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魅 第三章 同根相煎何太急 千里嬋娟人長在

作者 ︰ 木顏回

夜風微涼。寒意漸起。白日里血腥的樹林此時一片靜謐。幽幽螢火彌散在林間,夜霧晃蕩開來。

葳蕤的槐樹在夜霧里若隱若現,枝葉在夜色之中緩緩舒展開來,葉尖偶爾逗留下一星點螢火,微微顫抖,霧氣朦朧似有纏綿的呼吸一般糾纏著樹體。

林佳樹站在樹下,仰頭望著葉縫間漏下的月光,皎潔如銀,素若白練,堪堪盈手一握。身後枝葉沙沙作響,卻不見任何人的蹤跡。林佳樹眉目一挑︰「既然喚我來了,怎還不出來,做這個樣子給誰看?嗯?」槐樹震了震枝葉,半響一個低沉暗啞的聲音響起︰「屬下不敢。」林佳樹轉過身,眼前是個一身白衣的青年,低垂著頭恭謹的跪在地上。「哼,有你癸未不敢的?白日里你好大的膽子!」林佳樹漫不經心地看著眼下的青年,眸中漫過一層嫌惡。癸未握緊了拳頭,委子,磕了個響頭道︰「請主上責罰。」林佳樹頓了頓,道︰「罷了,你也為我除了那些個礙眼的,只是,你不該動她!」說完凌空甩出一個耳光。跪在地上的青年應聲倒下,嘴角邊溢出一絲血跡,癸未捂住半邊青紫的臉頰,顫抖著爬起來,依舊原地跪好。林佳樹看著他畏畏縮縮的樣子,一陣心煩,揮了揮衣袖道︰「成了,以後沒我的命令不準出現在她的面前。」癸未听了這話,沉聲道︰「是。」林佳樹冷笑一聲,瞬間散去了身影。

林佳樹走後,癸未依舊保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葉縫間漏下的月光靜靜地流淌過他青紫的半邊臉頰。青年抬手擦了擦嘴角邊的血跡,側身看著槐樹枝干上碎裂的一片傷痕,眼中一片死寂。完好的半邊臉暴露在月光下,赫然是和林佳樹一模一樣的面容長相。

林佳樹回到竹屋時,已是丑時,他一襲長衫罩著夜間微微的水汽,在推門入內的瞬間蒸發干淨。他輕輕地踱到床邊,攏了攏被少女打散了的被角,看著少女沉睡著的柔和的側臉,嘴角邊不禁溢出一絲笑容,方才在林間時的煞氣消散無蹤,依舊是那個溫潤如玉的濁世佳公子。

花襲衣是被晨間的鳥鳴喚醒的。林佳樹的房間坐北朝南,敞開的窗簾接了滿滿一室的陽光,攜帶著窗外瀑布溪流的水汽涌進房間里,細看之下,甚至能分辨出懸浮在半空中的小水滴。花襲衣被這滿室盎然的生氣充斥著,半晌舍不得動彈一下。多久了,自從爹娘去世之後,自己一直活在深深的不安和陰霾之中,滿眼都是觸目驚心的無依無靠,再怎麼自作堅強,都無法掩飾心中被無常劃開的缺口,而此刻,怎的生出這樣安逸溫暖的歸屬感?仿佛自己已經在竹屋里生活了很久很久,和那個叫林佳樹的不會說話的青年一起。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林佳樹一手端著洗漱的銅盆,一手拎著一個包袱走了進來,他走到床前的木架子邊放下銅盆,拎干淨一條素色的娟子遞給呆愣在床上的少女。花襲衣下意識地坐起身來,仰面看著林佳樹略微背光的面容。青年的面容甚是俊秀,柳葉眉,點絳唇,澈亮的眸子汪著一池秋水,清透明麗,當真是眉目如畫。此時這人正含笑看著自己,白皙的手指上搭著素色的娟子,遞與自己眼前。靠近了,依稀可嗅到青年身上纏繞著的幽蘭芳香。襲衣接過溫熱的娟子,拭上自己微燙的臉頰,雖然心知這樣比較不妥當,但真是,要命了,林大哥比自己還要誘人吶••••••林佳樹接過少女手中的娟子放在木架上,牽過她的手,攤開,寫道︰「我今晨去林間尋回了你的包袱,那些彩禮還在原地,不知你打算如何處置?」寫完指了指桌邊的包袱。花襲衣看了眼自己那個鼓鼓囊囊的包袱,頓了頓道︰「那些彩禮,就放在那里吧。」說完低下頭,盯著自己身上披著的那件本屬于青年的外裳衣襟上的暗紋愣愣發呆。神木村的沈家,未婚的夫君,娘親,襲衣不想嫁過去了,襲衣想和林大哥生活在一起,現在這個樣子,就好了••••••林佳樹攏了攏少女睡得有些凌亂的發絲,引得少女抬頭看他。花襲衣想到自己賴床不起的樣子,微微窘紅了雙頰,伸手推推林佳樹嗔怪道︰「林大哥,你出去出去,人家還沒有洗漱呢。」林佳樹莞爾一笑,做了個吃飯的動作,依言旋身出了門。

拐過長廊,林佳樹旋手捏了個法訣,凌空幻化出一只飛廉。飛廉是操縱風力的上古神獸,不知怎麼竟被林佳樹收做式神,只見匍匐在地上的神獸一個勁得磨蹭著林佳樹的腳踝,它著鹿身,頭如雀,有角,蛇尾豹紋,樣子端是駭人,卻甚是乖巧。林佳樹笑著撫了撫飛廉頸邊的絨毛道︰「飛廉,去告訴癸未,讓他去神木村,你和他待在一起,他知道該如何做的。」飛廉不舍得咬了咬林佳樹的衣角,招來一陣旋風,瞬間消逝了身形。林佳樹整了整被飛廉蹭亂的衣裳,彎了彎嘴角,心下暗道襲衣襲衣,我既知道你的心意,怎麼還會容許「意外」發生呢?

林佳樹端著早點進入主屋的時候,花襲衣已經穿戴整齊,斜倚在水榭的欄桿邊,手里端著個裝了些零散點心的小碟子,一臉專注地給潭下的魚群喂食。少女挑了件翠綠色的燈籠裙,衣襟袖角邊紋了一圈淡粉的木蘭,外罩一件素色的夾襖,面頰並未施星點胭脂卻甚是嬌俏可愛。听見青年進門的聲音,花襲衣連忙放下手里的碟子,上前接過林佳樹手上端得滿滿的食盤,嘴上責怪道︰「怎麼不叫我,虧得你一個人能端得了這麼多?」說完突然想起青年口不能言,心下揪痛。林佳樹自是知道襲衣流轉的心思,他暖暖一笑,搖了搖頭,擺好碗筷,拉著襲衣坐下。

面前是薏仁小米粥,伴著翡翠玲瓏包,加上若干開胃的小菜。花襲衣先給林佳樹添上一盞粥,夾上一只玲瓏包,甜笑道︰「辛苦林大哥了,這個包子賞給你。」林佳樹好笑地搖搖頭,點了點襲衣白潔的額頭,接下白白胖胖的包子咬了一口。雖然林佳樹口不能言,花襲衣卻不覺得沉悶,她自顧說著零零碎碎的閑話,有時候看著青年在桌上沾著茶水寫下若干字應和,有時候干脆不等青年有所表示就嘩啦啦說下一大串,讓青年不知道該回應哪一句。花襲衣最喜歡看青年對著自己略略無奈的表情,一頓早飯吃得心曠神怡。兩人都不在乎食不語的規矩,林佳樹是寵著花襲衣,隨她高興,花襲衣是索性丟下大家閨秀的面具,還原了十六歲少女本該擁有的活潑跳月兌。

轉眼間,兩個月過去了。兩人朝朝暮暮相處,早習慣了彼此的存在。往往是林佳樹在書桌前安靜地看書,抬眸便見少女倚在水榭邊的榻上研究殘缺的棋譜,微縮著眉尖,苦思冥想間抬頭看見青年投來的目光,相視一笑,心意流轉;或是林佳樹在廚間準備吃食,花襲衣在一邊幫忙切洗,悄悄瞄一眼青年認真烹飪的表情,心下驚艷而不小心切了手指,被青年趕出了廚房;再或是兩人並肩躺在月光下的屋頂上,看著漫天繁星,默默無語,方寸天地間,轉眼萬年。這是花襲衣十六年的生命間,最初純粹開心的兩個月,每日睜眼便見那人在床邊遞上溫熱的娟子,每日閉眼前是那人溫潤清澈的笑容,橫袖擋在眼前,連袖上都沾滿了那人空靈的幽蘭清香。每一刻,看他笑,看他為自己無奈搖頭,看他為自己準備吃食,看他伏桌描畫,看他頷首撫琴,花襲衣都希望,這一刻,就是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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