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總算是真正恢復寧靜,蕭宸熙拖了張椅子,坐在崔語星床邊,靜靜凝視著她蒼白的睡顏,眼底神思難明。
崔語星翌日從睡夢中醒來,一眼便見到眾人面前優雅若神人的六皇子殿下隨意蓋了床薄毯,淒涼地倚在椅背上熟睡著,微微上挑的眼角,卷曲的長睫毛,偏薄的紅潤嘴唇,想不到即使是如此境況,看來依然是秀色可餐。她抿嘴笑了下,想要坐起身來,卻不料扯動了背後的傷口,忍不住低呼了聲。
蕭宸熙本就睡得極驚醒,一听到響動,立即警惕地睜開了眼。待看清是她起了來,不由舒了口氣,一直懸著的心總算落地。可憶起昨晚之事,轉眼臉又陰了下來,心底一陣惱怒,「才醒來,又瞎折騰什麼!是嫌鬧得還不夠嗎?」從未見過他如此嚴厲的神色,崔語星滿月復委屈地癟癟嘴,加之連日來樁樁件件,更是心酸不已,「又不是我想折騰,別人都欺上門來了,我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就乖乖往他們挖好的坑里跳吧。」「那結果了,你算計贏了嗎?」只要想起她昨日差點就被姬千里帶走了,蕭宸熙就止不住地心慌意亂,恨不得狠狠敲她幾下,讓她稀里糊涂的腦子清醒點,「你說說看,你故意挨那一刀做什麼。你可別想蒙混過去,雖說你如今身子未愈,但就憑那些人三腳貓的功夫,也不可能傷到你。」「我就想嚇嚇他們……」她有些害怕地低下頭來,囁嚅著,「你都沒听到龐達那一字一句的,就沒像人話的。而且,若是讓他們把我帶走了,你肯定又要著急了,你承受的壓力已經夠大了,我不能再給你添麻煩。」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極其微小,虧得蕭宸熙耳聰目明,一字不落地將她的話听進了心里,就算仍有惱怒,也阻止不了某些甜意沖破土壤,生根發芽。他忍住嘴角的笑意,「就你想得多。」
見他神色緩和,崔語星膽量也大了些,憨憨一笑,「就知熙哥哥好,不會生我的氣……」他沒好氣地瞪了一眼,「你這丫頭,就沒讓人省心的時候。你可知,昨日傷你的那人在刀上淬了毒,一見事發,便也立馬服毒自盡了。」「我就說嘛。明明是點小傷,怎麼可能讓我暈了過去,」她聞言,立馬眉目飛揚起來,總算找到了個合理的理由來解釋自己的失策,「是龐達的人嗎?」蕭宸熙搖搖頭,「起碼他是不認的,在我看來,他也確實沒有說謊話。」她疑惑起來,「那會是誰?我有樹了這麼多敵人嗎?」蕭宸熙琢磨著,「應該是余青埋伏的另一枚棋子,否則姬千里不會到得那麼巧。」「什麼!姬千里也來了?」崔語星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頓時生起無限感慨,「那昨晚是有多熱鬧。」「你才知道,」蕭宸熙寵溺地拍拍她的頭,「你故意挨那一刀,以為是算計了別人,卻不知,正落他人下盤。」崔語星被他數落得是無言以對,總以為自己腦子還算好使,可與這些老謀深算的人對弈起來,還是落了下風。難怪大哥一再提醒,每走一步,都要反復斟酌,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殿下,粥好了。」一個小丫環端著盤子,怯生生地站在門口,遲疑著該不該進來。「放在桌上就是了。」小丫環聞言如釋重負,飛快將清粥和幾碟小菜擺上就急急退了下去。蕭宸熙瞧了,輕笑出聲,「爺是洪水猛獸嗎?嚇成這樣。」崔語星也瞥了門口一眼,疑惑著,怎麼會是下面的丫鬟?彩衣了,不會出什麼事了吧,想至此,她著急地看向蕭宸熙,「怎麼不見彩衣,她該不會……」「你先別急,她和鐵血只是受了點輕傷,我想反正我在這,便讓他倆下去歇著了。」明白她最關心的便是這兩從小就在一起了的跟班,也不等她問及鐵血,蕭宸熙便仔細交待清楚了兩人的去向。「他們跟了你這樣的主子,真是有夠擔驚受怕的了。」「我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急轉而下,」說到此,崔語星的臉色落寞了幾分,「而最讓我感到震驚的便是容雲,呆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益城將近三年,她給予了我最大的幫助,卻沒想……」她茫然地看向蕭宸熙,「你說要怎樣才能看清一個人是否值得你去信任?」她的疑問卻是讓蕭宸熙一怔,從小就生活在宮中那個爾虞我詐的地方,就連母子之間,也不敢說百分百的信任,更何況是他人?安排每一件事,做任何一樣決定,他心底都會有無數隨時可以替代的月復案,別人知道的永遠只有三分。這便是他的生存之道,全然的信任便意味著毀滅。見他面色猶豫,崔語星好奇地猜測著,「你該不會從來就沒信任過旁人吧……」原本只是打趣的一句話,但見他一臉默然,她詫異地出了聲,「還真是如此啊……」她不滿地撅起嘴,指著自己,「那我了?你也是如此嗎,存著戒備,說話留幾分……」蕭宸熙啞然,對她到底是怎樣的,自己還真沒想過,似乎是自然而然地就那樣做了,「看吧,看吧,還真思考起來了,」崔語星失望地擺擺手,「你不用說了,說出來的話肯定都是假的……」
「殿下,兩位許小姐過來探望二小姐了。」樂唯在門外低聲稟道,似乎還壓抑著點偷笑。蕭宸熙本就因崔語星的話心生了幾分煩躁,此時見她聞言生起的促狹笑容,更添了幾分惱意,「她們來做什麼,看不出這里重兵把守,閑雜人等一律不許靠近嗎!」閑雜人等,真虧殿下說得出來,樂唯心內月復誹,怎麼也是皇後娘娘精挑細選出來的千金小姐,他好歹也裝裝樣子,讓自己這些下人好交差吧!「殿下……」樂唯還想勸說下,卻听一聲低哼,他忙禁了聲,還是算了,听起來,主子心情不佳,可別火上澆油了。他轉身就要走,又听得嬌俏的一聲,「等等,樂唯,將兩位小姐請進來吧……」「你自己尚且是被軟禁在此,還想見些有的沒的人。」「我是為你著想,許家的兩位小姐是皇後替你挑選的,你如此駁她們顏面,皇後知道了,豈不是臉上無光。再說了,就算你不怕皇後的責怪,也要為下面的人想想啊……」……樂唯邊听邊贊同地點著頭,還是二小姐體貼,哪像自家主子那樣,完全不知下人的難為。不一會,里面的爭執聲漸漸小了下來,而後,門吱呀一聲開了,只見蕭宸熙滿心不悅地走了出來,徑直向府門口而去。果然,殿下對上二小姐,必輸無疑。
樂唯樂呵呵地小跑跟了上去,以殿下目前的心情,那兩位許小姐只怕討不到什麼好。或者說,這兩位許家小姐從一開始就是來當炮灰的,殿下喜歡二小姐,可皇後不喜歡,還找來這樣兩個人跟前跟後。本來嘛,殿下耐心守在二小姐身邊這麼多年,到如今仍是曖昧不明、不清不楚的,他這在旁邊看的人都急了。前日又接到京里的飛鴿傳書,說是崔家三兄妹除孝在即,婚配之事已在議程中,打二小姐主意的可不在少數,尤其是那幾位與太尉大人交好的大將軍,對二小姐是滿意的不得了,天天上門嚷著要娶回去做兒媳,而且听說,他們那些已到婚齡的兒子,與二小姐也是青梅竹馬的。殿下面上沒說,可心底的焦慮自己還是能感受到,就怕太尉大人哪日一喝高了,爽快地拍掌把女兒許給了某位好友的兒子。其實私心而論,以二小姐的性子,嫁入這樣的府里,可比嫁給殿下好多了,知根知底,氛圍又寬松。只可惜殿下不肯放手,他那樣的人,一旦中意了,即便是耍手段,用強迫的也在所不惜,就算是要淪入深淵地獄,也會毫不猶豫地拉著你一起。被這樣的殿下看上,也不知是二小姐的福氣還是不幸。他暗自搖著頭,你說都亂成這樣了,這兩女的還要往這里湊,不是自找沒趣嗎?
就在樂唯胡思亂想著的時候,蕭宸熙已從側門從容而出,嘴角噙著一抹笑,眼底卻是一點溫度都無。許馨一見他,便笑著沖上前去,「殿下,原來您也在啊。小女听說崔二小姐受了傷,特意帶了些補品來看看她。」她身旁的許倩,謹慎地打量了眼蕭宸熙的神情,只是規規矩矩行了禮,站在許馨身後,沉默不語。「許五小姐,崔家雖說不如你們如此財大氣粗,可幾件補品還是不缺的,就不勞你費心了!」蕭宸熙打量著她那一身珠光寶翠,嘴角輕蔑,民脂民膏搜刮多了,也不知掩掩,還猶恐人不知般到處炫耀,許家傳承到這一代,也算是到了盡頭,「況且星兒身體不適,見不了無干人等。」星兒,喊得可真親熱,自己卻成了無干人等,一股沖天的酸氣直接上了許馨的頭頂,她腦袋一昏,說話便是無所顧忌起來,「我是無干人等,那你了,堂堂皇子殿下,卻往姑娘家的閨房去,一點忌諱都沒有,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話。還是說崔小姐就是如此不講究!」「放肆!」未等蕭宸熙開口,樂唯便搶上前來,「許小姐,殿下也是你能隨意污蔑的嗎?」老天爺,樂唯心內哀嘆,這位小姐拜托你長長腦子好不好,就算是活得不耐煩了,也回了京再去死,別害了旁人。可許馨偏就不知趣,一把推開樂唯,「你個下人,也敢教訓我!」她轉頭恨恨盯向蕭宸熙,威脅道︰「蕭宸熙,別怪我沒提醒你,就算你再喜歡崔語星都好,你的皇子妃只會是我!皇後已經親口和家父許諾了,等你回京後,就下旨準了我們的婚事。」蕭宸熙眼楮都沒抬一下,卻是嗤笑著身旁的樂唯,「你的一番好心可是白費了,如何,這會兒你可以說說污蔑皇族是個什麼責罰了嗎?」樂唯臉色一緊,不敢再替許馨說話,如實答道︰「按律,輕者割舌,重者處以五馬分尸極刑。」「是這樣,你看我這記性,竟有點記不清了,」蕭宸熙撫了下額頭,輕笑著,眼底的冷酷,連旁邊打定主意旁觀的許倩都有些犯寒,「許五小姐,你說我該治你個什麼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