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語星原本還想趁離開前,借著李清皓的面子,去見上蘇音一面,沒想卻被告知,她已經悄悄離開了益城,不知所蹤。崔語星直覺此事與李清皓月兌不了干系,但他如今不願說,必是有不能說的理由,于是也不再多問,只是還是不免有些遺憾。
啟程的日子越來越近,此次一回,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故地重游,崔語星感懷之下,帶著彩衣又把益城周遭細細走了一遍,只是一番好興致,卻在听到接連而來的兩條消息後,一絲不剩。她面色不虞,「鐵血,你是說廷尉衙門十五年前的案宗也沒有了?哪會有這麼巧的事。」鐵血不敢有所隱瞞,將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十五年前,當時的廷尉大人閔濤因貪墨一案自盡于獄中,其所收之贓銀和當年的卷宗,全部下落不明。」又是十五年前,她敏銳地皺起眉,「閔濤案發是幾月份的事?」「十二月底,」鐵血謹慎地回答著,「听說聖上還因此發了極大的脾氣,閔濤的家人和涉案官員,不論情節輕重,全部車裂而死。以致那一年的春節大家過得都是人心惶惶的,如今一提起來,廷尉衙門的老人們都還記憶猶新。」她頓時心口一震,車裂之刑也就是民間俗話說的五馬分尸,其殘酷程度自然不言而喻,就連鹽案鬧得這麼大,也不過是對為首的幾人處以了極刑,其他人頂多不過是砍腦袋、賜毒酒,她一想到幾十個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全部車裂而死,便有些不寒而栗,皇上他的怒氣絕不可能僅僅是因為貪墨一事,可如果不是此事,又會是為了什麼,與白家的案子有什麼關聯了?而自家又在這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她一時間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暫時按下此事,反正很快就會回京,可以當面向爹爹問個明白。
見她神色稍稍緩和下來,鐵血總算是松了口氣,不過,想到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他不禁頭更大上了幾分,「小姐,除此外,屬下還有一事要稟……」他小心斟酌著詞句,慢慢說道︰「前些日子被流放西水的平曲侯府上下百余口,在行經雲城郡時,被全部殺害,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果然……」她的聲音一下虛軟起來,想到前不久還氣勢洶洶找她碴的余歡,如今卻已是黃土一捧,不禁有些有氣無力,「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她一臉凝重地望向窗外,平曲侯府的滅頂之災,雖早已在她的預料中,可真正听到時,還是無法做到坦然。更何況,雲城郡是謝家的勢力範圍,風雨樓選在此處動手,其意不言而明。蕭宸熙的猜測沒有錯,因謝安瀾的離去而蟄伏已久的謝家,終于忍不住了。
她自顧自地思索著,連彩衣何時悄悄走了進來,也未察覺。「小姐,奴婢剛剛去察看了下,回京的行李已安排妥當,您要不要再去瞧瞧。」「不用了,你辦事,我還是信得過的。」崔語星不甚在意地搖搖頭,忽然想起晚上赴宴之事,一甩方才的失落,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什麼時辰了,趕快幫我收拾下,若是遲了,又要被李九那家伙嘲笑一番了。」彩衣抿嘴一笑,「還有半個時辰了,來得及的。」
等崔語星急急忙忙,帶著彩衣匆匆趕到時,蕭宸熙、程宇澈、秦謙早已等在那。李清皓更是抓住難得的機會,戲謔道︰「語星妹妹,你面子大了,竟讓六殿下站在門口等了那麼久。」崔語星惱恨地瞪了他眼,「熙哥哥都沒說話了,就你嘴多。」李清皓輕笑地嚷嚷著,「罷了,罷了,看在你馬上要回京的份上,就不與你斗嘴了,趕快進去吧,小泉兒可是特意準備了你最喜歡的掛爐鴨子。」「這還差不多,」崔語星眼波一橫,輕快地跨入門去。旁邊一直沉默著沒有出聲的蕭宸熙,眼底的擔憂漸漸散了開來,臉上掛起一抹笑,也跟著走了進去。
李清皓專門為幾人準備的送別宴,雖說有蕭宸熙這個上位者在場,但好在彼此本就熟悉,也沒有太過拘束,桌上的氣氛很是熱鬧,就連秦謙這個與諸人說不上熟稔的人,也放開飲了起來,幾大壇酒下肚,反而最先倒了下去,被扶著回了房。緊跟著被抬走的自然是程宇澈,崔語星原本以為的第一人,只是沒想今日竟被別人佔了先去。
剩下蕭宸熙、李清皓、崔語星三人面面相覷。崔語星是從一開始就沒沾酒,當然不會醉。李清皓則是個滑頭,他勸酒、敬酒的時間比自己喝酒的時間可是長多了,自然也沒醉。而蕭宸熙卻是實實在在地喝下不少,眼下瞧著,除了面色紅了些外,眼神清明得很,看不出異樣來,估計再來幾壇子,問題也不大。
蕭宸熙率先站起身來,掃了二人一眼,朝著崔語星淡淡說道︰「天色也不早了,明兒還要趕路,我去命下面的人準備下,送你回去。」說罷,便穩穩當當地走了出去。崔語星微微一笑,對著李清皓打趣道︰「想不到,他還挺體貼下屬的嘛,說吧,有什麼話,有什麼東西要我帶回去轉交給那人的,盡快啊,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啦。」李清皓此時卻沒有了開玩笑的閑心,他抬頭望向窗外的月色,一身蕭瑟,「她性子柔弱,不善與人共處,有了事就只會憋在心里,你回去後,幫我多看著她些,別讓她走到死胡同里去。」「這個你不交待,我也會如此做的。」崔語星抬眼瞧向他,眼角有著一絲笑意,「就是如此了,沒有別的話或是東西要我帶回去了嗎?」望著她了然一切的清澈目光,李清皓也不再扭捏,取出身後的一只匣子,交予崔語星,「這是我特意去靈山寺求高僧開過光的佛珠手串,可保人一生安樂幸福,要麻煩你幫我轉交給她,不過,就不要提起我了。」她嘆息的目光從他臉上一直落到了匣子上,紅木制成的木匣,細細雕著朵朵祥雲,也飽含著李清皓虔誠的祈禱和祝福,只是安樂幸福,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做到的人有多少,而他們這群人中,又有幾個人能真正得到。「好,我一定帶到。」崔語星語氣輕柔,卻帶著十分的堅定。李清皓放心地點點頭,容顏黯淡,長嘆了聲,「我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益城的清晨,清新的涼風帶著綠葉的甜香,城頭的柳樹枝葉搖曳,似是為離人而歌。以李清皓為首的一批益城官員整齊地站在城牆下,恭送六皇子蕭宸熙一行。蕭宸熙說過幾句嘉勉的話後,便一聲令下。眾人皆整齊劃一地翻身上馬。崔語星戴著薄紗的帽帷,不舍地回望了眼益城古牆頭那蒼勁的隸書大字,心中百感交集,狠下心,接過彩衣遞來的馬韁,亦上了馬,不再顧盼回首,奔向了蕭宸熙身邊。
蕭宸熙拉起韁繩,從容自若地一笑,「走吧!」一陣滾滾濃煙飛起,大隊人馬絕塵而去。李清皓直直地望著眾人縱馬遠去的方向出了神,滿目的離情別緒。
而此時,益城郊外的小山頭上,陳同扶著容藍,凝視著馬蹄疾馳而過的滾滾黃煙,亦是安心地笑著。小姐,京城才是屬于您的天地,經過三年的痛苦成長,您必定能做得很好。
雖然一路奔波勞累,但想著越來越近的家,崔語星完全沒覺得苦,反而興奮不已。只是當大隊人馬真的快抵京師時,她反而慌亂起來,焦躁不安。蕭宸熙了然一笑,不疾不徐地說道︰「怎麼了,是近鄉情怯,還是怕太尉大人的獅子吼?要不要先去我府上躲上一躲?」崔語星白了他一眼,「我傻了,那樣豈不是罵得更厲害。」蕭宸熙唇角勾起一抹笑,戲謔著,「還能想到這點,看來腦子還沒糊涂。你就放心吧,我早就派人回去通知了,若是呆會你能看到太尉大人出來接你,大可高枕無憂。若是看不到的話,那你可就真要把皮繃緊了,畢竟我之前也曾听說,太尉大人對你近段日子在益城的所作所為,十分惱火……」他話尚未說完,便听一陣馬蹄聲疾馳而至,不禁微微一笑,搖頭低語著,「這太尉大人也是個急性子,就連想嚇唬下星兒也是沒機會了。」崔語星卻是呆呆望著前方馬匹旁站著的幾道熟悉人影,淚漸漸滿了眼眶。
她翻身下馬,一陣狂奔而去,撲向站在最前頭的那人懷中,嚎啕大哭。崔禮笨拙地拍著小女兒的肩膀,眼楮泛紅,「回來了,回來就好!」她埋在崔禮懷中,抓起他的袖子就是胡亂地抹了一把淚,「老爹,我可想死你了……」崔禮心疼地瞅了眼今日特意換上的新服,無奈道︰「你這丫頭,怎麼三年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這麼喜歡撒嬌耍賴的。」只是話雖是在責備,可那眼角眉梢的喜意可是誰都不會瞧錯。跟在蕭宸熙身後的侍衛,除了樂唯、樂聞早已習以為常外,其他人個個看傻了眼。這還是那個虎目一瞪,就嚇退一堆人的太尉大人嗎?這還是那個敢在皇上面前吹胡子瞪眼楮的太尉大人嗎?笑成這樣,太嚇人了。
崔語星依依不舍地離開崔禮的懷抱,又走到崔展陽跟前,低下頭,囁嚅地說道︰「大哥,對不起。」崔展陽大笑著把她擁入懷中,「都啥時的事了,你還這麼耿耿于懷的。傻丫頭!」崔語星瞪著通紅的眼楮,一把從他懷里掙月兌出來,拉著他上下打量,「你的腿都好了嗎,是真的好了嗎?」崔展陽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放心,都好了。不然,怎麼騎馬來接你。」崔語月也在一旁溫柔地笑著,「放心吧,前幾日,大哥還把家里一眾侍衛撂倒在地,實力不減當年。」「姐,」崔語星歉意地望向崔語月,「這幾年,家里全麻煩你看著了。」崔語月搖搖頭,眼里滿是柔光,細心地替她整了整額前被風吹亂的頭發,「怎麼瘦了這麼多,一個人在外面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