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不愛全在唇齒之間
冬天來了……
茫茫大地，草木凋零，山寒水瘦。
那豐茂碧綠的夏天和五彩斑斕的秋天，似乎已成了遙遠的過去。荒寞的大地將要躺在雪白的大氅下，回憶自己已經流逝了的歲月。
天還沒亮，方華就急不可耐地爬起來，往醫院奔去。昨天下午有兩個會議，否則他不會等到現在才去找韓彬。
「這麼早？」見方華進來，韓彬精神飽滿，仿佛他不用睡覺。
「李萌，回去休息一會吧，今天上午由我來照顧他。」方華沒看韓彬，徑直走過去，對趴在床邊睡眼蒙朧的李萌說。
「行，那他就交給你了。」李萌意味深長地望著方華點了點頭，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指著桌上的保溫桶說︰「別忘了喂他早餐。」
李萌走後，方華和韓彬都沒說話。其他的人還在熟睡。病房里一時安靜得有點可怕。
「潘梅，不，肖梅還好嗎？」良久，韓彬終于打破了可怕的沉寂。
「告訴我，你早就知道她就是我這麼多年來一直要找的人，是不是？」方華冷眼咄咄逼人。
「不，至少在昨天以前我不知道。」看著眼前的方華，韓彬有點莫名的緊張。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你在審問我嗎？」韓彬在短時間內快速調整了一下心態，變得坦然起來，很不開心地問。
方華沉默不答，只看著他。
「大二的除夕夜，我在回家的路上，把她從刺骨的河里撈了上來。」
「你知道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找她，可你……咱倆的情意不薄，可你卻一直瞞著我，為什麼？」方華激動起來，臉憋得通紅，
「這是什麼話？我根本不知道你說的就是她，而且你在我跟前從來沒說過她的名字。」
「大二就認識了，至今已有五、六年了。難道她從沒告訴過你，關于我和她的事情？你怎能說不知道她就是肖梅？」
「錯！那年除夕夜，別人都在家吃團圓飯，而她卻被迫投河自殺，幸而被我救起；在醫院，得知她已月兌離生命危險的我們等不及她醒來就走了，從那以後我們一直沒見過面；直到今年上春，在費城我們才再次相見，那時她的錢被搶得一分不剩，全街的人都看著那賊骨頭大搖大擺地跑掉，可就是沒人伸出正義之手，我剛下車就看見坐在路邊哭得死去活來的她，當時好淒涼好無助，她太可憐了。告訴我關于你們的事情？你以為那件事對她來說是一件很光彩很體面、可以逢人便談的事情嗎？對了，那年投河自殺，是不是被你逼的？」韓彬說到這里有些憤怒了。
「不……不是。我沒逼她，是她無意中听到了我和母親的談話，我不是有意要傷害她的。去費城說好我送你去，可那天我卻偏偏喝醉了，要不然，那時幫她的人應該是我，可……我還是不相信。你分明是奪人所愛，你簡直是個小人！偽君子！」方華失去理智般大吼。
「這里是病房，你少這里大喊大叫。我可警告你，你現在別在我面前裝出一副痴情樣，早干嘛去了？我此刻是行動不便，要不然早就扁你個半死了你信不信？」韓彬一點也不示弱。
方華頓時沒了聲息。
「當初，是你害得她差點丟了性命，要不是遇見我，你昨天見到的就是她的鬼魂。現在又口口聲聲說一直在找她，說你愛她？那我問你，她在費城被搶得分文不剩，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你在干嗎？她生病躺在床上，身邊沒有一個親人關心，你又在哪里？這麼久以來，你從沒向我提起過她尋死的事，為什麼？怕我知道了看不起你對吧？你現在這樣，我才真的瞧不起你！」韓彬朝他怒吼。
「……我該死！我真該死！」方華突然雙手暴打自己的頭，發出困獸般的低嗚。
「你瘋了打自己？有本事沖我來呀！你打我呀！」韓彬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她很可憐，我只想幫她，僅此而已。」說著，氣呼呼轉過頭不看他。
「她很愛你吧？」方華突然問。
「你說呢？」
「你幫了她那麼多，為她做了那麼多事，她沒有理由不愛你。」方華悲涼起來，一如這初冬冰涼的早晨。
「我也希望如此。」韓彬內心一時充滿惆悵。
「韓彬，咱倆公平競爭，讓她自己來選擇好嗎？雖然我已經沒了參賽資格，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我要輸得心服口服。」
「你看我這個樣子還能和你競爭嗎？不用了。我現在就退出，把機會讓給你。」韓彬嘆了口氣，悠悠地說。
「不，等你身體好了，我要和你公平競爭。我不會乘虛而入的，就是輸，我也要輸得光明磊落，心服口服。」方華口氣異常堅決。
「無論她愛誰也不會愛我。」傷感像蟲子一樣咬噬著韓彬的心。
「怎麼可能？」想到她昨天看他受傷的那種心痛到骨的表情就使方華很受傷。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听說她曾經結過婚，是因作風不好才被趕出來的，還和她以前的老總有奸情什麼的，前天我忍不住問了她，當時她很生氣，扇了我一耳光後就哭著跑開了，我找了好久都沒找不到，就去酒吧喝了很多酒，後來就摔成這樣了。」
「什麼？原來是你……」方華想起那天在路上哭泣的她就很心碎，「該死！誰說她結過婚？誰說她作風不好？全屬無稽之談！」方華情緒又激昂起來。
「我也是听別人說的，再說我也不知道她就是你的肖梅呀！而且她也不姓‘肖’嘛。」
「是呀，她怎麼叫‘潘’……‘潘梅’了呢。」方華皺起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對，她就叫潘梅。」
「她為什麼要換姓呢？」
「就是，這能怪我嗎？」
「哎，不管她是‘肖梅’還是‘潘梅’，總之她們就是同一個人。你為她做了那麼多事都不能打動她的心，何況是我？當初曾經傷她那樣深，現在哪有顏面再去求得她的原諒，更不用說求得她的愛了。我這不是自己抽自己的耳光嗎？」剛才還斗志昂揚的方華，此時卻像只泄了氣的皮球萎靡了下去。
「不！方華，我認為你還有希望。」韓彬大義凜然地說，「昨天你叫她名字時，我發現她看你的眼神里除了驚駭，還充滿了哀怨和痛楚，有句話叫‘愛之切，恨之深’，我隱約地感到她對你有一種朦朧的情意，或許那種朦朧情意還只是處于萌芽狀態，鑒于你們以前的誤會和恩怨，更或許已經瀕臨滅絕的可能性大些，但我認為你現在努力應該還來得及，這就是我上次對你所說的那種感覺。如果現在你再不行動就真的沒機會了。」傷疤還沒好卻已經忘了痛，韓彬仗義地為方華分析開來。
「真的？你認為我和她還有這可能？」方華興奮起來。
「置之死地而後生，不成功便成仁。」
「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她現在住什麼地方？」
韓彬沒說話，只在方華手心寫下一行無形的字……
在一個禮拜的時間里織出一套衣服，而且還是細線，這對于潘梅來說無疑是一個新的挑戰和嘗試。以前，只在十天之內織好過一套衣服，但是她想，無論如何也要完成這項任務，因為現在除了租的房子外，她已身無分文，何況房租眼看就要到期了。
每當想到被搶的兩萬八千元錢，潘梅就心疼得要命。
在這段貧困拮據的日子里，如果沒有柳紅和孫艷她們的無私資助，僅憑她後來到廠里結的那最後一筆不足千元的工資和追回的那點被劫款，是難以維持到現在的，並且，韓彬也給了她很大的物質和精神上的幫助。
但不管別人如何幫助都是有限的，人要靠自救才能生存，老天也只拯救勇于自救的人，這是多年以來潘梅總結出來的一條硬道理。
自從昨天見過方華後，不知為什麼，腦子里一直揮之不去這個高大挺拔、玉樹臨風的身影。他那陽光般的笑容和富有磁性的男中音，深深地印在潘梅的腦海里甩也甩不掉。
他曾經傷自己那樣深，還在背後說壞她，可自己卻一點也恨不起他來，反而在心中時時地想起，想起說過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還有，他倆怎會是同學呢？在這之前自己卻什麼都不知道，而是被他們朦在鼓里當猴耍。如果昨天不去看韓彬，還不知要被耍到什麼時候。
對于韓彬和方華，潘梅感到很失望，韓彬，她曾是那般地敬重他，可他卻輕信讒言；而方華，一個小小的要求，卻不能守口如瓶，叫她如何不傷心？
還有那個李萌，看得出對韓彬很好，否則不會在第一時間趕到病房，還用那縴細玉手給他削隻果。想想自己生病時，韓彬經常來看她，照顧她，而現在韓彬躺在醫院里，理所當然應該是她去照顧才對，說什麼也輪不上那個李萌啊，可現在恰恰相反。
想到這里，潘梅決定帶上毛衣，去醫院陪護韓彬。
就在她快關門時回廊盡頭飄來一個人，黑色的風衣，襯著一條格子圍脖，頭頂的發絲刻意打亂，額前的劉海傾斜下來，朦朧地遮住眼楮，深邃的眸子在發後熠熠發光。
快到跟前卻停住，靠在離她最近的回廊欄桿上，望向潘梅，臉上露出一臉的溫柔，清澈的雙眼像一潭純淨見底的湖水。
踫觸到他的眼神，潘梅像被灼傷般渾身一顫，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是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以為昨天來了個調虎離山計我就真找不著你了？就是翻遍整個江陽城我也要找到你，不過是時間而已。」把她的驚愕全數納入眼中，方華微微扯起嘴角，自信滿滿地笑道。
「找我干嗎？還跟我算帳？」
被她眼中的防備刺傷，方華眼里滿是無奈︰「你先讓我進去。」
「不好意思，我正趕著出門。」說著潘梅就去拉卷簾門。
「有些事情非說不可。」用力提住門，方華看著她，眼中柔情似水，語氣卻不容置疑地強硬，「肖梅，讓我進去。」
被他許久未見的哀鳴一驚，潘梅不自覺的松了手，方華趁勢一拉一頂，卷簾門嘩啦一聲縮了上去。
又是韓彬出賣了她，這兩個名副其實的臭搭檔。剛才還溫柔地想起他，不知為什麼，這會兒見了他卻滿心惱火。她扔下鐵鉤，轉身進了里間。
方華抓緊時間進了門。
潘梅裝著無所謂，坐在床邊繼續織毛衣，「什麼事？」
「我想請你吃飯。」方華笑道。
「干嗎要請我吃飯？再說你的飯我吃了怕拉肚子。」大年夜的那一幕又在腦海中陰魂不散。
「是不是還不肯原諒我？」
「沒有啊。」潘梅故作驚訝的樣子。
「你騙不了我。」無法壓抑的難受壓得他喉頭酸澀，「你的眼神告訴我你還恨著我。」
「瞎說，我沒有。」潘梅逃開他的眼神，「我本來就沒恨過你，只是我自己的命不好而已。」
「說來說去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我原諒你了，真的。」潘梅站起身，「說完沒有？說完我要走了。」說罷提起手袋就要往外走。
「肖梅，不，潘梅，你是不是打算恨我一輩子？」方華在她身後哀鳴，聲音倍感淒涼。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潘梅又一下想到了韓彬。
方華沒說話，只是一副包打听的神態。
「我都說我壓根就沒有恨過你，你干嗎老在這上面糾纏不清？」潘梅站定，卻沒轉身。
「可你連陪我吃頓飯都不肯。」
「我現在要去醫院服侍韓哥，是病人重要還是吃飯重要？你知道嗎？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知道。可醫院里有李萌，你去湊什麼熱鬧？」
「李萌是誰？噢！就是那個你們的同學？她在又怎樣？她在我就不能去呀？誰規定的？」她拿起鐵鉤準備去拉門。
「她是我們江陽市市長的女兒！」方華見潘梅執意要去，只好大聲說道。
潘梅停下手里的動作，一時愣住了。
「她在大學里就愛上了韓彬，韓彬其實也很喜歡她，只是家庭和地位與她家懸殊太大，所以一直都和她若即若離，可李萌卻追著他不放。前天韓彬出車禍剛好送到她的科室里，她心疼得要命，這不，一直守在醫院里寸步不離。」方華見事已至此，只好把他們的事和盤托出。
潘梅一怔，緩緩地靠牆蹲下。
心里既然已有了別人，為何還要向她表白？
「潘梅，你說話呀！」看著潘梅的神態方華一時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