手發動了進攻,這一次,他自己領兵沖在最前面,心中有一個聲音叫囂著,殺掉這些人,都殺掉,全部殺掉!

或許是因為親眼看見皇後娘娘死在自己的眼前,所有的天鳳士兵都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氣,吶喊著朝前沖去。

而高寒,帶著綰綰飛奔到鄭神醫他們所在的地方,便不支的暈厥過去了。

「真是個傻子。」何子吟看著自己懷里的綰綰,低低的嘆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嘆綰綰,還是嘆高寒。

「這里不安全,帶著他們趕緊走。」鄭神醫說著伸出手來接過綰綰,「我來照顧她,可保性命暫時無憂。」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鄭神醫這才仔細的給綰綰做了檢查。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從她的胸口處拿出了一塊四分五裂的玉佩,「這個東西救了她的命啊,箭只入體一寸深。只不過她懷著身孕,本來身體就差,又多日不曾休息,情緒激蕩之下,才會昏迷過去。我先給她施針吧。這個孩子能不能保住,也要看造化了……」

何子吟看著那塊玉佩,目光復雜。那玉佩她是見過的,曾經在衣青箬的手里放了很久,後來被她轉贈給了秦雲昊。那是象征著皇權的龍紋玉佩,沒想到秦衍竟舍得給她。

《天鳳國史德懿皇後傳》︰

德懿皇後歐陽氏,小字綰綰,尚書右丞歐陽敬長女。宏德元年,帝遍選天下秀女以充後宮,後亦在其列,對答稱旨。帝愛其才,授御前四品典儀女官,隨侍帝側。宏德四年,以其賢德,立為皇後。後精于詩律,博覽群書,帝嘗稱其「女中諸葛」。宏德七年隨帝征東夷,于棲月庵禱祝被虜。鐵岱懸後于城頭,後大呼︰「無使吾負天下!」帝遂挽弓親射。後薨。帝引軍二十日大破東夷。時邵與堯為紫光台大夫,作詩記曰︰茲有悲歌送紅顏,帝王一怒軍陣前。

《齊野燈下錄》第四卷︰

宏德七年三月,帝親征東夷,時德懿皇後亦在軍中。四月二十三日,帝兵圍青州,後于棲月庵為帝禱祝,被虜。東夷大將鐵岱懸後于城頭迫帝降。後大呼︰「無使吾負天下!」其余隨軍大將,亦皆伏地哭曰︰「請陛下以天下為念,全娘娘賢德之儀!」帝遂挽弓親射。後薨,三軍皆慟。帝引軍二十日大破東夷。邵與堯作詩記曰︰茲有悲歌送紅顏,帝王一怒軍陣前。與堯曾作《清夏歌》,有「草齊馬蹄,鶯歌四起」句,德懿皇後時為御前四品典儀女官,聞之贊曰︰「與堯有仙氣。」後帝因傷後之殤而遷與堯蘭台吏,終不復得幸。然其後人頗獲帝信,累世不衰。

無論正史或是野史,對于德懿皇後,對于宏德七年的東征,都只有寥寥數語的記載,而真實的故事,卻已經湮滅在歷史的河流里,再沒有人能夠發現。

那支箭朝著綰綰射來的時候,雖然已經做好了準備,她還是無可避免的感到了一種對于死亡的恐懼。

說來也奇怪,明明那支箭射過來的速度極快,然而在綰綰眼里,卻是極慢極慢的,以至于這短短的一瞬間,便被她生生等成了煎熬。

這世上,等待果然是最最難熬的事情,尤其是在等待死亡的時候。

綰綰想著,她這一輩子,好像該經過的都已經經過了,明明只有短短的二十幾年,卻似乎已經滄桑百年,她唯一的遺憾,是她月復中的孩子還沒有來得及看這世界一眼。

但是隨即又是慶幸,還沒有出生的孩子,是沒有意識的吧,他不會感覺到痛,就要和自己一起離開這個世界了。

這一瞬間,她想到了紫霞仙子說的那句話,我猜到了開頭,卻猜不到這結局。

秦衍的箭法很準。他小時候,他父皇對他要求十分嚴格,所以他在騎射上面,也曾經下過苦功夫。這一箭射的真準,剛剛好是在心髒的地方。

綰綰想著,是不是他也知道,死的時候是會痛的,所以才挑了這個地方,讓她痛快的死去,少受一點折磨?

在箭射到的那一瞬間,她似乎听到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然後意識便逐漸的模糊了。

再醒來,看到的卻是听雪笑盈盈的臉。她就像是從前一般,笑著端了桌上的粥過來,口里笑道,「姑娘醒了。」

這是南疆一個極普通的小村莊,村莊東頭有一條淺淺的小河蜿蜒而過,村里的婦人們,無論是洗衣裳還是洗菜,都喜歡到這小河邊來,一邊洗著,一邊說著家長里短。

「那個新來的小媳婦可真是俊啊!」一個感嘆道。

「可不就是,嘖嘖,看著一點兒都不像咱們莊戶人家。」另一個附和道。

還有一個新成婚沒多久的半含羞澀的道,「我倒喜歡他們家那個女圭女圭,哎喲生的可真好啊,羨慕死人了。」

那開頭說話的一個就笑道,「想孩子了吧?叫你們當家的加把勁兒不過說起來,那個孩子這是生得好,不是咱們莊戶人家能生出來的。」

……

眾人正說著話,便見遠遠地走來了一個婦人,手中端著一盆子衣裳。

這些洗衣的婦人見了自己剛才八卦的對象來了,都有些訕訕的,再說跟她在一處,自己渾身都不得勁兒,因此便都收了自己的東西,不一會兒人就走光了。

那新來的婦人似乎已經習慣了,搖頭笑了笑,便將自己的木盆放下,收攏了裙擺,打了水,蹲下來開始細細的搓洗盆里的衣裳。

這時候,卻不知從哪里走來了一個小女孩。她看見那婦人在洗衣裳,也不怕生,就蹲在一旁看著。那婦人便回頭朝她笑了一笑,復又接著回頭去忙了。

清晨的陽光從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折射到了她的臉上,看起來光彩輝煌,她一笑,便只如百花綻放一般。那小女孩幾乎看呆了,咬著手指頭想了一會兒,問道,「姐姐,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啊?你長得可真好看,就像天上的仙女兒一樣。」

那婦人听她這麼說,便不由的停下了手頭的事情,發起呆來。

那小女孩又問,「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啊?」

那婦人索性笑著轉過身來,道,「我叫陶陶,你呢?」

「我叫樂樂,娘說,樂樂就是很開心很快樂的意思。姐姐,陶陶是什麼意思啊?」

那婦人笑得似乎有些悠遠,「真巧,陶陶也是很開心很快樂的意思。」

她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秋天,跪在台上听那位德行出眾的錢夫人念著,「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女士攸宜,宜之於嘏,永受保之,曰陶陶子。」

然後她恭敬的答道︰「陶陶雖不敏,敢不夙夜祗來。」

洗完了衣裳,回到家了里,小團子就撲上來,親親熱熱的叫了一聲娘。

她將手中的木盆放下,抱起女兒問道,「小陶在家乖不乖?」

小女孩兒點點頭,「小陶乖。」

她伸出手來點了點女兒的鼻尖,只覺得滿心里皆是憐愛。有了這樣一個可愛的孩子在身邊,無論如何都足以寬慰平生了。

她低下頭,忽然看到了女兒脖子上掛著的那枚玉佩。

玉佩像是碎過,又用金子包起來的,里面有些裂縫,但還是依稀能夠看出上面的龍紋來。

她想起那個如今遠在鳳都的男人,已經能夠灑月兌一笑了。

緊了緊手中的女兒,她只覺得自己滿心里都是平安喜樂。

就是在想起那個男人的時候,亦是如此。她從不知道,原來離開了他,她還能這樣的思念他,這樣的愛他。或許,就是因為青熙宮里的禁忌太多,所以他們兩個人才不能敞開心扉接納對方。而只有有了距離,她的心才能夠這樣肆無忌憚的愛著他吧,她想。

從前她對輕雲說,一個女人心里若是有一個男人,就會變得安靜,內心里自有一種歡喜。如今的自己就是如此。對于他們兩個人來講,朝夕相處未必就是福氣。

因為害怕寂寞,就想將對方留在自己身邊的想法,始終是錯誤的。

有的時候,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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