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薛蟠出來,向送東西的人客氣幾句,又拿了封包待諸般規足,打發完來人後,回頭朝薛姨媽那屋里望了幾望,向前走了兩步,最終卻又停下,轉身依然回自己屋里去了。
正諸事無心,滿心只盤算著如何再見探春一面時,有人來報說︰「戴內相打發人過來了。」薛蟠遂將他念壓下,連聲說快請。
少頃,家人引著位小公公進來,雖未穿宮里的服色,只著便服,但之前幾次皆是他引的線,薛蟠自是認得的。遂迎上來堆笑問好,又命人奉茶擺果,一時忙個不了。
那小太監說道︰「薛大爺且不必忙,咱家此奉公公之命,過來問薛大爺一件事。」
薛蟠忙問何事。又听他說道︰「公公說了,令妹之事,他老人家時時著神留意著。但因掌管名冊薄子的那人近來抱病告假,一時倒不好去說。」
听至此處,薛蟠道︰「這是自然,斷沒有去打擾病人的道理。況且日子還有寬限,也不急在一時。」
那小太監听了,笑道︰「咱早說爺是最肯體貼人意的,公公卻還憂心,只怕薛大爺要焦心不依,特命咱來走這一遭。今日一見,果然應了咱當初說的話,卻將這一趟白跑了。」因將個「白」字咬得特別重,說罷瞅著薛蟠,又是一笑。
薛蟠會,忙令家人拿了封賞來手遞與他︰「你老辛苦一場,也沒甚麼好孝敬的。一點小意思拿去喝茶罷。」小太監推辭幾句,便笑嘻嘻接下收了。
薛蟠少不得又留他吃茶。二人坐下不了幾句,只听那小太監復又嘆道︰「戴公公在宮中操勞這許多年,伺候得各處主子好不舒坦。誰知臨到自己身上是連一個知心可意人也無。如今他已是頭發蒼白,齒搖發落。每每的回了自家宅子,卻無人噓寒問暖。咱們這些徒孫輩的看在眼中,都替他老人家難過。」
薛蟠一听估著些意思了,卻只是裝糊涂,打著哈哈說道︰「老內相前兒不是方認了義子?想來那有造化的自是肯孝順他老人家的。且更有你們這一行上徒弟輩的,百般敬仰,自也不消提。何愁這些呢?」
小太監听了。以為他不明白又將話說得更清楚些︰「人倫五綱。只得父子之樂。終不抵夫妻之愉。咱家素日同幾個小老弟合計著。意思替他老人家置上一房。以好老來有伴景有靠。
只是我們幾個人微力薄。雖有心。奈成不了事。」
說畢抬起茶盞慢慢喝著。喝一口一聲︰「這番心意。若對了旁人咱再不肯多說一字。只因薛大爺亦是個至孝之人或能領略一二。咱今日才肯說地。」
這番話听得薛蟠眼角一跳。暗罵你願意給個閹人當兒子。就當天底下人人皆想認他做老子?又不單白給自己添了個好爹。更還想再多認個媽。然想歸想。口里萬不能說出來。便擺出他慣常地那副樣兒來︰模著頭憨笑兩聲。臉上喜孜孜地。一副被夸獎了撓到癢處地樣子。
見他總不開竅。那小太監只在心里怨他不懂事。有心要明著伸手。但顧及他是賈家地親戚。且近來在宮里又听了些賈府那個入宮地大小姐地傳聞。便也不敢明說了。坐了一會子。又點撥幾句。見薛蟠總是不懂。也只得罷了。
薛蟠打發完此人。因又暗自默想︰他自是不願讓寶釵入選地。這小太監素日瞧著。是個心胸狹隘之人。此番開罪了他。他必定心里不痛快。到時若肯多作些手腳。倒省了自己再費心地功夫。
因將此事籌謀已畢,便又去想如何與探春會合之事。思忖半日,閉門在屋內搗鼓一陣,又喚人進來,吩咐道︰「你速往新店子里去,取幾只好香囊來,將那新式香料填進去,好好兒裝匣,交與我過目後,再給他們府里的太太、姑娘們送去。只說是新做的樣式,送給親戚們作個小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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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那小太監,從薛家出來後果然越想越氣,遂將心一橫,回去後覆明戴權︰「那薛家少爺說了,多謝老內相替他費心,但他妹子生得嬌弱,近來身上又添了病癥,便不好再上來陪讀了。這些時日有勞你老操心,只是這番卻白辜負了你老的心意,這事就此作罷好了。」
戴權听了,也不以為意,道︰「若不是看在他姨爹面上,當初他想趕著上來,我必不理會他。左右那邊我還沒發話,他既不願,那倒省了我的事。」
那小太監本也是一時之忿,及至這會子見戴權承應下來,心里卻又慌了。但又不好再反言相勸,只得懷著鬼胎退出來。此後很是憂心忡忡了一段時日。
直至冊選已過,宮內又另理薄冊,指明將各家姑娘們派往何處
宮中至公主處陪伴,或往王府中與郡主作伴,前後有余。
那小太監因心中有鬼,少不得時時留意打听著,又更還留心薛家的動靜,唯恐那個人人皆說他憨頭腦的薛蟠找上門來鬧。但眼見事情漸畢,薛家總是悄無聲息的,連問也未著人來問一聲,此事竟似這麼了了。遂只顧後怕慶幸,也無暇細究里頭真意了。此是後話,且不必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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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探春這邊,回來後獨自靜思今日之事,又將素日听來的與薛蟠有關之事回想一番。越想越覺得此人性子與原本的薛蟠一般無二,仍是個紈褲浪蕩子弟;但再將今日諸般情形默思一回。又覺得這不過一層裱糊,底下里子似乎又令有深意可究。
思來想去,總不得個定論。且性情這種東西,也不是很要緊。目下所慮的,還是如何能與他再見一面。探春不由發起愁來︰究竟該用如法,才能同這人會上一會?
正翻來覆去想個不了,侍書進來報說,薛家著人給太太姑娘們送新制的香餅子來。探春听了連忙叫她拿來。侍書應聲去了,口中猶笑道︰「姨太太家也怪多禮的,前兒才送了宮花,現下又送香包來。」
探春也顧不上說話,拿了那香囊來只管細看。一時瞧過外頭的錦面精繡,沒發現甚麼異常。又解開往里取出印成各色花式的小香餅子,舉在燈前看了一回。卻仍未見有異。目光一轉,便落到裝那香包的小木匣子上。取來模索一回,手中觸到一塊東西,遂走到架子屏風後,避著人看完,心里一塊石頭便落了地。
挨晚去吃飯時,因听賈母說︰「東府那邊兒珍哥兒媳婦和蓉兒媳婦昨日輸了酒戲的東道,請咱們明日過去呢。你們幾個可想去?」
寶玉是吃酒看戲的,且昨日與秦鐘初會,見了他那般人品,不由便生出慕慕之心來。更又與他言語投契。已等不得家塾再會,便欲與他再見一面。听見這話,早滿口說著要去。不單自己,又向黛玉說道︰「妹妹也該過去坐坐,熱鬧一回才好呢。」遂也替黛玉答應了要去。
賈母又問三春。迎春因說近日身上耐煩,便不去了。惜春在東府只同秦氏好,于尤氏只是淡淡的,雖不至無話可說,究竟相對著也無甚趣味,況又不喜戲藝喧嘩,故也說不去。探春因心上掛著那信里的話,自然回說不去。
因寶玉黛玉兩去,听她幾個不去,賈母便也不甚在意了。只說,「你們姊妹在家里一處坐著說說話倒好」。
問畢此事,又有寶玉猴上來請往家塾去讀書之事,賈母便模娑著他的臉笑道︰「敢是閑得不自在了?若是應了你,往後果真上學去了,只怕又要抱怨著來纏我替你說項告假。」
寶玉軟語央告道︰「先前只為我一個單對著先生,故而總覺得不自在。如今既有了陪同上學的同伴,家塾里又有薔兒他們都是認得的,自然會相約著發奮用功起來。」
早時賈政已向賈母稟過,意思竟不單另再延請西席,只令寶玉往族中義學里去讀書。賈母心中固也願意,但又想著那邊人多,小孩兒們又淘氣,只恐寶玉受了委屈。故而猶猶豫豫,總未曾答應下來。昨日鳳姐等從東府過來,說起秦氏還有個弟弟,也是業師請辭,欲待往這邊來上學。又說好溫柔人品、有禮舉止,正堪陪寶玉讀書。
听得鳳姐如此夸獎秦鐘,又見寶玉亦不住口的贊他人品,賈母這才定下主意來。當下便逗著寶玉,引他來求告,自己只是假意不允。看夠了寶玉百寶盡出、百般討好的款段後,方說道︰「既是你自己說的要上學,那今後可不許淘氣生事,務必一心用功。若有我听見一點不好的話兒,惹得你老子再捶你,我可不理了。」
此時寶玉只滿心想著要同秦鐘讀書之事,自然無話不可,滿口應承下來。又摟著他祖母親親熱熱道了謝,方才回去睡下,見他走了,其余人等也一起一起的告辭出來。
次日一早,尤氏親身過來相請,賈母遂攜了王夫人、林黛玉,寶玉等過去看戲吃酒,不提。
這邊探春見家中無人,便說要往薛姨媽處去,再謝香包之事。又一一的打發了侍書翠墨︰「東西雖搬了來,卻還未理出來呢。你們且按我素日的擺設,將那幾箱子書紙一一的拿出來放好。」
侍書等答應著,因又欲喊別的小丫頭子來服侍著探春過去。探春忙止道︰「不必,姨太太家就在太太院子旁呢,這幾步的功夫,哪里還至于走丟了?」遂只身往香香院而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