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劇終後 第四章成為流雲或是風 消失在這夜空中

作者 ︰ 歐陽清風

肖梅沒有去追,她的第一反應是回到自己的床上,迅速地把剪刀收了起來。

「你別怕,那男的是她的相好,以前經常從後面圍牆上翻進來和李珊幽會,把床壓得嘎嘎作響,害得我們晚上都不敢開燈,更不敢起來上廁所,後來被廠里發現並受到了處罰,她就住到了外面。」孫艷對肖梅說。

不一會,李珊領著廠警進來了,隨後進來的還有方雨,卻不見了剛才的那個男子。

李珊指著肖梅顫抖著聲音說︰「就是她,這個新來的拿剪刀戳我。」

「剪刀呢?」那廠警很凶地問肖梅。

「他們憑白無故地叫我讓床,這床是老板娘安排的,沒有老板娘的話,我憑什麼要讓給她?」

「她胡說。」李珊說,「她神經病,一來就拿剪刀戳人。」

「你才神經病呢!」肖梅跳到李珊面前,「你已經不在這里住了,干嗎還要來霸佔床位?」

「你看,你看她!」李珊面向方雨,滿臉通紅地指著肖梅。

「都別吵了!」方雨對肖梅說,「你先把剪刀交出來,我們這里不許有這些危險的東西存在。」

「我沒有。」肖梅說。

「她藏包里了。」李珊說。

方雨上前一步,打開了肖梅的包。

肖梅緊張得喘不過氣來。完了!方雨肯定認識那是她娘家的剪刀,自己不但拿刀行凶而且還要多個「小偷」的罪名。真傻!難道在她面前還不夠丟人,還要在這里丟人現眼嗎?肖梅已經失去了理智,她想,要是他們真搜出剪刀,她就跟她們拼命,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可是奇了怪了,方雨搜了好幾次,床上也模遍了,竟然沒有找到剪刀。

「搜她!否則,以後還不知論上誰倒霉呢?」李珊喊。

「還是你主動交出來吧,要在這里工作就得听話。」方雨溫和而嚴肅地說。

肖梅索性月兌掉外套,主動地翻她身上所有的口袋給他們看。然後她看著李珊說︰「是她撒謊,她想在這里和男人幽會,怕我們人多會壞了她的好事,所以想把我擠走。」

「你……」李珊惡狠狠地手指肖梅,氣得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這樣?」方雨轉頭問李珊,「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再這樣廠里就開除你!」

「怎麼……怎麼會?」李珊結巴起來,「不,不是的。」

「好了,時候不早了,都睡吧,不許再吵了。宿舍里,我怎樣安排就怎樣睡,沒我的允許不許隨意調動床位!李珊,你還回到你的出租屋去,要不,你住這兒就不許再住外面?」

「我……我剛交了房租……」

方雨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李珊他們也魚貫地跟著走了。

他們走後,孫艷隨即關上門。

「是不是找它?」孫艷來到繼續翻東找西的肖梅身邊,從袖子里拿出剪刀。

「給你。」

在危急關頭原來是孫艷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

「謝謝!」肖梅感激地說。

「謝就不用了,只是你要小心,別看她外表漂亮,其實內心比毒蛇還毒,當心她在背後整你。」

肖梅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你真行!敢打她。」

「狗急還跳牆呢,你是不是經常被她欺?」

「經常被我罵,但沒打過。」孫艷說。

「別怕,有我呢。」肖梅豪爽地拍拍她的肩膀說。

「嗯。」孫艷答道,一骨碌又鑽進被窩,伸個頭出來高興地說,「快睡吧,別凍壞了。」

在那邊的被窩里,孫艷告訴她,她來自湖南長沙,已經兩年了。而肖梅只說自己來自雲南,其它的閉口不談。

兩個異鄉來的姑娘就這樣頭靠頭地隔著床欄,悄悄地說著話,至自深夜……

*********

肖梅的師傅叫李柳紅。更有趣的是,人長得很美、妒嫉心卻很強的李珊竟然是李柳紅的佷女。

李柳紅是個不錯的人,白白的皮膚圓圓的臉,高大的身材大大的眼,一看就知道是個正直厚道的人。她不許肖梅叫她「師傅」,只許叫「姐」,或者干脆叫她名字,說這樣才不顯得生分。

李柳紅結婚在忠莊,丈夫董銳建,是錢港村紡織廠出納會計。他們生有一子,叫董小勇,今年兩歲。

肖梅還高興地得知,師傅也是雲南人,不過和她不是一個縣。

肖梅心靈手巧,領悟性又高,一個星期不到,就已經能單獨操作了,而且速度和動作都相當不錯,加上為人謙虛和善,深得師傅李柳紅和同事們的喜愛。

*********

時光飛逝,轉眼間,肖梅上班已快一個月了,還有二十天就要過年了。

早上起來,肖梅偷偷看了一眼牆上的日歷,閉上雙眼,嘴角鉤出一抹溫柔的淺笑,兩個小小的酒窩,久久地綻放在她臉上。

今天是她十六歲生日,全廠沒有一個人知道,但這不要緊,只要自己記得就已足夠,剛才在心中默默地許了一個願。

中午吃飯時,她特意悄悄地為自己奢侈地買了一直以來唯一的一次葷菜——兩只獅子頭。

「哇塞!今天是什麼日子呀,居然開葷了?」李珊夸張地說。

特喜歡看別人出丑的李珊,妒忌心又超強,初次接觸她的人都覺得她漂亮,很是喜歡她。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在了解了她的為人之後,都會慢慢遠她而去。所以到頭來,她沒有一個真心朋友。

「只許你自己大魚大肉就不許別人吃葷?兩個獅子頭也值得你那麼大驚小怪?」

肖梅端著飯碗,緊挨著孫艷坐下,瞪著李珊譏諷道。

「我不是那意思……」其實她並沒什麼企圖,只是想和她套套近乎。

「那你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苦頭子還沒吃夠,還想讓我給你重溫一下?」

「我……」李珊漂亮的臉上仿佛赤橙黃綠青蘭紫似的分不出顏色來。

「你還讓不讓人吃飯了?」孫艷打斷李珊的話,瞪著她問。

「梅子,來,吃我的紅燒肉。人就得這樣,錢要賺,飯也要吃。適當的時侯要吃點葷腥以增加身體的熱量,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何必那樣苦自己呢?」

孫艷長著一雙大眼楮,笑起來很好看。她個子不高,可以算是嬌小玲瓏、小家碧玉的那種女孩。

「謝謝艷子姐。」

孫艷夾了一大塊肉放到肖梅碗里,然後又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能告訴我嗎?」

肖梅看了看四周,輕聲說。「我……在還一筆債。」

「哦——」孫艷是個聰明女孩,她听出了肖梅的難言之隱,知道此時不便多問,便打住了話題。

「等我還清了債,請你們吃肯德基。」肖梅壓低聲音,神秘而又充滿希望地笑道,這是她從電視上看來的。

「真的?」

肖梅點點頭,然後兩個姑娘相視而笑。

「哎?對了,你小姑和你姑父今年要回家過年,你也要一起回去吧?」孫艷轉過頭,問埋著頭只顧吃飯的李珊。如果是那樣的話就最好不過了,孫艷在得知肖梅不能回家過年後就決定留下來陪她。但她卻討厭李珊的加入。

「我不想回去過年,更不想和他們一起回去。」

「為什麼呀?人多也好有個照應啊!」肖梅問。

「我不要他們照應,我才沒那麼傻呢,回去找罵。」李珊咕嚕了一聲。

「喲喲喲!翅膀長硬了是不是?當初在你小姑家吃住那麼長時間,他們向你討一分錢了?還不要他們照應呢,說這話真沒良心!」孫艷和李柳紅共事已兩年,她們之間的很多事孫艷都知道,李珊是今年才來的,剛來就給李柳紅帶來不少麻煩。孫艷告訴肖梅,李柳紅曾被她氣哭過好幾次。

「我吃她家的又不是吃你的,關你什麼事?」李珊又咕嚕了一句。

「那你就別說不要她照應啊!當然不關我的事了,你姑姑對你那麼好,你還那樣對她,我只是看不慣你的作派。一個人要有良心的。」

「我……你……?」

「好了,快吃飯吧!」肖梅眼看她們就要吵起來,忙拽她們坐下。

李珊還想說什麼,卻被肖梅狠狠地瞪了一眼,她便沒敢再作聲。

其實肖梅也感覺李柳紅和李珊的關系處得有點微妙,看上去不象親戚,還不及和自己的關系親密,但卻不明白是什麼原因。

廠里要回家過春節的外地職工在一個禮拜前,已經陸續放假回家了,只有本地的老師傅和肖梅她們幾個不回家的外地職工還在廠里繼續上班,她們準備干到小年夜。

只要能掙錢,無所謂過年不過年,反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肖梅一絲不苟地上她的班,兩耳不聞廠外事。

不想家其實是假的,雖說那個家對肖梅來說充滿了恐懼和傷害,但畢竟是養育自己的地方,更何況還有她那可憐的母親呢?越是年底來臨越是想得厲害,想媽媽,想老師,想同學,想故鄉的一切……

肖梅常常在黑暗的被窩里偷偷哭泣,她仿佛置身于另外一個世界,而有母親的那個世界似乎在這個地球上永遠地消失了,不存在了。害怕這一輩子也見不著母親了,她常常被無盡的恐懼包圍。

*********

大年三十這一天,家家戶戶都在吃團圓飯。

肖梅和孫艷、李珊組成了一個臨時小家庭,她們買來了雞鴨魚肉,自己動手在食堂里燒起年夜飯來。

知道她們要留下來過年,方雨特允許她們用食堂,還允許她們用食堂里的油鹽醬醋,但先決條件是讓李珊加入她們的組合。

李珊主動承包了廚房和宿舍所有的清潔衛生。

一覺睡過中午,才爬起來胡亂吃了點東西,然後開始燒菜做飯。

肖梅和孫艷把菜一盤盤地切好、拼好盤,做出各式各樣的花樣。

會剪窗花的孫艷,用漂亮的彩紙剪了許多各種花樣的紙花貼在窗戶上。

心靈手巧的肖梅還折了幾竄精致漂亮的風鈴掛在房里,隨風微微來回搖擺,發出悅耳動听的叮當聲,宿舍里充滿了過年的喜慶和家的溫馨。

李珊上街購物還沒回來。

在家燒慣菜的肖梅今天更是拿出了她的絕招,而且一個多月以來為了掙錢還債,吃的都是稀飯和羅卜干,從未吃過一頓好飯,為了今天能吃一頓美味佳肴,肖梅把一樣樣平凡的家常菜,燒成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饕餮大餐,到最後,肖梅還煲了一只啤酒鴨,這是她在學校寄宿時跟一位老師學的,想不到今天在這里竟派上了用場。

「肖梅,你快看誰來了?」肖梅端著啤酒鴨剛進樓上宿舍,就听孫艷興奮地在食堂里叫她。

她們只顧著燒菜,外面下雪了也全然不知。肖梅開門一看,只見範加英全身雪白地站在門口。

「喲!干媽,您怎麼來了,這麼冷的天?」看見範加英,肖梅只覺眼里一熱,忙把她讓進屋,幫她撢掉身上的積雪。

「我來接你回家過年。」

範加英說得極自然,仿佛那里本來就是肖梅的家。

「不用了,干媽,我在這里過年是一樣的,等過了今天,我去給您拜年。」

範加英仿佛沒听見,她緩緩地走進屋里,環顧著這間小小的宿舍,眼楮突然落在靠窗邊的書桌上一只小鏡框上。里面是一張中年男人的半身照片,英俊的臉龐,炯炯有神卻略顯憂郁的大眼楮上方濃眉緊鎖,嘴角微微向後彎去,一抹美麗的淺笑掛在唇邊,眼楮靜靜地凝視著她,那樣深情,那樣專注……

僅僅幾秒鐘,範加英卻已心跳加速、呼吸困難,臉上還有紅暈飛過,眼里含滿了無限哀怨。

「他是誰……」範加英聲音有點顫抖。

「我爸。」也許是冷的緣故,潘梅沒有多想。

「你爸?你爸不是上次送你來的那人嗎?」範加英差點跌倒。

「那是我繼父,我爸已經去世很久了。」肖梅輕嘆道。

突然就覺得頭昏目眩、昏天黑地,範加英竭力讓自己站穩,不能讓肖梅看出來,決不能。

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此刻終于找到了明確的答案,那熟悉的眉宇,那熟悉的眼神,那熟悉的面容,那天就那麼觸目驚心地出現在她眼前。

這也更加堅定了要帶她回去過年的決心。

「走吧,阿梅,我是特意來接你的。」

「不了,干媽,我不去了。」

見範加英拽著自己不放,肖梅很是著急︰「您看我們什麼都弄好了,就等著開飯呢,要不,您留下來和我們一起過年?」

如果是別的母親攤上這種事,唯恐避之而不及,可範加英卻不但不怕,還親自跑來接她,這讓肖梅倍感溫馨和感動。

「走吧,阿華回來了,是他讓我來的。听說你是我干女兒,他好高興,說你一人在外怪可憐的,讓你去家里吃頓熱菜熱飯。現在他正在燒一種不知名的魚,否則也輪不上我親自來了。你總不可能讓阿華燒好菜,黑燈瞎火地再跑一趟吧?」看著這個陌生而熟悉的小姑娘,範加英眼里滿含憐愛,不由自主地就說了謊。

不諳世事的肖梅哪見過這種溫柔的母愛的召喚,在這舉目無親的茫茫人海中,有一個人能讓她感覺到親人般的溫暖,使她冰涼的心稍感人世間並非她想象中的如此炎涼,從而不至于令自己太絕望太悲滄,這對于她那渴望母愛的稚女敕的心靈些許有一點慰籍,而且想想自己並沒有給予對方任何承諾和壓力,無須擔心什麼,肖梅只允許自己的虛榮心在這點上得到滿足,僅次而已!

出門前,肖梅特此換上了柳紅送給她的一件舊的紅色羽絨服。

*********

「阿叔,開快點,不然,我們要到明年才能到家了啦!」韓彬坐在副駕駛室位子上,幽默地對二叔韓耀華抗議著。

韓彬出生于江陽市利陽鎮,父母都是農民,家里獨子的他很爭氣,從小念書就年年考第一。高中畢業後又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學,一表人才的他說話風趣幽默,而且很有主見。因為豐富的雄性荷爾蒙分泌超旺盛,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黝黑的臉上長滿了豆豆。

讀大一的他,因為家境貧寒,父親體弱多病,靠母親微薄的工資及二叔二嬸無私的資助才得以上學。

為了減輕家庭的負擔,他放棄了舒適的寒假,到事先說好的肯德基店里做服務生。本來小年夜就能回家,但在運輸公司跑運輸的二叔打來電話,說大年三十要到上海送貨,到時順路來捎他。韓彬一听心里樂開了花,這既能省路費又能在店里拿雙工的好事上哪兒找去?于是就耐心地多打了兩天的工。

這不,韓耀華送完貨後如期來捎上他,正往回家的路上趕呢!

韓耀華四十出頭,或許是長年在外奔波的緣故,人顯得黝黑卻很健康。因為是除夕夜,路上沒有一個行人。

「 小子,那麼著急干嗎?這開車不比干別的,我寧願慢10分鐘也不願搶一秒,這是你二叔我開車多年以來的原則,正因為有了這原則,你二叔我呀是運輸公司里最老的駕駛員,也是從沒出過事故的駕駛員。再說,你看看表,我都已開到100碼了,你還嫌慢,風雪天呀得悠著點,其實是你長久沒回家了,剛好今天又是大年夜,歸心似箭嘛!我開得再快也不及‘箭’的速度啊!」他慈愛地對佷兒說。

*********

這是肖梅第二次走進方家。

方華正在客廳看電視。

也許菜已經燒好了,肖梅想。

盡管方華誤解了她,但她卻不想作過多的解釋,有的事情不描則已,越描卻越黑。

他今天能叫她來家里作客,說明他已經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何況不能做夫妻,就不能做朋友嗎?

「方華,你好!」見方華只顧著看電視,沒有注意母親身後的她,肖梅只好打破尷尬,首先和他打招呼。

聞聲,抬頭。方華驚駭地打量了一番肖梅,然後從鼻子里「嗯哼……」了兩聲,想說什麼卻沒開口,然後起身直徑去了廚房。

廚房里,範加英正在鍋台邊忙個不停。

「媽,你怎麼把她給叫來了?我好不容易卸掉的包袱你干嗎又去揀來背上?你這不是存心害我嗎?」方華急得抓耳又撓腮地圍著範加英團團轉。

「你怎麼能這麼說話?我只是叫她來吃頓飯而已,也算是過個年。」

「如果她吃了就不走了呢?」

「不會的,這女孩絕不是這樣的人。」

「小小年紀就出來騙錢真叫人惡心,現在就這樣,不知以後還會干出什麼出格的事來呢?」方華越說越生氣。

「她不是別人放的鴿子。我已經對你說了幾百遍了,她是我的干女兒。」範加英厲聲低吼。

「如果她真不是別人放的鴿子,那你更不應該把她領回來,難道你真的希望你兒子那麼沒出息,娶個外地人做老婆嗎?」

雖說他們說的全是方言土話,但肖梅來這里已一個多月,這里的土話她已基本上能听懂,她明白方華的擔心,卻沒想到他是如此地看扁她、輕視她。以前的屈辱和今天的難堪一起涌上心頭,她緊緊地咬著嘴唇,淚花在眼眶里閃爍,眼楮迷茫地望向外面夜幕已拉下的蒼穹……

「對不起,我晾在外面的衣服忘了收,待會要被風雪刮跑了。我得趕緊回去,晚飯就不在這里吃了,你們慢慢吃……」話還沒說完,肖梅撒腿就沖進茫茫夜幕中。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凜冽的寒風夾著大片的雪花沙沙地迎面飄落。肖梅又想起了初到上海時的那種刺骨的冷。如果說那時的冷是無助的,而現在的冷就只有絕望了。人生的路實在太難走,肖梅不想繼續走下去,她太累了。

叫人惡心?我到底做什麼了叫人惡心?

「媽媽!我要回來……媽媽……」

寒風中,肖梅面對西南方向大聲地呼喊,盡情地哭泣,淒涼的哭喊聲驚動了上天,雪更大了,白茫茫的雪簾像巨幔一樣罩著絕望中的她。她找不到了來時的路。

「爸爸!你在哪里?為什麼要丟下我?!你們都不要我了,我該上哪里去——」

街道兩邊的路燈如同一只只詭異的眼楮,妖精似地窺視著滿臉雪淚的她。狂風搖撼著兩邊的卷簾門,發出嘩啦啦的震天巨響,從這一頭一直響到那一頭。

街上沒有一個行人,只有遠處「劈哩叭啦」的鞭炮聲響徹蒼穹,到處都是火樹銀花不夜天。

人們都窩在自己溫暖的家中吃著熱騰騰的團圓飯,唱著歡快的團圓歌,只有肖梅成了這個世界上唯一多余的人。她的腦海里像電影一樣放映著來時的一幕幕,一直被她努力克制的回憶細胞,一瞬間,如潮水猛獸向她腦海中侵襲而來……

「肖梅同學,班主任叫你,你出去一下。」

英語老師從外面進來,對正在聚精會神做著習題的肖梅說,同時手指向走廊。

肖梅順著老師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走廊上站著一個極其熟悉的佝僂的背影,班主任正在和他談著什麼。

肖梅極不情願地站起來朝門外走去,心中充滿了不安……

他來學校干什麼?這可是有史以來頭一朝。

「肖梅,你爸說家里出了點事,急需讓你回家一趟。你也別著急,凡事要想開些。今天是禮拜五,如果明天事情還辦不好的話,就不用急著趕回來了,下個禮拜一再返校。不過千萬別忘了學習,初三是你們人生的第一個重要轉折點,一定要好好把握,爭取考上重點高中,將來才能考個好的大學。」班主任和藹地拍拍肖梅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

十分鐘後,肖梅背上書包跟著肖仲逵穿過操場向校門口走去。

不知道家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卻又不敢問。她實在不情願一開口就讓肖仲逵無端地漫罵自己,心中像有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很是不平靜。

本來他們是可以坐公共汽車的,但是肖仲逵不肯。從學校到肖梅家有30多公里路,每天有一班車從盤枝縣開過來,下午再從高龍縣開回去的公共汽車,中間就途經她的學校和家,肖梅可以和別的同學一樣花3元錢,就能毫不費力地往返于學校和家之間,但她卻不敢有此奢望。每個禮拜天下午返校,肖梅總是要比別人提前兩三個鐘頭開始趕路,而禮拜六回家,都要從中午走到傍晚時分。3元錢對別人來說或許不屑一提,無足掛齒,可對于差點連書都不能讀的肖梅來說,要想向肖仲逵要錢,這無疑是挨揍的事。別說他沒錢,就是有錢,他情願去賭去嫖去酗酒,也不可能給肖梅一個子兒。

路邊光禿禿的槐樹像一個個高大威猛的怪獸,張牙舞爪地放射向天空和四周,沒有一片葉子作修飾,寒風從沒有葉子的空檔中呼啦啦地刮過來,就像刀割般劃著肖梅稚女敕的臉,生拉活剝般的痛。

才走出學校一小會兒,肖梅已感覺臉上仿佛有無數道開裂的傷口在向外汩汩冒著血。

「快點——」

肖仲逵下命令似地朝身後的肖梅吼道,「爭取天黑前趕到家!」

肖梅何嘗不想早點到家?她恨不得自己的雙臂立馬變成老鷹的雙翅來個猛烈的俯沖,以最快的速度飛到家中,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剛才踫到好久不見的蘇彤,本想多說兩句話可都敢多停留,當然還有繼父的厲聲阻止。

難道媽媽她……

或者是小弟……

肖梅不禁打了個寒噤,邁開雙腿,加大了步伐。

自從12歲那年知道常打罵自己的父親不是親生父親後,肖梅對這個凶狠暴戾的繼父就沒了半點的情義,面對所有他經辦的事情,肖梅都抱以沉默的心態來對待,否則的話,將會招來一頓沒頭沒腦的毒打。那天她很生老師的氣,也不知他跟班主任都說了些什麼,一向嚴厲的班主任怎就肯讓肖梅回家?今年進入初三以來,學習進程已經很緊,班上到處都是一片緊張的學習氣氛。而那天下午還有英語考試呢,怎會說不上就不上呢?這個班主任也真是的。

她不敢也不可能從肖仲逵口中知道點什麼,就只好把滿腔的怨氣,在心里遷怒在班主任身上。

讓她做夢都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她就被帶上了火車,三天後來到了這里。

「方華!你這個混蛋,我恨你——你說我叫人惡心?你才叫人惡心呢,方華,我惡心你——」

一路哭過來,不知不覺間已來到了望龍橋,望著橋下閃著金光的黝黑的河水,肖梅煩躁的心驟然平靜了下來,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已凝聚,所有的一切在腦海中已成空白,母親、繼父、學校、嫁人……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夢,她仿佛看見父親親切地微笑著向她緩緩走來……

肖梅的心平靜了,就連先前還嗚嗚嚎哭的風雪也在這時候停止了。

風吹過,不留痕;雁飛過,卻留聲,而人走過呢?可能連風都不如。解釋只是一種惘然,惆悵只是一種發泄,是什麼隔絕了世界和她?紛擾的世界擾亂了平靜的心,此時已無怨、無怒、無恨;她只是累了、困了。付出的坦誠收獲的卻是傷痛,也罷,就讓自己成為流雲或是風,消失在這風雪交織的夜霧里……

錢已到手,何須擔憂?媽媽的日子也應該好過了,小龍和小虎也不會失去父親而露宿街頭。

「媽……女兒先走了,來世再來報答你的養育之恩……」

流著淚、含著笑。肖梅心里裝著母親,慢慢地翻過欄桿,往河里父親走來的方向奮力地跳了下去……

*********

10噸的空大卡車在港錫公路上風馳電擎……

快到忠莊望龍橋時,外面的雪停了,寒風卻依然在吼叫,而車里因為有空調和濃濃的親情,卻是溫暖無比。

正在這時,前方車燈所照之處,只見一個人影在橋邊一晃便消失了。

不好!有人投河!

這個念頭在韓彬腦海里一閃,他急忙叫停車。

韓耀華也在同一時間看見了,卡車在望龍橋橋頭停了下來。

*********

厚厚的滑雪衫侵滿了水,肖梅很快沉到了冰涼透骨的水底。

她沒有像所有溺水者那樣掙扎,而是平靜地躺在水底的淤泥上。

零下二十幾攝氏度的河水像是寒冷的北大西洋,她仿佛看到了「泰坦尼克」號的落水者,漂浮在冰山下的海底。那個女孩似乎長著和她一樣的面孔,長發像黑暗的海藻,隨著水流而緩緩飄蕩。冰水凝固了她的皮膚,將使她永遠保持著青春美麗,爸爸和一群英俊的海妖來到她身邊,輕輕地把她的靈魂安撫……

*********

河里,肖梅落下的地方,河水已開始恢復平靜。

在學校就是游泳名將的韓彬,邊跑邊月兌下厚重的冬裝,迅疾跳進刺骨的河水里。雖然刺骨的河水讓他戰栗,但他經過幾個來回的探索,已探到了河底的人。肖梅被他攔腰抱起,奮力地托出水面。

等在岸邊的韓耀華急忙把她拖上岸,在漆黑的岸上,兩人觸模到頭發,才發現她是個女子,兩個人都有點呆了。

肖梅被仰面平躺在河邊的草地上,韓彬在她胸口不停地按壓,終于,她醒了。可蘇醒後的她,卻一直神智不清,並開始大口大口地吐著水。所幸剛才她一直屏著氣,肚里並沒有灌到多少水。仰面躺在地上,渾身都濕透,加上刺骨的寒冷使她全身顫抖不止。

叔佷倆把她抱上車,簡單地為她換下了外面的衣服,再用車上的毛氈裹緊。可她的身體卻十分虛弱,加上寒冷,眉青目秀的她用無力的眼神看了看他們,隨後又慢慢閉上了。

她又昏了過去……

他們趕緊手忙腳亂地把她送到了就近的忠莊醫院。

在醫院,醫生在女孩工作服上找到一張「雨杰紡織」的小牌子,這才及時通知了方雨。

韓彬和韓耀華一直等到廠方領導來後才悄然離去,重新踏上了回家的路。而此時,已經是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鞭炮和禮花響徹夜空,到處都是一片美麗的不夜天,真應了韓彬的話︰他們從去年走到今年。

肖梅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用潔白的床單鋪就的病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雪白被子。溫暖的空調把病房烘得暖如四月天,左手的點滴正從高高的點滴架上順著輸液管靜靜地注入她貧瘠的體內。

這是陰間還是陽間?

我是死了還是活著?

肖梅的大腦一片空白。當看見孫艷在她身旁焦急地來回走動時,靈魂才慢慢回到身上,她的思維慢慢被激活過來,所有的委屈和傷痛在這一分鐘,就像打開閘門的洪水噴涌而出。

「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肖梅滂沱泗涕。

「梅子,你醒了?唉喲……你終于醒了!我的好妹妹!」孫艷一把抱著淚流滿面、傷心欲絕的她,哭泣著搖撼道。

「我們經過一天一夜的搶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醒,你就別哭了,別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老板娘昨晚不說出真相的話,我們還不知道,你那麼辛苦地省吃儉用就是為還那筆該死的債。但你這是何苦呢?他們又不要你還,你怎麼這麼傻?差一點搭上自己的性命,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閉著眼咬著牙不作聲,任憑淚水一次又一次雙眼中泉水般冒出來。

「你還這麼年輕,干嘛要走這條路?你干嗎這樣傻呀?」孫艷擦拭著她永遠也流不盡的淚水。

「梅子,梅子,你怎麼了?啊?」一個聲音急急地由遠而近,是師傅李柳紅,後面還跟著她的佷女李珊。

「紅姐……」見到柳紅,肖梅仿佛見到親人,更加傷心欲絕,忍不住號啕大哭。

柳紅把肖梅輕輕擁入懷中︰「別哭別哭,現在沒事了。有什麼事咱們等身體好了再說,啊!」她輕輕拍著她瘦弱的後背安慰她。

「紅姐……我是個沒人要的人。家里不要我,嫁人也沒人要,不就是去他家吃頓飯嗎?干……嗎要那樣損我?惡心?我到底做什麼了那麼讓他惡心?我還嫌他惡心呢,嗚嗚嗚……我本來就不是真要嫁給他的。我逃過,可是沒逃掉嘛,我是被他們硬逼著嫁給他……不……不要我就不要嘛,干嗎要說那……那……樣難听的話?嗚嗚嗚……」

「他才惡心呢,都大學生了還玩小孩子過家家,害得我們梅子有家不能回。咱不理他,不理這種沒素質的人。梅子,你別這樣自暴自棄,別人不要咱,咱自己應該要自己!別人不珍惜咱;咱自己應該珍惜咱自己;別人認為咱是多余的,是累贅,咱就要認為自己是最棒的,要相信自己一定會比別人強,會過得比別人好。人生在世總是會遇到一些災難或不如意,而強者和弱者的區別就在于在面對災難或不如意時的態度,能熬過去就是強者,反之,就只能做弱者。你連死的勇氣都有,為什麼就沒有好好生活下去的勇氣?我希望你做一個不為生活打敗的強者。」

「我……我也不想這樣,真的不想這樣,可……是,我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意思?你們根本就不應該救我!我明明記得我已經死了,明明看見我父親的,還听見父親叫我……」讓人心碎的聲音猶如一道錐心的刺痛,痛徹在場的每一個人的心扉。

柳紅盯著窗外寒風里的某一方,眼里露出堅定的光芒,「你死了地球照樣轉,沒人會可憐你。天生我才必有用,老天爺在關了我們一扇門的時候,必定在某處為咱開了一扇窗!只是看你怎樣才能發現並利用這扇窗。別人瞧不起咱,咱一定要瞧得起自己,要始終認為自己才是最棒的。化悲憤為力量,堅強而勇敢地站起來好好地生活,要讓那些醉生夢死、飽漢不知餓漢饑的本地人瞧瞧!要讓他們對咱們刮目相看,而不是在這里尋死覓活!」

「對對對!紅姐說得太精僻了,梅子,你一定要振作起來喲。」

「你發了一天兩夜的高燒,現在好不容易退了,听紅姐的話,咱不哭啊,老板娘也在這里一直守著你,剛走一會,看你這樣,她也好難過。」孫艷說。

「就是,梅子你別哭了嘛。」李珊沒想到肖梅會有這樣不幸的遭遇,這次她是真心希望她別再難過。

正說著,醫生進來了,後面還跟著方雨。

「病人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身體很是虛弱,導致溺水蘇醒後又昏迷不醒,幸虧搶救及時,要不然以她的身體素質是很難逃過這一劫的。現在醒了就無大礙了,但回去後要多加休息,而且一定要增加營養,保證身體所需的營養。」

醫生給她掖好被角說︰「傻丫頭,以後千萬別再做傻事了啊?天塌下來還有地頂著呢,你還這麼年輕,又這麼漂亮,死了多可惜呀。以後要善待自己喲,好好愛護自己,美好的生活還等著你呢。」

「謝謝醫生。」方雨替只顧流淚的肖梅謝過醫生。

「你們要謝應該謝救她的那一老一少,如果沒有他們冒著暴風雪出手相救,她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是啊!真是好人,當時我們只顧著搶救肖梅,好心人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方雨說。

「老板娘,實在對不起,新年新歲的,弄得你年也沒過好,給你平添這麼多麻煩。」肖梅也想起了他們,想起了那個披著冬衣,在車廂中瑟瑟發抖的男孩。但她覺得眼下很對不起的是老板娘。

「快別這樣說,我已經夠慚愧的了,都是我阿弟不好,是我方家對不住你,幸虧沒造成嚴重後果,不然我不會饒過他的。現在好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要想開點,別把這事老放在心上,好好上班,好好生活,啊。」

「嗯!」低著頭的肖梅突然抬起頭來,用企求的目光望向她。

「老板娘,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你說吧,只要我能辦到的我決不會袖手旁觀。」方雨爽朗地說。

「千萬別把這事告訴方華,這不關他的事,都是我自己不好。求你了,老板娘。」

這麼大的事,方雨怎能不怪弟弟?今天一早,她已去大罵了他一通,但看肖梅一臉的真誠,「好,我不告訴他,但以後不管有多大的事,你都不能再干這種傻事了,听見了嗎?」

「不會再有什麼事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肖梅把手插進柳紅的背彎里,臉上露出了難得的一笑,語氣卻是少有的堅定。

「對了,柳紅,你不是回家過年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方雨直到這時才問柳紅。

「就是呀!今天不是才大年初二嗎?」肖梅也記起來了。

「有點事使我不得不連夜趕回來……」說著她轉向李珊,「等會跟我回家一趟,我有話問你!」

「哦……」李珊心虛地應道,眼楮求助似地望向肖梅。

*********

這是一幢漂亮的小洋樓,紅磚白縫,硫璃瓦在薄薄的白雪映襯下耀眼炫目。

董銳建今天又是飛機又趕汽車,已是疲憊到了極點,卻還要為一些無聊的事煩心。

「你說,這叫什麼事?啊?我們到底拿他女兒怎麼了?你大哥大嫂要那樣罵我們?他們怎會是那種人?」

董銳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不停地發著火︰「李珊呢?這個李珊怎麼還不來?她去年回家到底都干了些什麼?為什麼要那樣冤枉我們?她那樣中傷我們,究竟對她有什麼好處?我就弄不明白,她在咱家吃喝拉撒那麼久,不說一句感謝話也就算了,可她……哎,真是沒良心。我就是給一條狗吃了,它還朝我搖搖尾巴呢,」

「你別說了,等她來了問問清楚不就是了。」柳紅哭著說。眼前又浮現出被哥嫂辱罵的情景……

那天,他們到家剛在吃好中飯時,鄰居們听說李家的三丫頭和姑爺回娘家了,都不約而同上門來看他們,同時來的還有柳紅的幾個要好的高中同學。

可就在一屋子人談得興高采烈時,柳紅的嫂子突然跑出來,指著柳紅和董銳建︰

「你們為什麼要賣我女兒?」

滿屋子的人所有的眼楮都齊刷刷地看向他們。

他倆被哥嫂問得一頭霧水。

「誰賣了你女兒?嫂子,你在說些什麼呀?」柳紅笑著說。

「說什麼?難道你還不清楚?你們把珊珊賣給別人做老婆,幸虧她聰明,逃得快才沒被你們得逞。」

「誰說的?」李柳紅再也笑不出了,她瞪大眼楮問道。

「誰說的?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啊。」董銳建感到了事態的嚴重,也急忙問道。

人們的眼楮又看向李珊的父母。

「我吃多了撐的,跟你們開玩笑?珊珊回來說的呀,難道還會有假?她還說你們……」

「慢,慢……阿建,拿紙和筆,記下來。回去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董銳建拿出紙來飛快地記著……

「哼!什麼人你不好賣,偏偏賣自己的親佷女?」

「瞎說!她在那邊瘋一塌糊涂,跟一個有婦之夫打得火熱,我和她姑父罵了她後,她就懷恨在心,回來就故意中傷我們。」

「你放屁!我們珊珊才不是那樣的人呢。」她嫂子像潑婦一樣罵道。

「我放屁?那她跟這下面風源村那個男的又是怎麼回事?那人半年前突然千里迢迢跑去硬說她是他老婆,要她跟他回家,她不從。那天晚上在我家里倆人又打又鬧,如果不是阿建出面,還不知要鬧出什麼笑話來呢?」

「唉,這個不爭氣的東西,現在她不在我手邊,不然我扇她倆耳光。」柳紅的哥哥氣急敗壞地說。

「你敢!听了你妹妹的一面之詞就想打我女兒,休想!」柳紅的嫂子咆哮道。

「……」柳紅的哥哥被罵得頓時耷下了腦袋。

「哦,你女兒的話你就信,我們的話就是‘一面之詞’,為什麼?」董銳建厲聲問她。

「你別跟我吼,有本事你就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承認。」她嫂子說。

「我們沒做,你叫我們承認什麼?」

「哼!敢做不敢當。」

「你……」柳紅氣得哭了起來。

「你們別吵了,他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這些事就不能過些天再說啊?」從外面進來的李金斗對兒子媳婦罵道。

「爸,你的意思是你也相信他們的話?」

「我……」李金斗被女兒問得一時無語。

「走!阿建,我們回家,把李珊拽回來問個清楚!」說完,柳紅淚流滿面地拽著董銳建就走。正巧路口處開來了一輛去飛機場的客車,正有人在那上車。他們二話沒說,跳上去坐著就走了。

柳紅想不明白,李珊為什麼會對她父母說那些話?別的事情或許能原諒,可這關于一個人的人格和尊嚴,豈能容忍別人隨意冤枉和踐踏?何況她還是她的嫡親佷女,她一定要讓李珊給她和董家一個交待。

李珊到柳紅家己是傍晚時分,她是被柳紅硬拽來的,陪她一同來的還有肖梅。

「梅子,你身體還沒恢復,本應讓你在宿舍休息的,可她一定要拽你陪她來,這真是……那你就坐這邊沙發上,這里熱些。」柳紅關心地對肖梅說。

「我沒事,謝謝紅姐。」

「又沒什麼事情,叫我來干嗎嘛?你既然知道她身體沒恢復好,那就讓我們早點走。」李珊沒敢看董銳建,只齜著牙揉著被柳紅捏痛的胳膊。

「我知道你讓梅子陪你來的用意,不過沒關系,等會梅子要是累了可以住這里,你以前住的房間還空著呢。可你就不行了,你今天不把事情說清楚休想離開。你怎麼知道沒事?沒事我叫你來干嗎?你以為我吃飽了沒事干?」柳紅一把推她坐在沙發上,「你老實告訴我,去年回家你都對家里人說了些什麼?」

「沒有啊!我什麼也沒說啊!」李珊做出一臉的無辜。

「那為什麼我和你小姑父一到家,你爸媽就對我們破口大罵?啊?為什麼啊?」

正在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離門最近的董銳建順手開了門。

「哦——爸,你們怎麼來了?」董銳建見是李金斗和李柳箐,忙起身把他們迎進門。

「哎呀!爸,二姐!你們怎麼跟過來了?」柳紅忙接下他們手里的包。

「看你哭著和銳建走了,我和你二姐不放心,決定過來看看。哎!好不容易回去一趟,你看這……」李金斗長長地嘆了口氣。還是老伴去世時小女兒回去過,都已經三年了,這次好不容易把她盼回去,可凳子還沒坐熱就被她哥給罵了回來。李金斗心里那難受就甭提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李珊,給你爺爺和二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珊子,說說看,怎麼回事?」手心手背都是肉,李金斗也不希望出這種事,但事情既然出了,他也大老遠的趕來了,就一定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決不會偏袒誰,那怕就是十年沒見面,他一樣會秉公辦理。于是他用鼓勵的眼神望著孫女問。

「爺爺,我真的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叫我說什麼呀?」

「不知道是什麼事情是吧?喏!這是你媽的原話,我一字不差地記了下來,為的就是防止你耍賴。」董銳建拿出一張寫滿字的紙,展開後放到李珊面前的仿紅木圓桌上。

「總共5條,你在每一條下面寫上有無此事,然後簽上你的名字。你放心,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我只是要你當著你爺爺和你二姑的面,還我和你小姑父一個清白,我不喜歡背這種黑鍋,你還小,偶而犯點小錯誤是在所難免的,只要以後不要再犯,我們照樣當你自己人。」柳紅說。

「一、你說你被我賣了,後來你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我要問你︰我把你賣給誰了?是何年何月的事?」

「我沒說,肯定是有人瞎說的。」李珊不承認。

「那你如實地寫上去……好,就這樣。二、你對你媽說,我們把你賣掉後,你小姑父到男方家去沒拿到錢,和男方的哥哥大打出手,打著從樓上滾到樓下。這又是怎麼回事?」柳紅盡量做到心平氣和。

「我沒說過這樣的話!一定是我媽听錯了。」李珊堅決不承認,還顯得有點不耐煩。

「你怎麼說過就不承認了?你說這話的時候我也在場呀!」李柳箐作證道。

「我沒說!肯定是你們听錯了,二姑,你們不可以這樣冤枉我。」李珊哭了起來。

「什麼?我們冤枉你?我們為什麼要冤枉你?你當時說你小姑已經拿了你1000元錢的介紹費,還千交代萬囑咐我們別說,怕你小姑知道後在這邊報復你。你說,你那天是不是這樣說的?我當時以為你小姑可能是一時糊涂,想弄幾個小錢用用,這次來就是想幫你說說話,可我听到現在為止,全是你在無中生有,捏造事實!」李柳箐氣憤地說道。

「就是啊!那天我也在,你們的話我也听到了,我當時不信,說,‘我自己的女兒是什麼樣的人,我比誰都清楚,她決不會做那樣傷天害理的事。’可你爸媽卻和我大吵,說我護短,坦護你小姑,還說她以前在家好不等于現在好,現在也不知被別人顛撥成什麼樣了。」說著李金斗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董銳建,「這不是在污蔑人嗎?」

「1000元錢是誰給我們的?是你李珊還是別的什麼人給我們的?是給我的還是你姑父的?」柳紅說,「這是第三條,你也給回答出來。」

「那誰讓你罵我不是黃帝的女兒,不是公主?」李珊停下手里的筆,想找不寫的理由。

「那你是皇帝的女兒、是公主嘍?哼!這是第四條,也寫上。是的,這話我罵過,我為什麼罵你,你難道忘了?你還有臉說?別人給你介紹的人,你常常今天同意明天就變卦,你老是拿別人當猴耍。別人都來問我和你姑父要錢算賬,說是請你出去吃喝玩樂的費用。你說有沒有這些事?後來你還和不三不四的人出去玩到深更半夜還不歸家。快天亮時你才回來,我和你姑父找了你整整一夜你知道嗎?我當時連揍你的念頭都有了你還說我罵你,如果那天沒有你姑父拉著我的話,你看我會不會扁你?」柳紅舉起一只四方凳就想向李珊砸去,卻被柳箐和董銳建還有肖梅同時抓住。

「不許動手,有什麼話咱們好好說……」李金斗說。

柳紅把凳子狠狠地砸向光潔的大理石地,一張好好的小方凳頓時成了兩半兒,忍了很久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柳紅被董銳建扶著坐到沙發上。

「你呀,為了她也不知哭過多少次,好了,只要她向爸和二姐說清楚就行了,你也別氣壞了身體。」說著擁了一下她的肩,憐愛地說。

「你李珊啊從小就喜歡撒謊,做錯了事就推到別人身上,自己死也不會承認,這叫自私!」李金斗嚴厲地批評道。

「爸,你知道嗎?在十五年前我就替她背過黑鍋,害得我被你一耳光打得左耳好幾個月都听不清聲音。」柳紅哽咽著說。

「是嗎?十五年前……我怎麼一點記不起來?」李金斗吃驚地瞪大眼楮。

「就是你的紫砂壺摔壞的那次,其實那壺是被李珊摔壞的,就在你送客人出門時,被她不小心絆到了地上摔成了一堆碎片,可她卻跑出去惡人先告狀,說是我摔的。當時你氣得進來就給了我一巴掌,罵我是個敗家子,說剛才那人出2000元你都沒舍得出手,卻在眨眼間被我摔了個稀巴爛。」

「啊?原來是她摔的?那當時為什麼不為自己辨解?」李金斗看著小ど女後悔極了。

「辨解有什麼用?你是相信十歲的我還是相信七歲的她?再說,那壺摔壞了我也很心疼,如果打了我你心里會好受點的話,我寧願被你多打幾個耳光。」

「是啊,這就是你啊!從小就只會為別人著想,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都不肯說出來。今天如果不是為了這事,也許我到死都不會知道。」李金斗眼里閃動著淚花。

「連我都不知道!」柳箐轉向李珊,「你呀!從小妒嫉心就特別強,不能看見別人比你好,別人比你好你心里就憋得慌。」

「誰叫她拆散我和楊陽?同樣是人,別人都是好人,為什麼楊陽就成了不三不四的壞人?好了,肖梅身體很虛弱,我要陪她回去休息了。」看著摔成兩半兒的小方凳,李珊的聲音有點發抖,但還是不耐煩地喊道。

「沒事沒事,我好著呢。」見師傅受了這麼大的冤屈,她的心靈也受到了強大的震撼,就是再虛弱也要堅持到底,讓師傅把冤屈洗清。

現在終于明白兩人的關系為什麼會那麼微妙。

本以為可以拉肖梅來做擋箭牌,卻落了個空,李珊狠狠地瞪了肖梅一眼。

柳紅也心疼肖梅,但沒辦法,如果這次當著父親和姐姐的面都不能澄清事實,那以後就更別想了。

你就再忍忍吧梅子。她在心里對肖梅說。

「哦,你就因為這個才對我無中生有喔?你知道楊陽是什麼人嗎?」柳紅抹了一把淚,「他很久以前就和隔壁的阿美好,還被阿美的老公揍了個半死。後來他和一個蘇北女人結了婚,可他和阿美照樣暗度陳倉,蘇北女人發現後跟他大吵一架後就走了。他和阿美到現在還藕斷絲連,這樣的人你跟了他會有好日子過嗎?而且他曾親口對我說過,他不想要你,要不然他早就跟你結婚了。你听听,他對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的,而你呢?還死賴著他不放。我當時就警告他,不要你就不許他踫你。為了他,還把對你真心的陶明放棄了,你說我能不罵你嗎?」

「可我就是喜歡楊陽!」李珊哭喊道。

「但別人不喜歡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柳紅也大聲地吼她,「他到現在有時還上你那去是不是?肖梅剛來時,你就帶他想去欺負她,卻反而被肖梅罵得顏面殆盡是不是?我告訴你,你少在外面給我丟人現眼!」

「怎麼會是這麼會事?明天就跟我們回家!簡直是丟人現眼!」李金斗怒發沖冠。

「不,我不回去。我保證以後不會了。」

「再有這樣的事呢?」柳箐問。

「我不得好死。」

「你……」李金斗一巴掌劈下去,卻被她讓開了。

「好了,既然事情已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你把它寫好,簽上你的名字,讓我帶回去給你父母,我要你父母給你小姑小姑夫賠禮道歉。」李金斗收起拳頭說。

在李金斗的監督下,李珊不得不寫上「是」或「不是」,然後簽上她自己的名字,乖乖地交到爺爺手上。

從柳紅家回來,也不管李珊在她耳邊怎麼責怪嘮叨狂轟亂炸,肖梅也不與理睬,一頭栽倒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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