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年春天時,我有了身孕,宇文清終于不讓我再騎馬了,叫青颯看著我,只讓我立于車駕上,遠遠觀望訓練情況。
為父仇不共戴天的宇文氏生育孩子,若換了三年前,我簡直無法想象。懶
但我眼前的是宇文清,即便再大的仇恨,也會無聲無息湮滅于他清淡溫文的微笑中。我願意誕育下他的後代,並傾盡心力愛護著他的孩子,無怨無悔。
我立于高處觀望時,常可以听到宇文清寧謐如浮雲般緩緩流動的簫聲,即便在千百鐵蹄的奔忙中,依然那麼從容不迫地傳遞到我的耳邊。
我曾問過他,為什麼只吹簫,不再吹塤?
他但笑不語。
後來從被青颯派人暗中接到黑赫來的李叔李嬸那里得知,自從他收到我的碎塤,便沒有再吹過塤。在他的心里,只怕塤已經成了不吉的象征了。
那麼,就繼續吹簫吧!
那個在滄北行館里碎了的塤,就讓它和安亦辰與我之間的感情一起,埋葬,埋葬在永遠不願再提及的心底深處。
我和他,只要記得目前的圓滿,再不要記得曾經的破碎。蟲
直到那一日。
那一日,簫聲沒有響起,而李嬸匆匆奔向我來,滿眼的淚,向我揮手。一種不祥,突然如烏雲般籠罩而來,讓我有瞬間的停止呼吸。
宇文清靜靜地躺于榻間,面色慘白,氣若游絲,而唇角猶掛著未及擦去的一縷血絲。
「怎麼回事!」
我又驚又怕,卻在回頭之際,看到了桌上拆開的信函。
夕姑姑慌亂地將那信函遞過來,落淚道︰「剛去中原打探消息的探子帶回了這封信,公子打開看後就變了臉色,向南方跪了,直吐鮮血。這……這到底是什麼事?」
宇文清雖遠在極北之地,卻一直關注著中原戰場動態,常派人暗中來往于大越與黑赫之間,帶回最及時的戰報。
我知道大越的情況並不好。
自我出事後,安亦辰應是暫時放了與安亦淵爭奪帝位的念頭,一心想攻破大越生擒宇文清與我,竟與安亦淵少有的兄弟齊心,逼得宇文氏節節敗退,上次的戰報,已經逼至越州城下。而明州也已被安氏合圍,加上肅州蕭氏記著蕭采繹之仇,也不斷攻打著周邊小城,宇文氏幾乎是敗局已定。
宇文清得知那次消息後,曾經寫過信給宇文昭,要他及時抽手退步,退隱山林。
我料著以宇文昭的梟雄個性,寧肯拼死一搏,也斷不肯放下江山,就此逃離。他本是我弒父奪母仇人,讓我咬牙切齒恨不能生食其肉,但望著宇文清強自平靜的神情,我也只作不知,再說不得心里盼宇文昭早日死去的話了。
而這封信函的戰報,正是趁了我的私心︰越皇宮破,宇文昭橫刀自刎,宇文宏力戰而亡,而宇文頡被困明州,生死不明。
我那顛覆的故國,死于非命的父親,含恨而去的母親,還有流盡最後一滴鮮血的顏遠風,即便在我最開心時,也會在我夢中浮現,讓我驚悸,心痛,甚至潸然淚下。
如今,越國的覆滅,宇文氏的敗亡,終于讓我長久以來積郁心中的仇恨,如流雲般四散,松了口氣般想向著父母埋葬的方向叩拜。
但對于宇文清呢?
我早知宇文氏沒有了他,早晚會走上絕路;宇文清必定也是心如明鏡。
當日不是他,宇文氏已被安氏覆滅;如今沒有了他,宇文氏終于難逃當日的命運。
看著自己一手拯救起來的宇文氏天下,甚至看著自己的父兄,一步步被迫到死無葬身之地,宇文清努力維持的平靜面容之後,到底隱藏了多少的愧疚和不安?
政局官場,原也談不上什麼忠義或者邪惡,我所能看到的,是宇文清在親人和愛人之間,選擇了愛我,選擇了我,並且從不讓我看到自己的掙扎和猶豫。
而我,明明猜得到他的掙扎和猶豫,卻自始至終視而不見,由著他若無其事,我也若無其事,從不曾也不願往深里為他想過,他的隱忍,有多麼的無奈和冽痛。
我坐到他身畔,小心地去捧他的臉龐,低低地喚道︰「清,清!」淚水已禁不住掛落下來。
家國大仇報不報,似乎根本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清病倒了。
宇文清睫毛顫動好一會兒,才勉強睜了開來,唇邊猶自擠出一縷輕笑︰「情兒,我沒事……」
我握住他的手,嗚咽道︰「對不起,我應該……讓你回去解了越州之圍再回來……」
是我,因為我,讓這個如此美好的男子背負了本不該承擔的不忠不孝罪名。
宇文清溫和笑著,撫著我的發絲,輕輕說道︰「怎能……怪你?若不是你,如今我已是黃土下的一具骸骨……」
我的心似被一下子扔到了水底,冰冷而沉重,忙擦著淚惡狠狠說道︰「你敢亂說,我把你扔外面坡子上喂狼。」
=================================
發現連我自己也不能回顧……更新時再看這些章節,還是覺得好虐,好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