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魅 第四章 茶水易涼情意濃 奈何流水總無情

作者 ︰ 木顏回

已過了寒露。清晨起來,竹葉上凝結了滴滴白色的露珠,一顆顆嬌憨地掛在葉尖。林佳樹捧了個青花瓷瓶穿梭于林間,收集白露用于沖泡槐花茶。兩人早在八月就收集了滿滿一籃槐花,洗淨,晾干,放于陰涼處。花襲衣披著一件林佳樹的暗紋披風,站在竹林邊緣看著青年輕快利落的身影。林佳樹著了一件湖綠色的中衣,外罩銀紋夾襖,敏捷地飛旋著身子湊近葉尖收集露水,輕盈專注,衣帶紛飛,真正是翩若驚鴻。花襲衣痴痴地看著,半點不想移開視線。

半刻,林佳樹已收集了大半瓶竹露,小心地捧著瓷瓶轉身欲出林子,看見少女傻傻呆呆地站在林子外面,皺了皺眉,快步走過去。花襲衣順手接過青花瓷瓶,瓷瓶上尚留有青年手心暖暖的溫度,雙手下意識地摩挲著瓶身笑道︰「收了這麼多了,咱們回去煮沸了泡槐花一定清冽甘甜,你••••••」尚未說完的話就被青年突然伸過來的手截住。林佳樹捂住少女捧著瓶身的冰涼透徹的雙手,一臉嚴肅地注視著少女略帶躲閃的眸子,不贊成地搖搖頭。花襲衣歪了歪頭,咧了咧嘴打哈哈道︰「清晨的空氣真是好啊~~~哈哈~~~」說完瞥了眼林佳樹依舊板著的臉,泄氣道︰「好了,好了,外面也不是很冷的嘛,我不是披了你的披風麼,真的不冷,真的。」說完搖了搖被林佳樹包裹得嚴實的雙手。林佳樹嘆了口氣,推著不听勸的某人回到屋子里。

采集的竹露放上一天,取上層的三分之二的露水,煮沸,灑下一簇槐花,以晶瑩剔透的素瓷茶具奉上,悠悠清氣,透徹心扉。水榭小築上,林佳樹嫻熟地沖好一壺槐花茶,旁邊的花襲衣捧著一盞清茶,半晌舍不得品一口,就這麼小心翼翼地輕輕聞嗅,想到這是自己和眼前這個人一起摘花,取露水,蒸煮而成,明明只是平常的花茶,明明尚未入口,卻有了絲絲燻醉的錯覺。林佳樹看著少女沉醉的表情,眼眸含笑地抿了一口花茶。放下茶盞,林佳樹在桌上倒了些茶水,寫道︰「天氣漸涼,你並未帶冬衣,明日隨我去市集買些冬衣可好?」襲衣撇了撇嘴,本想說我穿你的好了,可是轉念想到早晨青年嚴肅的神色心下怯怯焉︰「好吧,買就買吧,不過,銀子都留在彩禮箱子里呢,在林子里。」林佳樹挑眉一笑寫道︰「沒關系,我有銀子。」花襲衣正了正身子道︰「好吧,既然某人想要花銀子,我攔著也沒用啊。」林佳樹不與她分辨,只又抿了一口香茶,執起的茶盞遮住了嘴角流過的一抹寵溺的笑容。

入夜,秋涼如水。

周遭一片靜謐,一輛馬車由遠而近駛來,停在了沈府朱漆的梨木大門前。車夫穩住馬車,恭謹地順著身子對緊閉著的簾子道︰「少爺,到了。」車廂里半晌無人回應,車夫並不催促,仍舊低著身子恭候著。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一個低沉暗啞的聲音「嗯」了一聲,只見一只布滿傷疤的手伸出來揭了簾子,車夫連忙小心翼翼地扶住,攙著身著白衣的青年下馬。立在沈府門前的青年,一襲白衣繡著銀色的祥雲龍紋花樣,細眼才能看清上面繁復的雲紋,顯然價值不菲。車夫上前叩門,門房押開門瞥見來人,一掃先前的睡意,滿臉驚惶地拉開大門,對身邊的奴僕道︰「快去稟告老爺,少爺回來了。」隨後揖手道︰「奴才不知道少爺回來,請少爺恕罪。」青年揮揮手,自顧走進大門,留後的僕從收拾車上的行李。

穿過門廳,走入大堂,青年對著上座端坐的老人揖手道︰「父親,兒子回來了。」沈老爺年過五旬,身骨正是康健,眉目間神采奕奕,絲毫不見老態。沈思詢放下手中的茶盞,笑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房里也一直有人收拾著,你累了,有話明日去書房說吧。」青年頷首道︰「是。」遂轉身離去,留下的沈老爺半晌嘆了口氣,吹了吹手邊半涼的茶葉沫,咽下一口苦茶,心下抑郁。

沈家是神木村的大家。神木村雖喚作「村」,卻真正是「城」的布局,這里風水得順,出過不少達官貴人,沈家祖上就曾官拜尚書,只是到了沈思詢父輩這一代棄官從商,祖上為官的恩蔭仍在,沈思詢從商有道,家底實在厚實。沈無遷是家中嫡子,沈夫人早逝,沈老爺也只有一門小妾,至今未得子嗣。自己終歸就這麼一個兒子,自是怎麼寶貝怎麼疼寵,無奈自家兒子自幼身子骨嬌弱,性子也沉悶,此次說是去京城求學,一走就是兩個月,操碎了沈老爺的一顆愛子之心。

沈無遷踱到自己房前的時候,頓了頓才推開門。屋里早有人候著,沈無遷迎著來人欠身喚道︰「舒姨娘安好。」被喚作姨娘的女子不過三十,也只比沈無遷大了六歲,她一襲緋紅鳳紋華服,裙裾曳地,描著時興的芙蓉妝,烏黑的長發挽起墜雲鬢,別上與衣裳顏色匹配的玳瑁發飾,正是妍麗無雙。舒子柔嬌媚一笑,對著眼前的青年道︰「無遷你可回來了,我和你爹可日夜惦記著你呢。吶,這房里可一直給你打掃著,床上的被褥我模著有些薄了,這不正叫人換呢。」沈無遷看也不看女子嬌美的面容,只又欠了欠身道︰「有勞姨娘了,只是時候也不早了,明日我自會叫人收拾妥當,姨娘請回房安歇吧。」舒子柔見青年不為所動的樣子,暗暗擰了擰眉,笑道︰「無遷和我客氣什麼,我的還不就是你的,你的••••••」說著輕靠在青年的肩上,對著青年輪廓姣好的耳朵呢喃道︰「不也都是我的。」沈無遷立正了身子面無表情地重復道︰「姨娘請回房安歇吧。」舒子柔抬起身子,看著青年冷硬的半邊臉,明眸暗轉,笑道︰「也好,無遷也早些休息罷。」說完帶著奴僕掩門出了去。屋子里的沈無遷迅速退上著的長衫,對著門外喚道︰「點墨,進來。」一小童應聲推門進來,乖巧地應道︰「少爺,有什麼吩咐?」沈無遷隨手把衣裳甩給他︰「衣服和床上的被褥全拿去燒了,還有,以後沒我的允許不可放任何人進門。」小童愣了半晌道︰「少爺,那被褥可是全新的••••••」沈無遷皺眉道︰「燒了!」點墨抬頭瞥見少爺蒼白的面色,心下一突,囁嚅道︰「知道了,少爺,點墨這就去辦。」

等一切收拾得到後,沈無遷揮退了下人,鎖上房門,月兌去了身上的白色里衣。在空氣中的修長的身軀竟然布滿了繁復的暗紋和細密的傷痕,青青紫紫,有些傷口甚至膩著血絲。左邊胸膛,靠近心房的位置,赫然紋著一枚翠綠欲滴的槐樹葉片,鮮艷明麗,似乎就像從青年身體里生長出來般逼真。沈無遷覆手按住那片葉子,面上一片淒苦。他對著屋梁的方向呢喃道︰「飛廉啊飛廉,主上究竟要我做到何種地步他才甘心呢?」半晌,凌空落下一陣柔風,溫溫潤潤地繞著沈無遷傷痕累累的身軀打轉,原本錐心的刺痛瞬間緩解了不少,沈無遷苦笑一聲︰「飛廉,也只有你憐我了罷。」屋梁上的飛廉歪著頭,盯著屋中央的癸未,亦或者是沈無遷,盯著他那和主人一般俊秀的淒苦面容,赤紅色的眸中波光流轉,它不斷催動法力,一陣陣柔風紛紛下落,裹緊了屋中間青年**的身軀,似乎這樣就能撫平那一道道入骨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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