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歸 正文 一O七 不快

作者 ︰ 青杉白水

一O七不快

探春又數落了幾句,安慰薛蟠道︰「你也莫太放在心上,左右事情還需由你來拍板。若你咬緊不依,她也沒主意可想。」猶豫一下,又添了一句,「且她應是知道家計艱難,才會如此的,你別太生氣。」

咂模出她的弦外之音,薛蟠不由笑了一聲,說道︰「你放心,便是我再煩這些盤算我家的人,我答應你的事,也決不會反悔的。」

被他說破,探春面上不由一熱,低頭說道︰「我倒也不是為她說話,只是……她畢竟是寶玉的娘,縱然與我和我媽多有不合,但是、但是……」

她向來口才便給,這當兒卻一時找不到說辭。好在薛蟠會意,接口道︰「不必說,我明白的。你同寶玉親厚,既然立意要給他尋條好路,便不能單撇下他娘不管。否則,寶玉定會傷心的。」

說至此處,他側過頭來,瞅著探春微微一笑︰「那位同你母親之間的事,我也听我媽說了一些。不想你為了寶玉,仍願保她。如此看來,你倒是良心大大的好。」說著故意長嘆一聲,道,「可惜你偏偏成了他妹子,若是上了林妹妹的身,那可就齊活了。」

被他這麼一岔,探春原本糾.結的心思立馬被熨平了。待听至後面,又哭笑不得起來,說道︰「不就是上次拿著尤家姊妹花開了個玩笑麼?這也值得討回來。依寶玉那性子,白給我也不要——原也只有他有那溫款耐心哄撮著林妹妹,而林妹妹如今寄人籬下,心中淒涼,也幸虧有他小心體貼著。」

薛蟠听了笑道︰「听你這麼一說,這.兩人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探春說道︰「可不是這麼著。這些.年下來,我越看越覺得,老天真是甚麼都安排好了。若林妹妹未到這里,依然在家中做她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只怕還未必看得上寶玉這性子。只是她偏生就來了,寶玉又偏生同她投緣。你是沒見著他兩個的光景︰林妹妹雖有小性兒,行動愛惱人,那些小性子卻只對著寶玉一人才使出來。在別人面前,她可是一點兒也不錯呢,不過說話尖利些罷了。若是換成別個,早厭煩了她,但寶玉卻非但不煩燥,反倒還極受用似的。你說,這兩人可不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滔滔說完,方驚覺薛蟠正含笑看著自己,探春「呀」了.一聲,說道︰「對不住,這些話悶在心里,總沒個能講的人,今天你一問,不覺便都說出來了。白白耽誤了你說正事。」說著便問薛蟠打算去到何地鋪設後路。

薛蟠心內本已擬定了兩三個地方,預備擇一而往.听完探春所說這番木石緣的話,心念電轉間,立時就改了主意。捻下飄落在衣襟上的一瓣素白梨花,微笑道︰「我想去揚州,你說好不好?」

揚州?那不正是黛玉的父親做官的地方麼,他怎.的會想去那里?

探春正想問個.仔細,卻听到屋那邊傳來腳步聲。尚不及說話,薛蟠也已听到了,匆匆留下一句︰「若有機會,再同你細說。」便悄沒聲息的跑開了。

探春留在原地,正在愣忡之間,忽被人自背後拍了一下肩膀,笑問道︰「瞧甚麼這麼出神?老半天也不見你挪一步。」

那聲音是黛玉的。探春稍一回頭,果然黛玉就站在旁邊,仰著頭在樹上看來看去。一面嘀咕道︰「也沒甚麼稀奇的,還不如那邊的幾株海棠呢。」

見她難得露出這般好奇又天真的模樣,探春原本緊繃的心,忽然慢慢松懈下來。方才因家事而生出的不快,與對未來難以言喻的恐懼,在這一瞬間,俱都消散了。

單只為保得面前這女孩兒、保得身邊諸人,能有個平安喜樂的終局,自己也不能灰心放棄。

黛玉抬頭看了半天花樹,並未看出甚奇處來。正待問探春方才在看哪里時,轉過頭去,見探春嘴邊噙了一抹笑意,看向自己,不由一愣,想了想問道,「無端端的,三妹妹為何發笑?敢是我臉上沾了甚麼?」說著便取帕子要擦。卻被探春拉住。

正疑惑不解間,只听探春說道︰「待會兒還要走回去,站了這會子,也該進去坐著了。仔細回去又喊頭痛。」說著便牽起她,往屋中走去。

而黛玉所存的那一點疑惑,在看到寶玉迎上來說話兒時,也就消散了。

卻說賈政等處,既有了圖樣畫紙,依樣而建,進展便快了許多。眼見各處房屋都起了架子,匠人們日夜趕工,極是快捷。這日賈政各處看罷回來,滿意不已,一路將頷下一縷胡須捻了又捻。

回到這邊院里,本欲往趙姨娘處去,舉步時卻又想起王夫人多日操勞,與鳳姐一道料理各項碎小件事物的計數采買,便決意過去道一聲辛苦。

因王夫人院中差不多的人都暫派出去做事了,院中便十分清靜。賈政一直走到房下,也無人通報。王夫人側身坐著,見他進來。連忙站起迎出。

賈政見她面上雖帶笑意,眉眼間卻頗有不豫之色。以為是家事糟心,遂安慰了幾句,又道了辛苦。只是王夫人雖听著,面上那點怒氣,卻久不見消。

賈政不解何故,便直問她。王夫人只說無事,言道︰「約模是累了,我正想著歇一會子,不承老爺便進來了。」

听罷,賈政信以為真,說道︰「既是累了,便歇一歇,不必顧慮我。你我夫妻,豈講究這些虛禮?」又叮囑了幾句,連茶也未用,便走了。

待賈政走遠,王夫人也自掀簾子進了內室,歪在炕上,卻只管睜著眼楮,並不睡著。

如此翻覆半日,又起身命丫頭叫女先兒來,誦幾卷佛經來听。往日清心去燥的,今日听不得幾句,反倒愈覺心煩,遂又命女先兒退下。

正坐也不是,站也無趣的當兒,忽見門外走進個人來,笑容滿面的說道︰「請太太安。」說著便叩下頭去。

打量得那人是許久不見的周瑞家的,王夫人忙命她起來,說道︰「這一陣子我不大出門了,竟接連好幾日不曾見你。身上毛病可好些了?」

周瑞家的笑謝道︰「好多了呢,多謝太太記掛。」

因見王夫人神色有異,便出言相詢。在她面前,王夫人倒也無需忌諱太多,只是有些事不好明著告訴人,遂半吐半露的說了︰「眼瞧我那寶玉一天大似一天,于讀書一道上卻不見進益。我便想著,自古人人皆道,先成家,後立業。想來再過三四年,他成了家,那些個千奇古怪的毛病,該是就能好了罷。」

周瑞家的忙說道︰「太太既有這心,可是已相中了誰家的姑娘?」

王夫人嘆道︰「這卻沒有。只是老爺那邊,倒似也在打算一般。只是老爺官場上的那些朋友,我又不很明白底細。設或一時走了眼,竟擇了個不中用的,那該怎樣呢?」

周瑞家的說道︰「這有甚好愁的?哥兒的婚事,老太太必要親自過問的。若是太太不放心,只消同老人家一說,再沒有不成的。」

這法子極是,偏生王夫人卻仍皺著眉頭,說道︰「我畢竟一介婦道人家,說的話怎及老爺的有份量?只怕老太太不愛听呢。」

周瑞家的笑道︰「太太說哪里話來,兒女的終身大事,哪里有當娘的插不進嘴的道理?便是老太太不听,多說一兩次,也就罷了。橫豎又不是彩禮已抬了過來,再推月兌不得。」

她本是順口撿好听的安慰,不想王夫人卻果真點了點頭,道︰「雖未過了明路,卻也差不多了。」

聞言,周瑞家的不由吃了一驚,說道︰「我成日家在府里,怎的二爺訂了親,竟一點消息都不知道?敢是這些時日府中太忙,竟將此事忽略了?」然則這麼一想,卻又不對︰沒個正忙著建省親別墅,那邊又去替少爺訂親的。況且以寶玉在這府中的地位,倘真個訂了親事,豈有默默無聞的?當下便瞧著王夫人,意思請她解惑。

不想王夫人方才說得一句,便驚覺說漏了嘴。那樁事不過府內幾位主子曉和,連心月復管家們也不告訴的,怕的就是傳出不好听。既已悟過來,自然不肯再多說,只說道︰「反正我瞧這回,老太太同老爺想到一處去了,旁人再說甚麼,也是不中用。」

這話若是听在別個耳中,便有疑惑,既想不通,也只得罷了。偏生周瑞家的最是乖覺,且又服侍了王夫人幾十年。主子心意、府中上下事宜,都知道得極清楚。遂將王夫人的話兒咂模了幾遍,想到彩禮,再想到雖未過了明路等語後,忽的靈機一動,便猜著了一點。

再細細順藤模瓜推敲過去,竟是嚴絲合縫,絲絲入扣。待想明白個中關竅後,心里不由念了一聲佛。

原先她也是協同料理著府中事務的,雖兩三年前,被鳳姐拿下馬來,然府內大體情形,她依然曉得。早先說要建省親別墅時,旁人高興,她便在暗暗奇怪︰這府里縱一時拿得出這許多的銀錢來,也不免要在別處捉襟見肘,露出端的來。

不想等了好一陣時日,卻並不見別處有儉省用度、裁削開支的舉動。遂又疑心是否賈母拿了私房出來,暗中幫補。因著這個念頭,還特特往賈母那邊的院子多走了幾回,想瞧出些蛛絲螞跡。不想,仍是一無所獲。

由是,修造的銀錢從何而來,便成了周瑞家的心里一團解不開的麻線,總是找不到至要緊的那根線頭。

現下忽听王夫人說起「婚事」、「彩禮」等語來,因之一觸,不由暗罵自己一聲,心道︰我怎地將那幾船東西給忘了?

瞅瞅王夫人含慍不發的模樣兒,再思及她從前與黛玉母親之間的那些事兒,周瑞家的心中頓時亮堂起來,心道,既用了人家的銀子,自是定下要作媳婦了,難怪太太要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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