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清的依舊在清淺地笑,卻揚出無奈的嘆息︰「情兒,其實你知道的,對不對?如果不是你的陪伴,我撐不到今天。如果我仍在越州,或者越國可以多撐一段時間,可我死後,宇文氏還是免不了如今滅國毀家的慘劇。」懶
他輕輕撫模著我已經明顯凸出的肚子,閉著眼,似在感受著胎兒的蠕動,自語般道︰「至少,現在,我還有一脈骨血,在這里延續。」
「再扯淡我不會理你了!」我強抑著驚慌,將手輕輕攬著他的身子,側過臉龐貼在他的手掌,半嗔半怒地打斷他。隔了夏日單薄的衣衫,他的肋骨歷歷,那樣明晰地昭示著這具美好軀體的日漸毀敗。
宇文清縴長的手指緩緩地觸撫著我的面頰,我可以听得到他發自心底深處的無聲嘆息。是的,我知道,為我,為無恨,他很努力地保養著自己的身體,但即便他是醫者白衣,終也挽不了他身體的每況愈下,日薄西山。
無恨已經一歲半了,不知什麼時候蹣跚進來,抓了宇文清的紫玉簫,睜著圓溜溜的大眼楮,口齒不清地叫著︰「爹爹,吹……吹……听哦!」
夕姑姑忙將他抱起,哄著道︰「爹爹累了,睡呢,別吵著他……無恨乖……」蟲
而無恨已經不服地大哭了起來,被夕姑姑連哄帶騙抱了出去。
「我不要你扔下我孤零零一個。」剩了我們兩人時,我倔強地說著,淚水又已不爭氣地滾落︰「我要你一直伴著我們,天天吹簫給我听,給無恨听,給無悔听……」
「無悔?」
「對,我們的孩子,不論男女,一定叫無悔。無悔,今生,來世,無悔。」我答道。
「無悔!無悔!」宇文清重復著這個名字,強撐著坐起來,淡色的唇邊又抿出一絲笑意。紫玉簫被他拿起,悠悠吹奏。
竟是一曲《鵲橋仙》。
縴雲弄巧,飛星傳恨,
銀漢迢迢暗渡。
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
〔注︰出自北宋?秦觀《鵲橋仙》〕
那樣宛轉的簫聲,分明縈了淡愁,卻不見淒傷,宇文清的眸子,靜靜凝于我面龐時,竟又回復了最初的澄澈干淨,明珠般無瑕,安謐而寧和。
我想哭,但我終究,只是倚在他身畔,靜靜听著簫,向他含著淚微笑。
既然不能朝朝暮暮,我便不得不竭力給予他我所有的似水柔情,共度這樣如夢的佳期。
我今生最大的期盼,便是這樣的夢,永不會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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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宇文清一直纏綿病榻,與藥為伍,頻頻地發燒、咳血,使他日漸衰弱,連吹簫、看書慢慢也成了奢侈的事。
鳳衛已上軌道,我放手讓青颯、林翌等管理,日日夜夜只伴著他,再也不肯離開一步。
我不知道宇文清這種病會不會有很大的不適。
但他在我面前,一向都是恬淡而平靜,從不申吟半聲,連清減的面龐也常掛著溫潤的笑意,凝視著我和無恨時,寧摯柔和,無怨無悔。
我不敢再催他為自己用藥,我知道他已盡力,盡力延長著自己的生命,艱難地與我相守,有一日,是一日。
塞外的風光,天高地闊,連夕陽都格外的大而圓,嫣紅地耀著半個天際,大片的雲朵,在玫瑰紫和胭脂紅與鉛色灰之間交替,婉轉著最後的風情。
但我每日伴著宇文清看著那夕陽落暉,心境居然很寧和。
日出日暮,原是天道輪替。
生老病死,亦是人之常情。
宇文清,不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麼,病痛與死亡,我們一起面對。
你不能守我一生,我便守你一生。不管誰守著誰,這一世,已是無憾,亦無怨。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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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中秋的一個夜晚,無恨被人盜走了。
因遠處塞外,日子過得極平靜,鳳衛雖是厲害,夜間防備卻不嚴密,來者顯然是高手,竟然繞過守衛,潛入了無恨的臥房,打昏了女乃母,抱走了無恨。
我聞訊時趕出去看時,尚能听得馬蹄篤篤,向遠方飛馳而去。驚覺的守衛,已經躍上馬去,緊餃而追了。
我驚怒之際,忙披了衣出去安排更多人追擊時,忽見一道焰火從我們臥房附近沖上天空,在空中散出星星點點的綠芒。
這是鳳衛約定的煙火信號,傳召在外行動地鳳衛人員歸隊。
我大驚,一面叫人繼續追擊,一面趕回我們的屋子時,只見宇文清在李嬸、夕姑姑的扶持下,在立于夜色中咳嗽。
我又是心疼,又是詫異,忙去扶了他,焦急問道︰「清,剛那煙火……是你放的麼?你……你病得厲害麼?」
不是病得厲害,燒得糊涂了,怎會明知有人搶走了我的無恨,卻不讓去追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