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宸熙因還需回宮復命,便帶著程宇澈等人,先行告辭而去。崔家一家子,難得如此人齊,自是悠閑地邊聊邊走,傾訴著別後時光。只是當看到京師巍峨的古城牆時,崔語星還是忍不住感慨萬千,建光四年九月,她帶著滿身傷痕,幾乎如潰敗之兵般逃離了此地,三年後,當她重返故里,城牆依舊,卻已是人面全非。
一行人晃悠著進城時,已接近午時,大街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做著各種營生的小販們,各式熱鬧的雜耍,夾雜著天南海北的腔調,形成了京師獨有的海納百川,包容萬象的氣勢。崔語星欣喜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想不到,才三年,竟似變了個樣般,越來越繁華了。」崔展陽肅穆的臉龐帶出一絲笑,「小妹,心癢了吧,改日陪你出來逛!」崔語星把眉一挑,唇角翹起,「我回來了,你還想賴掉嗎?還有姐姐,也別想老窩在府里。」崔語月輕輕柔柔一笑,「行,全家人都陪你出來如何?」「那是說老爹也要一起,」崔語月狡黠的眸光轉到崔禮身上,「爹,你可別到時又推說公務繁忙。」崔禮眼底滿是慈愛,嘴巴上卻凶著,「你這丫頭,越發沒大沒小了。」崔語星撇撇嘴,滿是不以為然,「那老爹了,別的沒變,就是這吹胡子瞪眼的技藝,越來越爐火純青了。」崔禮轉頭就是虎目一瞪,「你這丫頭……」「看吧,看吧,」崔語星沖著哥哥姐姐笑道︰「又瞪了!」崔展陽和崔語月均是抿嘴一笑,府里敢和爹爹如此嗆腔的就只有小妹了。這幾年,她人在他鄉,連帶府里都寂靜了不少,如今總算是回來了,看她在那嘰嘰喳喳,鬧騰個不停,兩人便覺心內溫馨。
穿過一條條長街,終于進了皇城東區,人流明顯少了許多,守衛也森嚴不少,不時可見沿街巡邏的京城衛兵。此處已靠近東華門,許多王公大臣的府邸都在這一塊,像幾位皇子的府邸,還有簡王府、平曲侯府、新平侯府、謝家、柳家等。另外靠近西華門的皇城西區,也有著不少官員,忠王府、都平侯府、許家等便在那邊。幾人轉入旁邊的寶葉胡同,便可見到崔府那威嚴的朱漆大門了。
崔語星壓下心底起伏萬千的心緒,翻身下馬,凝視著這座承載著多代崔家人鮮血和淚水的御賜府邸,其本身是嚴格比照郡王府建制,與東海郡的老宅比起來,小上不知多少。听爹爹說,崔家人丁最興旺時,便是老宅,也稍嫌擁擠。可如今,就是京城這座崔宅,也是空蕩蕩的了,來來去去都是他們一家四口。反而是後面的祠堂,靈位越擺越多,這便是將門的榮耀和悲哀。
此時,崔府的正門早已大開,劉管家帶著一眾奴僕低首候在門口,崔禮模著胡子哈哈一笑,「到家了,走!」跟在其身後的崔家三兄妹相視一笑,總算是齊齊整整地回家了。
崔府主要分為外府和內府兩塊。外府乃處理公務、接見賓客之所,除了正堂,還配有議事廳、練兵場、兵器房、書房等,而內府則是崔家人居住之所。崔禮夫婦在景園,不過自崔夫人去世後,崔禮很少回此,反而多宿在外府的書房。而崔語星三兄妹則依著各自的喜好,分別挑了一處院所。崔展陽的致遠居,配有一個大的練武場、和書房,正和他的需要。崔語月的月落居,則是遍植修竹,靜謐優雅,甚得她心。至于崔語星的靈犀居,桃花流水,悠然自得。三兄妹彼此間隔得也不遠,閑暇時,也會偶爾聚在崔展陽的練武場切磋武藝,或躲在崔語月的竹林里下棋談心或是躺在崔語星的桃林中,看溪水長流、落英繽紛,自有一番樂趣在其中。
如今崔語星回來,她的靈犀居崔語月早已令人重新收拾了一番,被褥、床罩、窗紗全都煥然一新。「你看看,可還有什麼不滿意,或是要添置的,我好命人再去準備。」崔語星挽著她的手,笑意滿滿,「姐姐每次給我挑的都是最好的,我能有什麼不滿意啊!」崔語月愛憐地點了下她的頭,「你呀,一張嘴比誰都甜。」「也就是在你們面前,」崔語星靠著她,憨憨一笑,「外面的人可都說崔家二小姐的嘴厲害著了。」
兩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便到了靈犀居門口。崔語星的幾個大丫頭彩鳳、香蘭、香玉早已帶著下面的丫鬟站在院門口翹首以待,見到她走近,幾人立時紅了眼眶,福身下去,「二小姐,您可算是回來了。」崔語月一見這陣勢,便明了她們主僕必是有許多要聊的,輕拍她的手,「我還要去廚房那邊看看準備的怎樣了,你先去梳洗下,一會過來吃團圓飯。」「恩。」崔語星甜甜地應著,目送崔語月離去,這才轉頭笑望向眾人,「你們一個個如此愁眉苦臉的,怎麼,是不想小姐我回來嗎?」平日里話最多的彩鳳抹了一把淚,委屈著,「奴婢們在府里是日日盼,夜夜盼,總算把小姐盼了回來,您還說這種話戲弄奴婢們。」「就是,就是,」香蘭也接著話,「小姐也太狠心了,就只帶了彩衣一人,把奴婢們全扔在這兒,不管不問的。」……瞧她們一個個義憤填膺的樣子,彩衣終于出來說了句公道話,「你們幾個可別欺負小姐不知道,當初是你們技不如人,輸給了我,才由我陪著小姐去了益城。」彩鳳橫了彩衣一眼,「哼,不說還好,一提我就有氣。我怎麼可能打不過你嘛!來,來,咱們再比比。」「還算上我一個……」「還有我,我就不信了,過了三年,還打不過她……」香蘭、香玉也不甘心地叫陣道。崔語星同情地望著彩衣,搖搖頭,「惹眾怒了……」說罷,舉步往屋內走去,「看來特意給你們帶回來的東西是沒人看了,罷了,罷了,你們先去較量吧。」
「帶了東西,」彩鳳最先反應過來,一臉喜色,「就知道小姐最好了。」「這會兒嘴乖了,」崔語星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嬌嗔道︰「你們不是常嘮叨江南的胭脂水粉特別好使嗎,我帶了些回來,都在彩衣那,你們去挑吧。」「謝謝小姐!」幾人喜笑顏開地跟著進了屋,早把要比武的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崔語星簡單沐浴完畢,換了一身衣裳,輕薄的水藍色長裙,束腰的剪裁將細如楊柳的腰身很好地突現出來。淡掃脂粉的臉龐晶瑩剔透,大大的杏眼,波光流轉,神采奕奕,只是與從前比少了些跳月兌,多了些沉靜。長長的裙角拖曳在地,她一步一步行來,優雅從容,彷如月宮仙子般。彩鳳見了暗暗贊嘆,幾年沒見,小姐不僅容貌越發嬌艷,連這份氣質都月兌俗起來。她知崔語星向來不喜繁復的裝扮,便只是簡單地挽起,用一根瓖著藍寶石的簪子固定住,頰邊特意留了幾縷,倒更顯清新出眾。
不想讓家人久等,一梳妝完畢,崔語星便急著出了門,上了軟轎,往景園而去。
穿過長長的抄手游廊、層巒疊嶂的重重假山、流水,走在寬闊平整的梧桐大道上,盡頭林木掩映,花木扶疏的院落便是崔禮夫婦所在的景園。崔語星下轎走入院內,滿心懷念地細細打量著里面的一草一木。
因娘親喜歡梨花,除了後花園那邊,特意闢了一片梨園出來,娘親與爹爹所住的景園里更是種滿了梨樹。每到花開時節,娘親便會帶著她和姐姐,采摘許多下來,制成梨花釀,口味綿長,帶著梨花特有的香味,就連爹爹平日慣于飲烈酒的,也會歡喜地喝上幾杯。後來娘親去了,府里依然每年釀制梨花酒,也會送些到益城給她,可飲來,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她慢慢走到牆角邊那棵最古老的梨花樹下,撫著它粗糙壯實的樹干,淚緩緩留了下來。以前,娘親最愛在此舞劍,尤其是花開繁盛的時候,隨花起舞的身影,嬌麗多姿。那時,她對男女之情尚是懵懂,總喜歡追問美麗的娘親為何在那麼多求親人中,獨獨相中了脾氣暴躁的老爹。現在想來,娘親當時笑著回答的樣子除了明艷動人、還有滿滿的幸福,「你爹爹他年少英雄,弱冠之年,已兩度領軍出征,驅北野,逐西蒼,天縱英才,偉傲不凡。那年,娘親隨你外祖進京,便經常听人說起崔家大公子是他們這一群豪門子弟中最拔尖的,上門說親的人更是快把崔府的門檻都踏破了。娘親原本也只是當成了一則傳奇來听,哪敢多做肖想,沒想一次驚馬街頭,你爹爹將娘親從狂亂的馬上救下,也由此而結識。娘親傾慕你爹爹頂天立地的男兒風采,明知希望渺茫,仍央求你外祖父母幫忙,不過,還沒等他們登門拜訪,崔家求親的人便上了門。」記得自己當時像小貓一樣地蜷縮在娘親懷里,笑眯了眼,「爹爹肯定在初見到娘親時就喜歡上了,然後有了哥哥、姐姐還有星兒,真好……」說著便已安然睡去。想至此,她擦去眼角的淚,走進花廳,爹爹、大哥和姐姐已言笑晏晏地坐在那,只是少了娘親。
正式進入第二卷,前面埋下的許多伏筆會慢慢展開,各式人物陸續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