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中皆是有品級的命婦。『小說齊全更新超快』但南安王太妃、北靜王妃並幾位世交公侯誥命,因只是寧府重孫輩成婚,皆未曾親身過來,只命管家派送賀禮。故賈母坐了正位,下面依序。邢、王二夫人品級皆不甚高,坐處與賈母隔了幾桌。正說說笑笑,等吉時到新娘子花轎進門間,王夫人忽一眼瞥見對面小隔間處,金釧兒正掀起軟簾子朝自己招手,遂借口更衣,起身進來。
因問何事,金釧兒悄聲說了,王夫人不覺將眉一皺,道︰」在哪里?快帶路。」
金釧兒將她引到後頭僻靜處,周瑞家的早等在那里,面色有些惶惶的。見王夫人過來,連忙湊上來小聲兒稟告︰」來人原是先見著了老爺,後老太太那邊兒的人也知道了,便打發人過來先同海棠說。海棠又找了我過來。听她的意思,竟先不告訴老太太,讓老太太高高興興受用完這一日再說。」
王夫人想了想,道︰」海棠顧慮得很是,就依她這麼著吧。老太太本自疼敏妹妹,好容易得了個外孫,忽又沒了,驟然知道必定要傷心的。」說罷又出了一會兒神,忽然問道,」老爺還未過來?」
周瑞家的笑了一聲,道︰」還在姨娘房里盤桓呢。」
王夫人一時不言語,半晌,方道︰」你回去後留神著些,若老爺忘了時辰,提醒一聲兒。今天好日子,老爺們總該按時過來才是。」
周瑞家的笑著應了,又道︰」說來真真叫人可惜,敏小姐去林家許多年,除一個姐兒,便只得這個哥兒,偏生這下又沒了。」
王夫人嘆道︰」當日我剛進賈家的門,她還是姑娘時,瞧著就嬌怯怯的,原是嬌養慣了。哪里禁得住跟著她家老爺同去赴任?又是往揚州去,走完旱路上水道兒,沒得一路顛簸的。」
王夫人同小姑子賈敏之間的事兒,周瑞家的很知道一些。因說道︰」敏小姐同林老爺倒好,林老爺房里雖另有幾個,也都是不親近的。只可惜這番命里沒福,且看下回罷——不過她也是快四十上的人了,只怕不容易再有。」
原是王夫人剛過門時,同小姑子間有些不大合得來。同是大家小姐出身,難免各處相互留心著意地攀比著。王夫人自覺已做了賈家得寵兒子的媳婦,雖在娘家時不若賈敏般嬌養寵慣,也就罷了。不想日後賈敏說給當科探花,不單是獨子,還是格外得皇帝青眼、特命增襲一世爵位的俊彥,官帽又比自己丈夫還大。心中不免有些酸酸的。
然她終是個厚道人,乍聞她幼子早殤,不由生出幾分憐惜之意。听周瑞家的如此說,反道︰」她家老爺待她甚有情意,你不見每回那邊捎信送東西過來,說起那番周到和氣還得了呢。單只這點,有什麼檻兒過不去的。」
見王夫人不接話茬,周瑞家的便不再多說,只道︰」太太若無吩咐,我便先回去了。」王夫人又囑咐幾句,主僕二人這才分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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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兒賈政今日偶有空隙,便順道過來探視趙姨娘。說了會子話,見他興致頗高,趙姨娘便提起賈環上學之事。賈政听了果然更加高興,道︰」他既有心向學,我作父親的如何不準。改日我便領他向代儒行拜師禮去。」
趙姨娘听罷,喜之不盡,笑道︰」若不是環兒早同蘭哥兒去了隔壁府里,這會子必讓他過來給老爺磕頭。」
賈政道︰」這有甚麼值得謝恩的?他自己想著上進,夸獎還來不及。我原還怕他像他哥哥那般浮浪,如今看來,倒大可放心。」
這番話听得趙姨娘越發高興,當下不住口兒地贊起賈環平日如何孝順如何聰敏來。又說︰」三姑娘雖是女兒家,也是個好的,前兒還給我送東西來。難為她小小年紀,便有這份孝心。」說著連人也顧不上使喚,親身過去取。賈政阻之不及,見她仍是這般模樣,無奈之余也覺歡喜,遂含笑看她取了個小包袱皮過來解開。一看,卻是幾個象牙小盒。細白里略泛著微微的黃,盒蓋上雕鑿的青蓮,卻頗有幾分眼熟。
正尋思在哪里見過此物時,趙姨娘已旋開了一只盒子,說道︰」三姑娘說是她兄弟送的,自己使不著,便盡都給了我。老爺說說,我也有歲數的人了,如何還使得這般鮮艷的東西。只是若不收下,反又辜負了她一片心。」
正說得興高采烈,冷不防賈政哼了一聲,頓時止住不語,訕訕道︰」我原是想讓老爺看看……」又不敢正視,一面說一面偷眼看賈政臉色,心中實不曉得,他為何會突然拉下臉來。
賈政喝道︰」原不是為你——早先我在老太太那邊也見過這等玩意。你說,是誰拿給三姑娘的?」
趙姨娘道︰」過去拿東西的那丫頭說的,原是姑娘的兄弟做了送她——」
一語未畢,賈政已大怒起來︰」她能有幾個兄弟?又有哪個是喜好這些香脂濃粉的?不必說定是那個孽帳了。我還道他近來不出門盡在家里,想是在用功了,不承想竟是在擺弄這些個東西!」
先時趙姨娘答話時並未想到這一層上去,後見賈政為寶玉發怒,不由得心中不歡喜。遂假意勸道︰」老爺也莫生氣,寶玉他小孩子家,一時好頑個新鮮東西是有的,斷沒有為這個丟了書本的道理。環兒還等著他哥作榜樣呢,單為這一點,心里也早自尊自重起來。」
這話恰如火上澆油一般,激得賈政愈發氣惱,喝罵道︰」他但凡有這份心,他母親也不必成日和我唉聲嘆氣的了!皆因老太太寵他寵慣了,他便以為凡事都可由著自己性子胡來,眼里再沒個王法廉恥!」說著益惱,也忘了今日賓客雲集,一迭聲兒喚人拿寶玉過來收拾。趙姨娘只作不敢勸,樂得暗暗稱意。
但听傳的小廝尚未進來接下老爺的吩咐,前面先有人過來傳話,說是揚州林府打發了家丁過來。賈政一听,不覺詫異︰」妹夫怎地這會兒差人過來?」暫且將火氣擱下,先出去看有何事。
趙姨娘正暗自得意,忽地又生一事,眼睜睜看著賈政走了。眼見一出好戲還未開場便已告停,不免掃興。又不願就此丟開手,便令人往前頭細細打听,究竟是何事。且看老爺完事兒後可還得閑再管教兒子。
等了半日,卻是賈政先回轉來。尚未進門,便听見連連嘆息。趙姨娘忙問其故,賈政一面搖頭,一面將林家之事說了。趙姨娘原是親看著賈敏定親出閣的,聞言不禁愣住,落下幾滴淚來。反是賈政勸了慰幾句,方忙忙地拭了淚,服侍著更衣戴帽。
送著賈政往寧府那邊去後,趙姨娘因想到那樣一個金尊玉貴的小姐,原也不得事事如意。倒是自己一雙兒女平安,竟似比她更強些。一時絞著手里的帕子,心中百味陳雜,不知是悲多些,還是喜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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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晚,賈蓉並秦氏大禮已成。長輩的席面盡皆撤下,留著一幫小輩鬧去。賈母等回來後,王夫人小心斟酌著話兒,慢慢同賈母說了今早林家送來的信兒。賈母听罷,果然傷感起來,說道︰」我一生只這一個姑娘,自幼生得單弱。好容易長成了,挑的姑爺又可人意兒,我還暗道她是個有福的。不想仍是坎坷。可憐這外孫兒我還沒得見一面,竟就沒了。」說著落下淚來。邢、王等人連忙勸慰,苦勸半日,方才住止。
一旁海棠早命人撿了鴿脯肉,又另添東西,小火慢煨出一碗寬胸順氣的青天白鷺湯來,悄言細語,端來哄著賈母吃下。又道︰」各人自有福壽,老太太縱然為哥兒傷心,到底也要保重,否則哥兒在底下曉得老太太為他傷了身,也必定不得安心。老話更說得好,‘憐取眼前人’。哥兒不在了固然令人傷感難過,老太太也莫忘了其他哥兒——明兒可是第一日的酒席,若老太太心里不自在不過去,只怕委屈了蓉哥兒。」
賈母素來听得進海棠的話,今次也是一樣︰」你說得很是,放心,明兒我必去坐首席,等新娘子來磕頭。」但究竟心里有疙瘩,思忖半日,道,」家里頭有喜事,貿然行起他事來只沖了。你去水月庵同她們師傅說說,作場法事,念幾卷往生經,看撿一升佛豆點燈供起。多少也算是盡一點兒心罷。」見海棠應了著趕去吩咐,這才放心歇下。隔日仍照預定去寧府吃酒坐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