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成竹在胸的模樣兒,芙蓉只當是她已同趙姨娘之弟趙國基商議下,令趙國基前去交涉,做這房主。只是若是這樣,為何又要來請自己幫忙?
尚不及細想明白,便听探春說道︰「既是姐姐同他們交涉,房契上自是寫姐姐家當家人的名字。豈不省事又便當?」
芙蓉听了又是一驚,心道此法確是便利,卻免不了有其他隱患。見探春只管含笑看著她,想了一想,仍是問出來︰「姑娘不怕,日後我潑皮起來,翻臉不認?」
探春道︰「若姐姐也無賴起來,那天下可再沒人能教我放心了。」
先時芙蓉一問,自己便先悟過來︰以賈府之勢,莫說那房子是探春出銀子置下的,便真個是自家買的,強橫起來,說聲要佔,也不過一句話兒的功夫。再者,自己侍奉趙姨娘多年,自是不肯辜負了這番主僕情誼,當然也不會去做那翻臉賴賬的事情。
想通這些事,再听探春笑吟吟說著全心信任的話兒,雖明知不是如此簡單,但听在耳中,仍覺出幾分受用。當下暗自苦笑一下,便細細問起探春的打算來。
听她問起,探春便將早想好的條件一一說出來。芙蓉听罷,雖不解她如何特特強調屋子舊些破些也不打緊,至要緊房主不嘴碎多事,仍是點頭默記下。
商議既畢,芙蓉看著面前那包錁子,復又擔心起來︰「乍然去了這些東西,牛媽媽和侍書幾位大姐不會起疑罷?」
探春道︰「這卻不妨事,姐姐不犯操心這個。」
芙蓉已知她心思縝密,當下听她這麼說,便知是早有主意,遂不再多問。拿起錦囊方要打繩結,卻听探春說道︰「先等一等。」
說著轉身又取來一只絹包兒,一面塞進里頭,一面說道︰「先兒一時手緊,才拉著臉向姐姐要銀錢,後來發現本是用不了那麼多的。那銀子現兒還剩一半,姐姐一道帶回去幫補家用罷。」說著又笑補一句,「先前我也是一時急了,才說出那吝嗇話兒來。姐姐若疼我,還請不要再記著那小氣的話兒,我今後再不會如此了。若是不肯收下,便是還氣惱著我呢。」
芙蓉本欲拒絕。听到後面一句。卻不好再說甚麼。只得含糊著道了謝。一並收下。心中卻微有不解︰當初要得那般急。如何現又說用不了?
她卻一時忘了。探春自有積蓄。如何犯得著巴巴去向她伸手要錢?先前一番作為。不消說。自是試探她為人心性如何。是不是可托付之人。如今既放心托付她做事。自然要解了先時那番疙瘩。雖不好明著解說。慢慢地籠絡。也罷了。
當下見芙蓉收了東西。探春不免叮囑她行事小心些。莫走漏了消息讓旁人知道等語。又道︰「姨娘嘴巴關不住。竟先不同她說。事成之後。我再慢慢同她講。到時便是有人問起。也只推是舅爺買地。再不令人生疑。」
芙蓉正答應著。忽瞥見蒙了清綿紙地雕花門上影影綽綽。似是個人地影子。頓時心中起疑。忙向探春打個眼色。探春會意。努嘴令她先將東西收起。然後躡手躡腳走到門前。猛然一拉門。恰與個躲閃不及地小丫頭子撞了個正臉兒。
探春看了一眼。認得是趙姨娘處地小鵲兒。再打量她慌慌張張地模樣兒。不由心中一突。面上卻故作驚異。道︰「你怎麼過來了?」
小鵲兒見探春不盤問她。只當是自家遮掩得好。沒被看出。遂放心笑道︰「姑娘昨兒落了手帕子在我們那邊。我撿到手洗干淨了。晾干了給姑娘送來呢。走到門前方要敲。可巧姑娘就過來了。」
說話間,芙蓉早收好了東西,轉身上前說道︰「可有一陣子沒見你了,如今倒勤快起來。」
小鵲兒因過來時見房門緊閉,里頭又有微微的說話聲兒,只當是有人背著旁人在悄悄商量甚麼。近前剛要細听,不想卻因此時日頭正對著正門,話未听見一句,倒先現了個影兒驚動了里頭的人。
此時再打量芙蓉神情坦蕩大方,並無鬼祟之氣,便只當她兩個怕冷,故而關了門坐著,並未說甚麼。遂將此事丟過,還了探春帕子,與芙蓉說了幾句話兒,便走出來。
見小鵲兒走了,芙蓉方才還帶著的幾分笑意慢慢消失,道︰「這小蹄子以前只是偷懶犯滑,不想年把不見,如今卻變得這般鬼祟,也不知是同誰學來的。姑娘得空同姨娘說說,倒寧可防著些的好。」
探春見小鵲兒如此,因觸起一樁心事來。當下正悄悄盤算著,見芙蓉如此說,便又問了她一些小鵲兒的事情。听罷思量一番,便定了主意。遂道︰「姐姐莫要擔心,我自當理會得。」
當下送走芙蓉,探春便著人拿了些東西,往議事廳處來。鳳姐正忙著,見她過來,忙笑道︰「怎麼有空過來?我這邊忙得跳腳雞似的,也沒空招呼你。等我略閑些,咱們再一處好好兒坐著吃茶罷!」
探春聞言一笑,道︰「我還一句話沒說呢,鳳姐姐就要趕人,真是好大架勢。放心,若無事,我今兒個再不過來給你添亂的。」說著吩咐一聲,後面翠墨便捧著東西過來。
不等鳳姐示下,一旁平兒趕緊接過來,見她接了手,探春道︰「昨兒太太說,將家中上下碎金子找攏來,好預備過年傾金錁子的。我們幾個各自將房中收了一收,二姐姐、二哥哥、四丫頭加上我的,總共收得這麼些。」
平兒就手略略翻了一回,因說道︰「這里頭雖有些斷簪爛鐲、零星塊子的,卻也有好些個金錁子都是好的,姑娘們仍留著罷,何必又送來呈上?」
探春因詫道︰「是麼?那卻並不是我的,想來是二哥哥嫌樣子難看,又或哪里缺了角崩了口,不願要它了呢。依我說,拿來拿去的也麻煩,你就替太太收下罷。」
听她如此說,平兒便不再說甚麼,依言收了。探春見她端著盤子去了,心中輕松,又向鳳姐笑道︰「因恐誤了你的大事,我一心記著,收齊了便巴巴送過來,省了你再搜羅的功夫。你不說我辛苦,反倒還攆我,是何道理?」
鳳姐笑道︰「我也是忙得不得了,再者這里又是眾人進進出出的。你身上剛好,唯恐又被那氣味薰壞了,才請你改日再來。我原是一心為你想著呢,你說沒有沒道理?」
探春道︰「罷了罷了,橫說豎說,總是你有理。」
兩人說笑一會兒,探春見只這一會兒的功夫,鳳姐已回了三四拔人的話兒。因恐自己誤了她的事,便告辭出來。卻先不回去,往偏廳找到平兒,悄悄兒說了幾句話,方才離開。
***
忙了十幾日,等諸事漸漸的都齊備了,王夫人與鳳姐才得稍稍喘口氣,歇一陣子。這日娘們兒兩個正圍爐吃茶,忽又有人過來,說某處缺少人手,請鳳姐不拘往哪里調拔一個來使,或干脆再添一個。
鳳姐道︰「且不必添,前兒查帳時我才說呢,原是趙姨女乃女乃那里多了一個人,正想著將她挪到哪里,可巧你這嫂子便來求人了。」說著便命個婆子去那邊小院子里,告訴一聲。
那婆子過來,先稟了趙姨娘。趙姨娘自是有些不快,但听得鳳姐裁決時王夫人也在跟前兒,便不作聲了。後小鵲兒打听得那新差使極累極繁瑣,不免哭了一場,但終究也無他法。翌日時辰一到,管事的嫂子過來領人,縱是垂頭喪氣,也只得拿了鋪蓋衣包隨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