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飄忽不定幽靜如夢
從盛博回來，潘梅就熱火朝天地忙開了。
她請來了她所認識的和熟人介紹的七、八位編織高手著手加工毛衣，她決定要大干一番。
原來凱麗娜回美國那天，正好穿了潘梅給她織的那身能顯瘦的毛衣裙，哪知一下飛機就被來接她的朋友們團團圍住。
回到家，女性朋友們又都爭先恐後地要試穿她的衣服，但她的衣服不是每個人穿著都合身的，于是，瘦的、胖的、不瘦不胖的，都要求凱麗娜給她們捎毛衣。
那天見到的還有凱麗娜的一個開服裝公司的朋友威妮，看她那麼喜歡潘梅的毛衣，凱麗娜就把她帶到了中國。
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的她們顧不了休息，馬上和潘梅談起了合同的事。威妮一下訂了80套，加上凱麗娜的10套，總共90套，每套的定價都相當可觀。
考慮到她是第一次接這麼大的訂單，怕她沒有經驗和缺少的人手，凱麗娜沒有限制交貨的時間，只是告訴她越快越好。
雖說凱麗娜沒給潘梅約定交貨時間，但潘梅給自己定的日期是一個月，對于初涉商海的潘梅來說，這是一筆大生意，也是真正考驗她能力的時候，她一定要竭盡全力完成這次任務，決不辜負凱麗娜的知遇之恩。
潘梅請的全是在本地享有盛譽的編織能手，每人都有一套絕活，不過因為是第一次和潘梅合作，心里還不是全然信任她。所以有幾人只肯做兼工。但這絲毫沒有擊垮潘梅的自信心，她有的是辦法讓她們相信，她把凱麗娜預付的定金除了買毛線以外，剩余的全部拿出來預付了工資，這就大大提高了編織能手們的積極性。幾個上班簇的大姐大嬸還主動把衣服帶回家，利用空閑時間加快速度編織。
潘梅利用她們自身的特點為她們一一分了工︰胡春香、張麗萍、劉霞和郝娟娟是做全工的，潘梅給她們設計好圖案，量好尺寸，讓她們編織衣服；李雯、居來娣、王金美她們做半工，下了班才能來，潘梅就讓她們拿著尺寸帶著線回去織裙子；吳夢是織領子的好手，她織的各式各樣的領子既漂亮又新穎，潘梅就把設計領子的任務交給她把關；柳紅下了班也常來幫忙，她讓柳紅幫她搭配顏色，自己則整天忙著設計各種圖案，從沒模過毛線的孫艷在潘梅的教下，也開始學織小背心……
這天晚上，方華和潘梅約好在金三角火鍋城共進晚餐，為她的小作坊走上正軌而舉杯慶祝。
「還喝酒嗎？」方華笑她。
「不喝了，呵呵……」潘梅臉一紅，不好意思地說。
「那就讓我們以茶水代酒，干杯！對了，為什麼干杯呢？」方華想了一下說，「喲……多了，為了我們的重逢、為了你肯原諒我、為了……干嗎這樣看著我？」
「嘿嘿……沒有啊，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能數出多少值得慶祝的事？」潘梅托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他。
「多了，多得數不勝數。真的，我好感謝你給我帶來的無限歡樂。」
「感謝我？你沒搞錯吧？我感謝你還差不多。來，為我的編織店在你的幫助之下，順利開業干杯！」
「干杯……」
就在他們舉杯含情脈脈、深情對望時，一個匆匆而過的身影，突然停在他們身後的拐角處，冷冷地看著他們。臉上交織著痛苦、怨恨、憤怒的復雜表情。
吃好晚飯後，因為趕貨，潘梅早早就回到了編織店。
方華的車剛走，身後突然傳來悠揚的口琴聲……
昏黃的路燈下，蘇彤挺拔帥氣、朝氣蓬勃，亂亂的頭發動中帶靜，深色的風衣下擺在夜風中飄舞，全身上下酷得眩目。他微閉雙眼，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氣吹湊著自己的那只小小的口琴。
「蘇彤哥，是你？你怎麼來了？」看見他，潘梅驚喜交加。
好長時間後，蘇彤終于停了下來，然後很凶地指著遠去的車問，「他是誰？」
「他是……他是……」
「說呀，他是誰？」蘇彤哀求道，一掃先前的霸道。
「他就是以前……那個男孩。」
「什麼？是他？」蘇彤追出去兩步，又折回來，「干嗎不早說？早說的話讓我好好修理修理他。」
「……不要！」潘梅有些搖晃，艱難地喊。
「為什麼？難道你被他害得還不夠嗎？」
「當時也不是他能主宰得了的，他也是受害者，是無辜的。」
「他無辜？難道有人拿槍逼著他跟你成親不成？都什麼年代了，你還信有這樣的事？早就應該去告他們了，可你不但不告，還護著他，為什麼？」
「我……沒有。」潘梅有點心虛。
「沒有就好。」蘇彤上前一步，「我實習一結束就趕來了，晚飯還沒吃呢。走，陪我吃飯去。」不容分說，拽著她就往對面的川人川味飯店跑去。
蘇彤要了兩個小炒︰一個紅椒炒雞翅，一個冬瓜炒海帶，然後還要了一個排骨湯。
「來，陪我吃一點。」蘇彤把碗筷放到潘梅跟前。
「可我已經吃過了。」
「吃一點點。」
「一點點也吃不進。」潘梅說，「現在不知是怎麼了，每次吃飽飯後再吃東西胃就特難受，哪怕是一點點都會難受半天。」
「你是不是吃得太飽了？」醫生的職業病犯了，他看著潘梅詢問道。
「也不是呀，以前不是這樣的。」
「那現在怎麼會這樣的呢？明天我陪你去仔細檢查檢查。」
「沒事，喝點水就好多了。」
「不行，一定得帶你去看看。」
「那也要等我忙完這批活呀。」
「行，但不能拖太久。」
「噢，知道了。」她很乖地答道，然後為自己要了一杯白開水。
天氣極冷。
坐在這間沒有暖氣的小飯店里，杯里的開水冷得極快，她把那杯水一飲而盡。
她也弄不懂自己怎會護著他……
「跟我回雲南吧。」
蘇彤看著水順著她喉嚨有節奏地滑到肚里，還伴著很好听的咕嚕聲說。
「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完呢。現在正趕一批貨，是外國人的。」潘梅盯著晶瑩剔透的液體在杯中輕輕擺動。
「喲！看不出啊？都跟外國人合作啦！有出息！」蘇彤狼吞虎咽地吃著服務員盛上來的飯，「其實以前我就看出你不是一個平凡的女孩。」
「你這是夸我還是損我呀？」潘梅笑問。
「當然是夸了，對了，是什麼貨？」
「也沒什麼啦，只是給他們趕一批毛衣，還有兩天的期限，這兩天我們都在加班加點。」
「哦……難怪到現在你也沒打過電話給我。那好吧，兩天後我再來，到那時我有話對你說。」說著蘇彤的臉唰地一下紅了。
「什麼話？」潘梅沒注意到這微妙的變化，她還在想著剛才的問題。
「天機不可泄露！」
「喲，這麼神秘？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哦，我知道了，想帶來讓我替你長長眼對吧？」潘梅不經意地笑道。
「啊？這……」蘇彤吃了一驚，緊張地張大嘴巴，「……是啊是啊！可還不知道人家願意不願意呢？」一抹光亮在蘇彤眼中轉瞬即逝，神情變得黯淡起來。
「願意！放著我蘇彤哥這麼帥的人不嫁，除非她是傻子。」潘梅見他那副傻樣，忍不住笑侃道。
「是真的嗎？」那種光亮又重新回到他眼里，使他深邃的眼楮更加漂亮迷人。
「是真的，你口琴吹得那麼好听，單听你的琴聲就會被你迷倒，更別說你瀟灑的外表了。」
「你沒騙我？」
「沒有……」
「耶——」激動無比的蘇彤突然捏緊拳頭，興奮地大叫一聲。
「看把你急得？看來我蘇彤哥真的戀愛了喲。」
「對了，不許你再理睬剛才那個人，听見了沒？」他突然對她說。
「知道啦！」潘梅笑道，「你把你女朋友帶來，到時我幫你說說話，有我出馬，包你事半功倍。時間不早了，你該回旅館休息了。我也該走了。」看看桌上他吃得差不多了，潘梅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蘇彤還想說什麼，見她已走了出去，只好送她到樓下才和她告別。
最後，他一步三回頭地向遠處走去。長長的影子伴隨在他左右，忽兒長忽兒短，飄忽不定，一切幽靜如夢……
「你就是潘梅嗎？」
還沒轉身，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潘梅冷不丁被嚇了一跳。
轉過頭，潘梅看見在幽暗的燈光下，站著一個打扮時髦的女子，微卷的大波浪張揚而時尚地披散在她肩上，低胸的隻果罩衫配米色長褲，外加海藍色長風衣，紫色的超大挎包斜挎在她肩上，使她看上去有一股冷艷的味道。
哇，穿這麼少不冷嗎？潘梅驚訝于她超強的抵抗力。
乍一看覺得這人有點眼熟，一時間卻想不起曾經在哪里見過。
「你是……」
「我叫宋楚麗，是方華的女朋友，剛從國外留學回來。」她把那「留學」兩個字吐得特別重。
哦，難怪！
「……他的女朋友？你們不是已經分手好多年了嗎？」潘梅說話有點困難，仿佛有魚刺卡住了喉嚨。
「誰說我們分手了？方華嗎？那是他騙女孩慣用的伎倆而已。好多年？你以為我七老八十了？不就三年嗎？我三年前去國外深造，在家耐不住寂寞的他，就用這辦法出去找你們這些單身女孩玩玩，現在我回來了，我要你離他遠一點。」宋楚麗惡狠狠地說。
「瞎說，他根本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他是哪種人你比我更清楚嗎？我不希望你做讓人唾棄的第三者，不然，我決不會輕饒你。」宋楚麗挑釁而輕蔑地說。
「……」潘梅哪見過這般陣勢，她一時無語。
「我看你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剛陪方華走出大飯店，現在又陪別的男人下小館子，那小子還風情萬種地為你吹奏口琴，你倒活得有滋有味的啊？」
「你這是什麼話？剛才那人是我老鄉。」
「是嗎？誰敢說老鄉就不會是老情人？就不可能跟他上？哈哈哈……」說罷，宋楚麗一陣狂笑。
「住口！你……」
「我怎麼了？我說錯了嗎？我都看出來了，他對你一往情深，你難道不承認？對于方華，你一個外地人配得上他嗎？雖說你是有幾分姿色，可你有多大學歷？哼？就憑你那張函授得來的廢紙和會織幾件破毛衣就想嫁給他？做夢去吧你，自不量力的女人。」宋楚麗望向蘇彤消失的地方繼續說，「對，剛才這位才適合你，又是對你吹口琴，又是對你甜言蜜語。抓緊點，別駝背跌跟斗，兩頭都落空——」說完揚長而去。
潘梅羞憤地沖上樓，撲倒在床上痛哭失聲。
一夜無眠……
早上起來，竟然下雪了。
推開門，走上陽台，潘梅吃驚地望著天空中紛紛揚揚的的雪花，昨晚還沒有一點下雪的跡象，而此刻，大地已經蒙上一片潔白。輕盈的雪花飄舞在空中，晨色也變得明晃起來，無意識地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晶瑩剔透，瞬間就在她掌心融化掉了，只留下冰冰涼涼的感覺。
這雪是為她下的嗎？
她默默出神……
無法像平日一樣愉快地工作，也無法像平日一樣露出平靜的笑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待著。于是一整天她都把自己關在小房間里足不出戶。
陰雲如雪一樣籠罩著她的心……
心里很煩，弄不懂為何這樣，不就是為了一個不值得愛、也從沒打算愛的人嗎？值得這樣勞神又傷情嗎？
但是，為什麼自己會這麼難過呢？睜眼閉眼全都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