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薛姨媽一早將薛蟠叫來,問他︰「你妹妹的事說?你也該上心去催著些,莫只管混攪著別的事,反將正事耽誤了。」
薛蟠說道︰「前兒不是已送了禮去、托了的人麼?總還該再等幾日的,母親莫要焦心。」
薛姨媽道︰「這話兒你已同我說了幾日了,卻總是不見消息。我問你,你托的是誰?別是誤托了那起打秋風吃詐食的騙子罷?」
薛蟠連忙說道︰「怎麼會呢?托請的是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他同姨父家極有來往的,如何會逛騙咱們了?況且當日我備禮寫拜帖時,媽也是在旁邊親眼瞧著的,怎的這幾日便不記得、反說起我要誤事了?」
薛姨媽嘆道︰「我也是愁著你妹妹的事,否則倒樂得省心呢!況且你連日又忙得陀螺似的轉不停,我只怕你被別的事攪著,一時疏忽了,故才多問了幾句——都是你多事,才教咱們又白在家里絆住了那些時日。若無那場官司,仍舊按著日子上來,這會子她的事豈不早早了結了?」
見他母親面上有憂色,薛蟠便勸道︰「媽只管放心,誤不了呢,我也是每日著人去打听著的。只是這事卻不好催促人家,原那戴老內相也說過,咱們如今已是誤了期,只得等著他得便窺個空兒,再將妹妹的名字添進去。此事原講究個機緣,哪里是急得了的呢?」
說著因勾起昨日之事來,道︰「且妹妹這幾日身上不好,喘嗽的毛病又犯了。若是現兒就有人來傳召,反是不好呢。不如索性多等幾日,屆時那邊有好消息了邊妹妹身子也大好了。到時豈不兩便?」
因听他說得理,薛姨媽點了點頭,雖少許放了些心,卻仍是憂慮。因說起新鋪子的事來︰「依我說,你那新鋪子且緩幾日再開張罷?先將你妹子的大事了結了要緊,到時再一心一意的去做它是更好?」
薛蟠听了,便知道她還掛心寶釵之事事自己雖已有主意,但卻萬萬不能讓他母親知道。因此依舊迂回著勸道︰「這事媽也不用操心,橫豎這拔伙計皆是舅舅家舉薦過來的,必定可靠;掌櫃也是在咱們店里做了二十幾年的,包管得用。再者現兒又有我那柳兄弟幫忙,不時過去看顧著。到底我于那邊也沒費多少神舊盯著妹妹的事情呢。」
听至處,薛姨媽終于放下心來,笑道︰「自上京來,你倒出息了許多,事情皆打點得不錯。前兒你帶來的那宮花,我拿進府里她們姊妹>分了,都說好呢。明兒你再找那家說說讓她家多做些,新鋪子里可捎帶著賣起來定是有許多人來買的。」
薛蟠了卻不以為然。道︰「香料才是正宗大頭些賺頭還不抵每年一個零頭呢。何苦再多事?」
薛姨媽聞言。方要同兒子積少成多地道理。卻又听人來報。說三姑娘過來了。遂忙止住話頭。言道請探春進來。吩咐未畢。探春已親自打簾進屋來。笑吟吟向她問安。
這邊薛蟠見她進來。方要避出。卻又听探春問他好。只得站住答應著。說不了幾句。探春因笑道︰「我前兒在太太那邊。還听她夸薛大哥哥能干呢。說是上來不到一月。新鋪子便打點得差不多了。只等開張。」
薛蟠謙讓道︰「也沒甚麼。皆是親戚朋友幫忙張羅地。我也未出甚麼力。說起來。店里這幾日進貨。很得了幾樣香。皆是新調制出來地。回頭我帶些過來。妹妹們瞧瞧可還喜歡。」
探春听罷。抿唇一笑。說道︰「那我先謝過薛大哥哥了——卻不知那香料鋪子起名沒有?我近來听說有家香鋪叫做‘香港’地。都說這名字別致好記呢。薛大哥哥可千萬得想出個比這更新穎地名兒才好。」說罷一瞬不瞬看著薛蟠。仔細打量他神情。
卻見薛蟠神色若常。說道︰「倒教三妹妹見笑了。這個店名。便是我家新鋪子地。」
探春又問道︰「卻是誰擬的名兒?真真好名字呢。」
薛蟠遲一下,方道︰「是我隨手翻書,單抽了兩個字合在一處,胡亂起的。」
探春笑道︰「這可真是佳名天成,妙手偶得。我前兒得听了這名字後,自己卻又因襲雕鑿出一個來,大哥哥請听︰香水,取香若流水,尋隙而滲之意。這名字可還使得?」
探春本道這次總該試出,但薛蟠只是「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等了一會兒,總不見他接話,只道是自己試探錯了人。方欲拿他話岔開,卻听薛蟠緩緩說道︰「照這麼說,龍涎香乃海龍之沫,歷經千古,方凝化而成,便可叫做古龍水了?」
聞言,探春身上一顫,神色雖尚算鎮定,心卻已輕輕發起抖來。薛蟠將她諸般神情盡收眼中,當下也是神情變幻,乍驚乍喜。
這些
媽也听不很懂,只當他兩個正相互討教甚麼文章,薛丑。因見探春只管站著說話兒,便說道︰「三丫頭莫干站著,快過來坐下。」
說著剛要親自去拉她,卻听外頭又有人通報,雲道賈母著人送了前兒的回禮來。聞說,薛姨媽少不得親去接下,又要封包兒賞賜送來的下人,便著人去叫寶釵過來︰「叫你們姑娘來,陪三姑娘先坐著,我一會兒就回來。」吩咐完畢,方才去了。
這邊本該也出去幫忙招呼的薛蟠卻磨蹭著,並不出去。因見屋中人一時俱被他母親喚走,遂悄聲向探春說道︰「數風流人物——」
探春這時已勉強鎮定下來,聞言趕忙小聲回答︰「還看今朝。」
說罷,兩人面面相窺,半晌沒有言語。薛蟠將拳頭捏起又放下,最後搓著手指說︰「原來……不只我一個。」
探春早先雖已心理準備事到臨頭,仍是有些不敢置信︰「其實……我還怕認錯了人。」
薛蟠便問︰「你過來幾年了?是正主七歲時過來的,如今是第九年了。」
探春道︰「好巧,也是九年……」
正說著一語未了,忽听外頭傳來腳步聲,薛蟠忙打個眼色使探春止住提醒道︰「我妹妹過來了。」
話音落,便見寶釵進來春少不得與她寒喧一番。因見薛蟠在此,寶釵不免多看了他幾眼。薛蟠見狀,咳嗽一聲,說道︰「母親正在前面忙著呢,現兒妹妹既過來了也去瞧瞧罷。」說著便走了。
留下春,雖欲再同薛蟠細說奈禮數礙著,不好追上去問,只得且先寬慰著自己︰他既同自己來路一樣,想來像自己對迎春寶玉等一樣,對寶釵也是有所影響的了。不如便先試她一試,瞧瞧她「如今」的性情。
如此一想點沮喪焦喪意不覺便淡了,遂同寶釵往炕沿上一處坐了慢慢說話。
探春因先時听說她身上不好,如今見她面色頗佳神不錯,料著應是好了。便笑問了幾句。待寶釵笑答勞煩掛念已經大好雲雲後忽靈機一動,觸起一事來。趁勢說道︰「我常听人說,若有那開過光的物件,拿來隨身戴著,不單能消災免難,還可百病不侵呢。這話兒雖不可全信,卻也有些意思。寶姐姐可有甚麼闢邪的東西?若是沒有,這邊有處天齊廟,他家菩薩最是靈驗。咱們家也時常過去打>=敬供的,到時替姐姐求一樣來,倒也便當。」
寶釵听罷笑道︰「多謝三妹妹好意,不勞費心,那個我已有了呢。」
探春便問是何物。寶釵道︰「也是以前人家給了兩句吉利話兒,本說是要鏨在金器上的,偏我哥哥說金器太俗,且戴著沉甸,沒得勒墜著脖子。他便只替我打了一條小銀子,底下薄薄做了個銀箔帖,將那兩句話兒鏨上,也就罷了。」
因見探春說要看,便將領子略拉松了一些,從內里掏出一串項鏈來,托在手心里遞與她看。
探春一眼見著那細巧的扭竹節銀鏈,連忙咬住嘴唇,強忍著不笑出來。及至看清那墜子的形制,到底沒撐住,笑了一聲,故意問道︰「怎麼是個小雞心?」
只見那墜子作成雞心樣的,中間微微鼓起。若不是兩面刻了兩行篆印小字,且又是托在寶釵手上,探春只怕要以為,這是現代的小飾品穿越過來了。
寶釵也覺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這本不該是作在項鏈上的樣子,但我哥哥非要做成這樣。他說,這話兒要刻在心上,方能顯出靈驗。」
探春正就著她的手,將那墜子翻看一遍,又將那句「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念了一回。听得她如此說,會心一笑,道︰「不錯,只掛在嘴邊不算甚麼,要刻在心上才顯虔誠呢。」
見她看完,寶釵便依舊收起鏈子,塞回衣內去。二人又說起旁的事來。探春有意試探,寶釵並不曾察覺,皆是有問必答。
因見她言語間但涉及薛蟠時,臉上總要現出些無奈之色來。但有些事情上,又每每的提起「我哥哥如何」等語。探春听著,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在暗暗奇怪︰剛才一番對答,她只當「薛蟠」也是個藏拙守分之人,但打量寶釵的反應,卻又似是依然帶著「正主」原本的紈褲氣息。
但姑且不論性格如何,這個「薛蟠」拿的是什麼主意,準備做些什麼,探春卻是分毫不知。與同路人相見的喜悅漸漸淡去後,探春心道,無論如何,總得設法兒同他長談一回才是。
只是,薛蟠又不比寶玉,可自在出入內幃。究竟該用甚麼法子,才能與他獨處說話呢?思及此處,探春眉心不覺一皺。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