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皓剛走,一個高高的男子卻從走廊轉角處過來,懷里抱了一大摞簿子。
「少爺!」
影桐喊著,高興地上前去。雖然跟他已經相處了十二個春夏,每次等他,影桐心里的期盼和等到後的激動仍未減半分。有槿夕在身邊,已成了習慣。影桐接過槿夕手里的賬簿,笑著問道,「老爺又要你做賬?」
槿夕點點頭,望著不遠處那個急匆匆的身影,突然覺得似曾相識,「那是誰?」
「听說是槿晨少爺帶回來的客人。」
「哦。」槿夕也沒再問,走進屋,桌上已擺好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影桐拿了賬簿徑直走進書房,橘紅的燭火亮著,他坐下就開始一本一本翻起來,認真地統算著。他的動作熟練且迅速,看來是經常做這些。不過一會兒,槿夕走了進來,輕輕把碗放在桌上。
「吃飯。」說完兩個簡單的字,槿夕又回去偏廳,一個人吃起飯來。
看一眼那碗,瑩白的米飯上堆滿了香噴噴的河蝦丸子——自從知道影桐喜歡吃河蝦丸子以後,槿夕自作主張,讓它成了影桐每日必吃的一道菜。
「全都給我了,你不吃嗎?」。影桐很是無奈,整天都吃這個,哪里受得了。
「你喜歡,就多吃些。」偏廳里的人答著話,從只剩下青菜菇子的河蝦湯里夾了一大把菜塞進嘴里。
影桐知道槿夕的作風,若是他喜歡的東西,槿夕就會全都給他,從小到大絕無例外。仔細一想,便覺得槿夕有時候像個孩子。影桐端了碗過來,把河蝦丸子分了一半給槿夕,「哪有喜歡什麼東西就拼命只吃那一種的道理?時間久了,總會膩的。」
槿夕只顧著吃菜,也懶得抬頭看影桐,便道,「明天起不吃這丸子了。」
「我又沒說不喜歡。」影桐解釋著,跟他這樣的極端分子講道理,當真勞心勞神。
「若真是喜歡,就不會膩。」槿夕堅持已見,只要他決定的事,那就再也沒了回旋的余地。
听他這句話,影桐心中一觸——是啊,若真心喜歡的東西,再多也不膩。就像槿夕一樣,雖然他任性、挑食、喜歡自作主張,十二年來兩人如影隨形,卻從未膩過。這種堅韌的感情,讓影桐心里一下子溫暖起來。看一眼旁邊只顧著吃飯的人,影桐只得笑著搖頭。罷了,那個後知後覺的人,他應該不會懂的。
走了好久,雲皓終于回了問蓮閣。只見房門開著,槿晨正在里面。
「你去哪里了?」雲皓踏進屋就開始吵鬧,「害我好找!」
「我爹找我有事,所以……」槿晨注意到雲皓的額頭紅了一塊,臉色立刻變了,「怎麼回事?」
「哦,我不小心撞門上了。」雲皓揉著額頭,剛剛盛氣凌人的架勢一下子全無,隨即傻笑起來,「小傷,不礙事!」
槿晨趕緊拿了藥膏來,拉著雲皓坐下,一邊輕輕往她額頭上抹,一邊念叨起來,「要你仔細些,總是不听!不是這傷就是那傷,怎麼就學不會照顧自己?」
雲皓不答話,只是一個勁地傻笑——槿晨從來都是嘮嘮叨叨,哪怕只是點小傷都要興師動眾,就為這雲皓沒少挨他的責罵。可若是听不到槿晨的嘮叨,看不到他著急的模樣,雲皓倒覺得不安,心里像是缺了一塊,空空的。
「明日我們就準備起程了。」槿晨為雲皓擦著藥,輕聲道,「錦衣衛那邊傳信過來說有急事,我得馬上回去。」
「這麼快?」雲皓有些驚訝,還想著去客棧問問那位高人的情況,這可怎麼辦?雲皓不免有些失落,小聲嘀咕起來,「那我就見不到他了……」
雖然雲皓聲音小,槿晨耳朵卻很是靈,听到個「他」字,立即拉下臉來。
「誰?」
雲皓一愣,哎呀,說漏嘴了!她一陣支支吾吾,「哦……我,我今天去追黑衣人的時候,遇到,遇到一個‘高人’……」
「高人?」槿晨雙眼直直盯著雲皓,像是一只利箭,輕而易舉地穿透了她的心。
「那高人劍法很好,可是中了毒箭,所以我就送了他去客棧解毒。」雲皓知道騙不了槿晨,只得說出了實情。
「他不止劍法好,人也挺好的吧?」槿晨溫柔一笑,收起藥膏。
「這……」雲皓的臉唰一下全紅了,兩頰滾燙,不敢抬眼看槿晨,老實地點了點頭。
本以為槿晨會生氣,沒想到他卻笑出了聲,伸手輕輕一刮雲皓鼻尖,「我的小姑娘終于長大了!」
雲皓听得這話,嘴巴一撅,賭氣轉過去身去,有些不高興,「盡胡說!我心里想什麼你還不知道嗎?」。
見雲皓耍脾氣,槿晨放好藥又趕緊過來哄她。好說歹說一陣,終于哄得雲皓笑了。槿晨自己也覺得這事強求不了——只要不是「那個人」,不管是誰,我都接受!
雲層薄薄鋪在天幕,風一吹,絲絲縷縷地纏上了橙黃的半月。雲皓一手托腮,靠在窗邊,看天上彩雲追月。雲皓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子,懵懵懂懂的心里裝滿了那個讓她崇拜和憧憬的人,在這樣安靜美好的夜里,就容許自己犯一回痴吧!
夜漸深,範府的另一邊,奢華精致的樓閣仍是燈火通明。影桐對著滿頁密密麻麻的小字,專心地計算著,手中的筆一刻也未停下。坐在影桐身旁的男子,面無表情,正機械地研著墨。一邊的袖口已落到硯邊沾上了墨汁,他仍是渾然不覺……
影桐翻過一頁紙,眼角的余光瞟到槿夕,雪白的袖子上有很明顯的一塊黑色在晃動。他趕緊放下筆,一把拉住了那只研磨的手,清秀的長眉立刻皺了起來。
「怎麼弄到袖子上去了?」
槿夕轉過臉,雙眼放空,一副木訥的呆表情,「什麼……」
「你看!」影桐扯過那截黑黑的袖口,很是無奈,「快去換件衣服。」
「哦。」槿夕起身,慢慢往自己的臥房走,「你先寫著,等我……」
過了半個多時辰,燭火有些跳動,影桐實在是看不清楚,便拿了剪子小心地剪起燭芯。看著已寫了大半的厚賬本,他才突然想起了槿夕,他去了這麼久怎麼還沒回來?
臥房的門開著,地上扔著那件被墨汁染髒了的衣服,槿夕人已經躺在了床上,呼吸均勻。
影桐踮著腳走到床邊一看,槿夕閉著眼,嘴唇微微張開,似乎睡得很香。影桐沒敢笑出聲音來,趕緊拉了被子給他蓋上,再撿起地上的衣裳,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