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又是月余。『小說齊全更新超快』其間鳳姐仗著周瑞家的理虧,逐漸地將她那一拔的人盡皆撤下,打發到其他無甚緊要的位子上,另換上自己的人。因自家手中有把柄在人家手上,周瑞家的非但不敢吱聲,反倒得幫著去安撫說服那些人,唯恐鳳姐一個不稱意,就將自己捆到王夫人面前。
不獨這邊行事,鳳姐另又私下悄悄囑了林之孝家的,要她務必令那日听見玉住兒醉罵的幾人閉嘴,莫要走漏了風聲。還恐那些人不以為然,便說道︰「你明說是我吩咐的︰若有人吵嚷出去,再多一個人知道,玉住兒沒去成的,就要他來頂了。」
林之孝家的因見她自那日之事後,突然如同換了個人似的,行事立時明快起來,言語間也強硬許多,同往日那副任由管家嫂子們揉捏的模樣兒大相徑庭。再看周瑞家的後來的光景,便隱約猜出幾分來了。見鳳姐如此善忍有謀,自是驚服不已。她吩咐的事,再無有不應的。
再說鳳姐小忍一時,不動聲色便剪除兩股勢力。如今上頭雖仍有王夫人在,底下卻已然悄悄築好了根基。眼見行事漸漸得心應手,不覺志得意滿起來。
這日周瑞家的派了她女兒過來送銀子,本是已著意避開旁人耳目了,誰知將錢交給平兒時,忽地簾櫳一響,賈璉從外頭進來。見了桌上銀子,少不得要問︰「這是甚麼進項?怎地不在那邊料理好?」
因上次酒醉後說了幾句刺心話,鳳姐生恐賈璉心中生出芥蒂,正尋思著該如何試上一試。這會子見了,自然不願瞞他,遂先擺手令那周姑娘去了,方笑道︰「管它們從前是誰的,如今是咱們的。」
那銀子原是周瑞家的向鳳姐哭了幾次,方議定下,寫成一個一千兩的借據,分次還清。今次送來的是四錠嶄新的鑄成馬鞍形的大元寶,每錠五十兩,恰共二百兩。這也不算小數,賈璉便問這是因何事得的。鳳姐自不會說自己先用借刀殺人之計,後更從事主那邊將本該歸到官中的銀子悄悄落下,只說︰「太太那個陪房為她女婿的事情求我說句話兒,這是謝儀。」
聞言,賈璉這才釋然,因笑道︰「鳳女乃女乃一句話能抵百兩銀子,可真真是金口玉言。」
鳳姐道︰「我一個無知婦人,怎比得上璉二爺金尊玉貴?等閑的官兒見了你也是奉承不迭,明里暗里地討好。」
賈璉听了,連連擺手,道︰「嘴上說得雖好听,誰又知道肚里在想什麼?一般的也只會說漂亮話,臨到有事,竟是一點也不肯松口的。前兒替老爺去說合件事,也是一點情面不講,仍然伸手向我要銀子。」
鳳姐道︰「哪處的衙門不言利?若是給你,定然要比給旁的便宜些,這也算是情面了。」
賈璉嘆道︰「可不是?如今早已不是先時的光景,自從許多地方換了人,不但辦事再無前時的爽利勁兒,且行動起來也漸漸搜尋著伸手了。老爺卻還不信,仍道如先時一般,人家趕著求著來奉承咱們,巴不得出力。總不信人已漸漸冷淡了咱們家,只說是我哄他,想賺他的銀子。操勞一場,不說辛苦,反倒落個貪圖老子錢的名聲,真是何苦來!」
呷了一口茶,又道,「至今我也賠了幾百兩在里頭了,皆因老爺不信,竟白白要我擔著。若再多辦幾回事,只怕就要擔不起來。」說著,溜了一眼鳳姐,又瞅瞅桌上的銀錢,搖搖頭,重又喝起茶來。
鳳姐千伶百俐的人,先听賈璉一番話,再看他如此神色,心下便猜著了。略想了一想,登時便有了主意。因笑道︰「既是如此,多了我也沒有,現放著這些,若二爺不嫌少,便拿去罷。」
賈璉雖有此心,卻不意來得如此輕易,當下少不得推辭了幾句。鳳姐道︰「既是夫妻,你一時有不順心之處我幫著你;待日後我有了不順心處,你再幫著我,豈不是一樣?推三阻四的,反小家子氣來。」
這話極是中听,賈璉遂眉開眼笑地收下了。又不忘奉承一番。瞧瞧掛鐘,見時辰已到,還得出門料理事務,方戀戀不舍地去了。鳳姐將他送出院門,待回過身來,臉止的笑意已一星兒不見。
原是平兒侍立一旁,早將這些事都看在眼中,因悄聲對鳳姐說道︰「咱們這位爺也忒貪了。」
鳳姐冷笑道︰「他不貪,大方著呢——卻是對著外人大方。搜刮了自家人的銀子,漫撒到外頭去。也罷,權當我花二百兩銀子,買個耳根兒清靜。」
听到「清靜」二字,平兒會意,頓了一頓,因道︰「但是不是太急了些?我瞧二爺近來似已忘了那兩個一般,提都沒提過一聲兒了。」
鳳姐沉聲道︰「若不速速地打發走,難保哪天他又記起來了。這些事上若不防微杜漸起來,眼見著我便要落到我娘那步田地了!還不快趁著他白欠我人情兒,借機做成此事。」
平兒方要說話,忽然外間丫頭進來傳話,說王夫人有請。鳳姐听了,先不急著走,向著鏡中抿了抿頭發。又照了一照,見方才些許氣惱之色已收得一些兒不剩,這才放下抿子,往王夫人這邊過來。
因數日前海棠便已拜別賈母,回家同親人暫聚幾日,再等日子出閣。賈母跟前兒便需再補上個一等的丫頭。王夫人因將鳳姐找來商議此事,道︰「海棠臨去前原是同我說過的,老太太房里的鴛鴦,當年挑她上來便是為了等今日補缺。我瞧著這些年老太太也怪提攜鴛鴦的,料來定是她無疑了。故此我先知會你一聲,過會兒咱們一道去給老太太請安時,順道便將此事回稟了。」
鳳姐道︰「太太想得很周到,便是如此罷。只有一點,我記得鴛鴦姐姐是獨個兒在這里的,她父母兄嫂仍在金陵看房子。依我說,太太等會兒不如一並提一聲兒,竟令老太太命她兄弟上來這邊做事。女孩兒家身邊添個親人,心中一定,做事定然更沉穩周到。」
王夫人想了一想,道︰「這話倒也是,不過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竟不必驚動老太太,你擇日自行了便是。」
事遂議定,姑母佷女二人便說起過日子的閑話來。鳳姐趁機說道︰「前兒周嫂子同我再三地說,因她近來上了年紀,腰時常的會疼。後看了大夫,說要好生保養,不能勞累。周嫂子便同我說,想今後換份輕省些的差使。我卻愁著她這一去,我沒個可靠的人可倚仗,故還請太太幫我勸勸她。」
原是王夫人比周瑞家的還大了一兩歲,也是多病的身子,聞言不覺心有所感,趕緊說道︰「你年紀小,小人家不知事,曉不得有了年紀的人,一點子毛病就難受得要了老命,早不比年輕時咬咬牙便能掙過去的光景。她一個老成人,倘或不是真個實在支撐不住,也不會說這種話。」說著便命人去喚周瑞家的過來。
稍傾,周瑞家的過來了,口里向王夫人問著安、行著禮,眼楮卻不住地去瞟鳳姐,瞧她可有示意。鳳姐只作不見,笑嘻嘻說道︰「我因同太太說起嫂子前兒請換差使的事,正要太太替我勸勸叟子呢,不想太太反派了我一堆不是,方明白原是我想得不周到了。如今嫂子既來了,便同太太說說。若果真不舒服呢,也罷了;若還能支撐著,千萬莫要再說個去字。你若走了,我還指靠誰來?」
周瑞家的原是極之機靈圓滑,慣能體察上意的。兼之又是鳳姐手里拿下來的,從此待鳳姐便比旁人再添了幾分小心,說不得打起十二分的心思來對應著。當下听罷,便猜出鳳姐真意來。少不得忍下心疼,堆起笑來說道︰「女乃女乃這是說哪里話來?前兒不過為著女乃女乃初來乍到,太太見我做事還不算太糊涂,才命我過去幫女乃女乃一把子手的。現今我身上不好,卻可喜女乃女乃于府中事務早上了手,正欲討個情兒讓我偷些子懶呢。女乃女乃千萬莫要自謙。」
王夫人听罷,便問她︰「果真不好了?如何沒听你說過?」
周瑞家的答道︰「原我也沒將它當回事,待後來一日日地重了,才曉得厲害。再者又不是甚麼要緊事,並不值得太太費心,故而我便不曾提起。如今實是忍不得了,還請太太開恩,令我歇一歇罷。」
听她說得堅決,王夫人道︰「既如此,你日後便不必跟著她們起早貪黑地跑腿。我想想……是了,往後你便侍候著跟我出門之事罷。左右我近來懶動,你也得閑將養著些。」
周瑞輩家的連忙謝了又謝,不住地說王夫人菩薩心腸兒,體諒下人難處。又夸道二女乃女乃持家有道,手段高明,太太將家事交與二女乃女乃,盡可放心的。
鳳姐在旁含笑听著,半晌,說道︰「時候差不多了,咱們也該往老太太那邊去了。」
王夫人頷首「嗯」了一聲兒,周瑞家的趕緊住了嘴,殷勤服侍著挑簾引讓等事。呆呆瞅著她二人被一堆丫鬟婆子擁著走得遠了,方重重嘆了口氣,顫巍巍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