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眸微眯,眸光是前所未有如臨大敵般的沉重,因為此時從她這個方向看過去,洛然敞開的中衣之內一絲未掛,而在她本該豐腴的胸前,竟然是一片平坦!
瞬時有驚濤駭浪在顧雲曦的心中掀了起來,許是她的眸光表現的太過于驚訝,洛然隨著她的眸子低頭看看自己光果著的胸膛,輕聲一笑。
洛然是嬌媚明艷的,她的聲音本該是含著水一般的嫵媚惑人,然而此刻,顧雲曦看著對面墨發四垂眉眼如畫的人兒,卻听到了一道低沉邪氣的男聲從她口中溢出,她雙眸微微一閉,終于不得不承認,這個在燕京大街上虜獲眾人之心的女子,這個在大燕殿堂之中淒然請命的公主,他竟然是男兒身!
洛然看著顧雲曦的樣子眼神越發的興味了,他的步子不停,極緩極慢的靠近顧雲曦,「真是不應該啊,讓你看到了我的秘密,這可怎麼辦呢?」
顧雲曦渾身上下癱軟無力,似乎微微一移步就能倒下,她微微低頭屏住呼吸,不著痕跡攏在袖子里的手已經將指甲掐進了掌心。
洛然到底還是走到了她的面前,他伸出細長的極其適合執劍的手,微微的抬起了顧雲曦的下巴,他此刻似乎充滿了耐心,也不急于摘掉顧雲曦的面紗,就那麼邪邪的對上她一雙沉暗的眸子。
黑如曜石的眸子里面是幽暗如夜色一般的寂靜,映著房間里的燈火,好似有零零點點的星子落在了她的眼楮里,洛然黛眉一挑,「不怕?」
顧雲曦的眸光依舊那般,洛然一笑轉身拍拍手,被顧雲曦掩上的門吱呀一聲便開了,顧雲曦透過層層簾幕只看到門口隱約站著一個身影,洛然眉頭一挑,開口之時又是媚骨的女兒聲,他問,「怎麼樣?」
門外的人微微躬身,「回稟主子,一共有五人,全部被制服,只等主子下令應該如何處置了。」
「應該如何處置?」
洛然喃喃自語,眸光又轉向了他近前的眸子,他的手隔著薄薄的面紗磨砂顧雲曦的下巴,「你說,我應該如何處置他們?」
顧雲曦咬緊了下唇,眸子里微光一閃,卻是一言不發,洛然見此聳聳肩,「你不說,那我可就下命令了?」
「你覺得,是割了他們的雙耳好呢,還是戳瞎他們的雙眼好,又或者,直接把他們的頭割下來當做禮物送到燕京城勤政殿,你覺得如何?」
顧雲曦平靜的眸子終于一顫,她微微定神直直的看著洛然,「你不會。」
洛然「哈哈」一笑,放開鉗制著顧雲曦下巴的手,看她一眼刷的一聲拉下了顧雲曦的面紗,眼前的女子一身白色狐裘披風,精致消瘦的小臉團團圍在一圈白色領毛里,她的雙眸堅定,身形挺秀,站在他面前不卑不亢。
洛然微微一嘆,「真沒想到顧姑娘竟然如此厚待洛然,不遠百里來相送,姑娘就不怕洛然對你戀戀不舍,直接將你帶回南越怎麼辦?」
「請殿下放了他們。」
洛然見顧雲曦不接話便也不再多說,他眸光微沉,「顧姑娘要我放了他們,那我只問姑娘一句,你一個姑娘家,帶著成王殿下的親衛大老遠的跟來是為了做什麼,如果洛然一個不留神落在顧姑娘的手里,姑娘你可會放了我們?」
顧雲曦嘴角一抿,洛然卻不打算讓她接話,「顧姑娘如果回答‘會’,那我再問一句,如果是我哥哥呢?」
顧雲曦沉默,雙手輕輕的移向了身後,洛然卻是「哈哈」一笑,「本殿從來沒有對公孫烈抱什麼希望,當我听到他準了我的奏請之後,我就知道他的殺招必然會留在後面,顧姑娘肝膽忠義如男兒,這便是你效忠的帝王嗎?」
話音落定,洛然猛的回頭看向門口的人影,「一個不留,全部處死!」
顧雲曦眸子猛然一閉,這邊洛然上下打量著顧雲曦,一邊端起了放在床頭的藥碗,他放在鼻端輕輕一嗅,「洛然竟不知道顧姑娘竟是個熟知藥理的,這不過是一碗普通的傷寒藥,多加三分黃蔘便能使人長時間昏睡。」
洛然端著藥碗的手微微傾斜,那濃黑的湯藥便整個一泄而下,巨大的苦藥味迎面而來,洛然嘴角一勾,「只可惜姑娘不夠狠心,若是我,便直接放砒霜了。」
顧雲曦微閉著眼楮,整個人僵在當地,漸漸地額頭上竟是現出了汗意,洛然上下看看她,眉頭漸漸現出了愁色,「姑娘不妨告訴我,在你之後還有多少人馬,據我所知,德王殿下現在應該還在五里坡苦苦等候——」
顧雲曦所幸閉上了眼楮,洛然眸色微變,深深的打量顧雲曦一瞬忽而猛的靠近她,他的嘴角勾起邪妄的笑意,「顧姑娘大老遠的來,洛然是在感激不盡,今日也算是良辰美景,洛然無以回報,不如就——」
感受到灼熱的氣息離自己越來越近,顧雲曦下意識的皺緊了眉頭,就在洛然的唇落在她額頭的前一刻,顧雲曦猛然睜開了眸子,「明明是男兒身,卻扮女裝扮了二十年,殿下應該很辛苦吧。」
洛然後退一步,興味的听著顧雲曦繼續說。
「十年之前洛蕭來大燕的殿下扮女裝無非是為了讓洛蕭有借口回南越,可是殿下這麼多年辛苦,今後難道要以女兒家的身份過一輩子嗎?雲曦尚不知洛蕭心意,然而回到南越之後按照你們以長為尊的制度,太子一定不會是殿下你,殿下乃是人中龍鳳,在南越更是盡心盡力經營多年,洛蕭回去之後你是準備將自己的一切雙手奉上嗎?」
「狡兔死,走狗烹,雲曦如果沒有記錯,現如今的南越皇上在少時接位之後曾經以叛國罪誅殺了自己的兩個兄弟,其間種種,想必殿下心中是清楚的很。」
洛然的面色越來越難看,顧雲曦放在身後的手有粘稠灼熱的液體順著手腕流了下來,她無力萎靡的身子似是恢復了一絲力氣,看著洛然沉下來的面色,顧雲曦接著道,「據雲曦所知,殿下還有一位母妃在南越宮中,多年來也只是嬪位,殿下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你的母妃考慮考慮。」
洛然十分鄭重的盯著顧雲曦的眸子,「所以,顧姑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洛蕭在回南越的路上極有可能遇到各種各樣的意外,抑或是因為重病在身路途勞頓而猝死,殿下不遠千里費勁千辛萬苦將洛蕭的尸首帶了回去,足可見兄弟情深。」
顧雲曦的話語森森涼涼的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洛然起先還眸色鄭重,然而當顧雲曦說道最後四個字,洛然卻是再也忍不住了,他精致的眉眼勾起好看的弧度,嘴角的笑意也是越來越明顯,他看顧雲曦一眼,忽然轉身向著那重重紗帳之後輕聲一喚,「哥哥,你看顧姑娘給我出的主意好不好?」
話音落下,顧雲曦的眸光猛然一縮,這屋子分左右兩個小室,她一進門直朝著左邊的臥房而來,卻完全沒有去想右面的茶室里還有沒有人,此刻在那重重幕簾之後,一個身形淡薄的人影緩緩走了過來。
顧雲曦的一顆心漸漸地沉了下來,她本來想著至少洛蕭不會跟洛然在一起,這樣憑借著公孫成霖的武功也有七分的把握將洛蕭留在大燕,只可惜,現在唯一的希望破滅,連她自己都要受制于人!隨著那人影的靠近,洛然眸光嘆然的開了口,「當年在我和哥哥之間必定要送一個去大燕,父皇選擇了讓哥哥去,自從哥哥離開我就變成了女兒身,所以顧姑娘大可不必懷疑我兄弟之間的情誼。」
最後一層紗帳掀起,顧雲曦第三次見到了洛蕭,衣衫單薄的少年依舊如前次見到的那般容色慘白,他的眸光不再畏畏縮縮,此刻竟如一汪秋水一般平靜無波,四目相對之間,洛蕭眸中似有一層無奈,「顧姑娘這般想要洛蕭的性命嗎?」
顧雲曦不知道當年的兩兄弟之間是如何的抉擇,又是如何從男兒變成了眾所周知的女兒身,她看著他的目光似乎又想起了那個雪天,在嘉陵山之中策馬揚鞭的他看到了被人欺負的洛蕭,彼時的他懦弱無能任人欺凌也不吭聲,而今日,他的周身雖然沒有駭人的戾氣,卻自有一股子雲淡風輕的從容與大氣,顧雲曦一嘆,這是經歷過苦難的人才有的氣度,公孫烈的擔心沒有錯,洛蕭,從來不是無能之輩。
「顧雲曦並不想要殿下的性命,只是你我各為其主,顧雲曦必須忠君之事。」
洛蕭點點頭,「洛蕭明白,姑娘能入了阿然設下的圈套足見姑娘並非涼薄無情之人,更何況當日顧姑娘大義施以援手洛蕭還未道謝,雖然洛蕭不能給姑娘你想要的東西,今日卻可以放姑娘走,權當做道謝了。」
洛然眉頭一皺,又狀似無奈的展開,看洛蕭的背影一眼微微搖頭,「哥哥,你確定放她走?」
洛蕭點點頭,看著顧雲曦的眸光十分的鄭重,「只希望顧姑娘走了就不要回來,既然各為其主,將來再見只怕也是在戰場上,大燕民富兵強,德王野心勃勃,只望姑娘一切珍重吧。」
洛蕭說完便看著洛然,洛然無奈的走向一旁的桌案上,案上正擺著幾支小玉瓶,顧雲曦看到洛然隨意的拿了一個玉瓶向自己走來,那瓶子里裝著的,必然是讓她渾身無力之蘭香的解藥。
眼看著洛然要伸出手將玉瓶子地給她了,門口卻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顧雲曦隱隱約約好像再次看到了適才下樓去的高大身影,那人站在門口低著頭道,「主子,剛才那五人之中的一個趁看守的兄弟不注意放了信號出去,現在正有一批人馬向我們這里來!」
洛然眸光一沉,這廂洛蕭深深一嘆,眸光轉向顧雲曦,「本想放了姑娘走,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洛蕭說完這話洛然便將玉瓶子收進了自己懷里,洛然看洛蕭一眼披上外袍出了房門布置,洛蕭直直的走向那桌案,案上凌亂的放著他們的包袱,洛蕭正手腳極快的將那些東西收進包袱里,剛拿起一個通關玉蝶模樣的事物,一道森寒的聲音便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
「別動。」
顧雲曦將匕首架在了洛蕭的脖子上,泛著寒氣的刀刃直逼他的頸部血脈,洛蕭將手中的東西原原本本的放下,整個身子僵硬的直了起來。
顧雲曦抬起滿是鮮血的左手將他的左肩一鎖,右手死死的將匕首貼在他的側頸上,「帶我出去。」
洛蕭分毫不動,「外面都是我們的人,你中了阿然的‘一支蘭’,又不會武功,一旦出去就真的走不掉了,阿然看到你這般對我,會殺了你。」
顧雲曦嘴角一勾,「勞殿下費心,你只管往外走便是!」
洛蕭只覺得頸間的肌膚一疼,一股子灼熱便順著他的脖頸而下,他眉頭微皺,最終還是被顧雲曦挾持著走了出去。
剛走出房門便遇到一樓進門的洛然,他眸光極為犀利的落在顧雲曦的身上,整個人立刻冷氣四溢,顧雲曦嘴角一勾,「看來還真是兄弟情深,既然如此就更好辦了,請殿下你帶雲曦下樓吧。」
洛蕭在燕京為質十年,根本不會武,顧雲曦跟在他身後一階一階的下樓,小二早被這場景驚得躲在了廚房不敢出來,這邊洛然一身女子紅袍站在門口,眸光也是越來越暗。
「公主殿下,請您為我牽一匹馬來。」
洛然眸光恨恨的盯著顧雲曦,再看看洛蕭流血的脖頸終于揮了揮手,不多時便有一匹馬牽到了客棧門口,顧雲曦見此眉頭一揚,無懼于周圍隨從打扮的南越侍衛們一步一步的向外而去。
南越侍衛們看著自己主子被人挾持著要走,眸光快要射出火來,顧雲曦沒走到幾步雙唇微動,一聲輕音便從口中溢出,眾人尚不知顧雲曦是何意,一道白影忽然從客棧圍牆之後的黑暗之中躍了出來。
狼!
本來蠢蠢欲動的侍衛們瞬間面色大變,洛然一步步的跟上來,看到牙口森森的楚衣護著顧雲曦步步後退面色也是越來越難看。
「嗷嗚——」
忽然的一聲狼嘯沖破夜的寧靜直上九霄,那馬兒被嚇得一顫,竟是雙腿一矮緩緩地跪了下來,顧雲曦拉著洛蕭輕松上馬,楚衣再是一聲狼嘯,馬兒便一躍而起,洛蕭坐在前,顧雲曦手執匕首貼著他的脖頸,眸光微寒,「御馬!」
洛蕭有幾分遲疑,顧雲曦的手便是一滑,洛蕭的脖子瞬間便又有一道血印子現出,洛蕭終于催動馬兒,向著顧雲曦來時的方向而去,洛然站在門口看著漸行漸遠的二人,一躍上了馬背,「追!」
夜風呼嘯,因為那一聲狼嘯整座村子的燈火都次第的亮了起來,不長的街道上,酒肆店鋪的門接二連三的打開,村子里的人們伸長了身子往外看,待看到街道上幾行人馬策馬疾馳之時都面帶畏懼的趕緊關上了門窗。
顧雲曦二人在前,洛然領著幾人跟在後面,看著快要上了山梁的二人洛然眸光一暗從自己的馬背上取下一只長弓來,他雙眸微眯搭上弓箭,緩緩舉起對準了前方漸漸攀升的那抹白色人影。
漆黑的夜色之中星光點點,山風穿林過境,顧雲曦似乎從傳來的風聲之中听到了隱隱約約的馬蹄聲,她眸光微凝,嘴角微微的揚了一揚。
「一支蘭持續的時間很長,你大概堅持不了多久了,阿然就跟在你的後面,到時候我想救你都不成了。」
洛蕭淡淡開口,顧雲曦听在耳里果然覺得執著匕首的手臂已經漸漸無力的垂了下來,然而那山間回響的馬蹄聲卻不是假的,只要她再多堅持一會兒,就可以等到公孫成霖的增援!
粘稠的血液一滴滴的落在洛蕭的衣襟上,他看在眼里輕聲一嘆,「當日第一次見到顧姑娘的時候姑娘正在和成王賽馬,何等意氣飛揚,今日何必如此的作踐自己,姑娘若真想要我的性命,你手中的匕首就放在我的肩上,使勁一刺,你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顧雲曦努力振作精神,聞言卻不甚贊同,「他在後面,如果我此時將你了斷,我還有命回去嗎?」
洛蕭嘴角微勾,「顧姑娘可以賭一賭,想要達到不能輕易實現的目的,就該用性命搏一搏,這樣能用性命相博的機會並非輕易遇見的。」微微一頓,洛蕭似是譏諷一笑,「我忘記了,姑娘還沒有到一無所有只能用性命相博的時候。」這話若是旁人說顧雲曦自然一笑而過,可是現在說這話的是洛蕭,忽然有一個念頭一閃,顧雲曦眸光微眯,「殿下當日在嘉陵山圍場以身擋劍救了皇上一命,按照殿下的位置當時撲過去根本不可能,除非,除非你早就知道——」
「咻!」
寂靜的山間只有空曠的馬蹄聲回響,顧雲曦只覺得一道奇怪的聲音忽然傳到了自己耳朵里,她下意識的停下話頭回頭,目之所及,一道泛著冷光的箭矢正夾雜著凌厲的寒風向她而來!
那是一抹足以讓顧雲曦停止呼吸的寒光,尖利的箭矢之上好似淬了毒一般的亮,就在勁風離她只有三寸距離之時,顧雲曦下意識的閉上了眸子,在她耳邊,一聲「不要」從洛蕭的口中驚亂的滑了出來。
「叮!」
一聲脆響,預想之中的疼痛並沒有來,顧雲曦睜眼之時便是馬兒的嘶鳴之聲,本來向著顧雲曦而來的箭矢竟然偏到了其座下馬兒的脖頸上,忽然的巨痛讓馬兒高高躍起,落地之時馬兒好似發了狂一般向著路旁山林橫沖直撞的竄了進去。
山林之間的小道樹枝凌亂,馬兒受疼不管不顧的見空子就鑽,這就辛苦了座駕上的兩人,洛蕭雖然脖頸上受了傷,到底也是皮外傷至少還抓得住韁繩,最難受的莫過顧雲曦,為了讓自己打起精神,她早就弄傷了自己的手,再者受一支蘭的影響整個人渾身無力,哪里經得起這般顛簸。
不過剛走了一小段路,顧雲曦便從馬背上掉了下來,洛蕭面色微變,趁著到了山坡上難行三下五除二的制住了馬兒,然而待他御馬返回準備將掉在雪地里的顧雲曦救起來的時候卻是愣住了,在這三更天的山林里,在那一片素白的雪地里,一個人影正一身墨袍站在山間的一塊巨石上。
不過是一個背影,煢煢孑立,衣袍帶風,自有從容與傲氣,就那般映在冬日的枯枝積雪之間,好似一幅黑白的水墨畫,顧雲曦本就乏力至極,摔下去的時候不知怎麼踫到了頭,她迷迷蒙蒙的抬起頭來,目之所及正看到那個挺秀的背影,恍若有千百光影倒轉,她想起剛才忽然改變了方向的箭矢,費力的呢喃出聲,「無憂——」
無奈這聲音實在太小太小,那人影似乎沒有听到她的聲音,顧雲曦想要起身,然而腦袋里一片昏沉,她好似看到了那黑色的背影動了一動,他轉過身來,面上卻並沒有讓她熟悉的銀色面具,顧雲曦心中一動想要看清楚那張臉,可是他卻是走向了跳下馬來洛蕭,她心中著急,忽然有一陣眩暈襲來,整個世界陷入了絕對的黑暗里。
「無憂——」
一聲淡淡的低喃,帶著些微的不確定淺淺的滑進了無聲的夜色里,遠處的人影微微轉頭看向她這個方向,幽深的眸子似有一點幽光閃過。
——
「回稟主子,五個,全部都斷氣了。」
孫魯一臉的沉色,旁里的公孫成霖听完此話眸光一變,他跳下馬來急匆匆的沖進屋子里,待出來時雙眸已經微紅。
公孫墨看孫魯一眼,「尸首帶回去,厚葬。」
「該死!」公孫成霖憤恨不已,一雙眸子從整條街市上掃過,最終再次落在了小二的身上,他面色沉沉大步走過去,「都說了什麼?」
客棧小二畏畏縮縮的蜷縮在角落里,已經被這陣仗嚇得不輕,何光是公孫成霖的貼身侍衛,此刻最能明白公孫成霖的心情,「主子,這小二說她不知道那是誰家的姑娘,開始來的時候要住最好的房子,後來因為沒地方住就住了中等房,可是晚上子時還沒過,顧姑娘就挾持著這里之前的住客下了樓,身邊還帶著一只狼,最後所有的人都收拾行李走了,看方向應該是去追被顧姑娘挾持的人。」
公孫成霖眸光一沉,「這方圓幾里都搜遍了?」
「是,這一路上痕跡太過雜亂,我們來來回回找了幾次也沒找到什麼線索,只能等天亮了再找了。」
一旁的公孫墨听到這話眸光一深,當她的信送到他手中的時候他就知道她一定親自出城去了,他當即不敢大意,甚至沒有回京直接走了一條險道抄近路趕了過來,可是他還是沒有來得及找到她。
公孫墨的眸光從黑壓壓的村落之中掠過,這村子是通往大道的必經之路,如果這里找不到她,那他們一定帶走了她!
「快馬加鞭,往南走!」
公孫墨一聲令下,當即催馬飛奔了起來,孫哲、孫魯對視一眼如何敢大意,當即召集了帶過來的兄弟上馬跟上,公孫成霖眸光四望,忽然定在了整個村落背靠著的小山峰上,夜色深沉,那山峰看起來如一道筆直的樹影一般佇立在那里,公孫成霖微微一嘆,同樣的策馬跟了上,除了找到消失不見的顧雲曦之外,南越的人馬他也不會放過!
忽然來到村子里的大隊人馬又火速離去,村子上的寧靜自此被打破,許許多多的村民們睡在床上听著那些急促雜亂的馬蹄聲,一顆心已然懸在了心口。
就在那筆直的陡峭山峰之上,一個人正身影挺俊的站在一處半面懸空的大石上,他漆黑的眸子看著那些穿梭而過的火把,嫣紅的薄唇輕輕一勾。
在他身後是村里人籌資修建的有些年代的觀音廟,矮矮的小廟里除了一座掉了漆的觀音像之外還有一個石凳,石凳上鋪著軟軟的稻草和蒲團,此時正有一個女子安靜的睡在上面,她雪白的披風下擺已經被打濕,此刻被解了下來掛在火堆旁烤著,她的身上蓋著件墨色的披風,在那披風之上沾著淡淡的蘭香。
火堆的 啪聲響個不停,安靜睡著的顧雲曦忽然睜開眼,她微帶傷痕的額上是一片汗意涔涔,似是定了定神,她轉頭四周看看,待看清自己所在之處,整個人噌的一聲坐了起來。
身上的披風暖意融融,顧雲曦接著火光拿起來細細一看,鼻端有淡淡的幽香襲人,忽然之間所有的記憶都如潮水一般涌了上來,她的手此時已經被包扎好,模一模額上亦是涂了藥膏的,身上的無力感也消失了大半。
「無憂!」
低喃一聲,顧雲曦當即向著門口奔去,然而步子還未踏出門檻便撞進了一個懷抱里,顧雲曦抬頭,眸光對上一雙幽深至極的眸子。
「無憂?」
來人蒙著黑色的面巾,身上罩著一件黑色的長袍,混上上上露出的不過是這麼一雙眼楮,顧雲曦月兌口而出倒使得來人一愣,無憂雙眸微眯點點頭,「又見面了。」
顧雲曦好似確定了什麼一樣,深深呼出一口氣,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陣,「前一次在嘉陵山受的傷可好了?」
無憂點點頭,「好了。」顧雲曦看著他,眸光忽然落在了遠處一隊移動著的火把之上,她眸光微亮,「一定是王爺!」
無憂眸色一暗,顧雲曦轉過身來直直看著他,眸光 亮,「你只怕還沒有見過德王,山下的火把一定就是他們,無憂,我們追上去,他們現在走的是南道,可是洛蕭他們一定不會走南道,南方多水路,水路一旦被攔他們就插翅難飛了,所以憑著洛然的性子,他們一定走的是西南方的山道!」
顧雲曦的眸子里帶著希翼,此刻定定的看著無憂,可是無憂卻根本站在當地分毫不動,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氣氛侵染了山風的寒氣,讓人的心髒一陣陣的抽緊,顧雲曦嘴角勾起諷刺的笑意,「果然是你,是你放走了洛蕭——」
無憂眸光一轉看向了別處,嘴里溢出的話卻是讓顧雲曦手腳冰涼,他淡淡道,「如果我沒有放他走,依剛才的情況,洛蕭完全可以殺了你。」
「可是你的出現一定不是為了救我,你本來就想要幫他們逃走對不對?這是你主子的意思?」
顧雲曦看著他的背影想要一探究竟,可是無憂眸色越漸深沉,一句話都不說,顧雲曦一嘆,「我從來不知道你家主子和德王到底是不是一心的,今日你這般做我也不問你,但是我現在要下山追上德王。」
話音落下顧雲曦便想繞過無憂出門,然而無憂的身影卻無聲的擋在了她的前面,他眸光沉重,「不準。」
顧雲曦只覺得一股子怒氣乍起,她眸光微寒,「讓開。」
無憂眸光堅定的站在她身前,顧雲曦心中氣極,抬手便向著無憂招呼了過去,她的招式不帶任何內力和花哨的樣式,只是簡單利落最直接的傷人之勢,無憂身形一轉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你打不過我。」
顧雲曦冷哼一聲,「打不過也要打,除非你讓開。」
無憂無奈一嘆,這廂顧雲曦的腿已經踢了起來,雖然並非武功高手,可是顧雲曦勝就勝在靈活多變無法可依,無憂雙眸微眯,一只手背在身後,另一手在虛空之中一劃,瞬時顧雲曦只覺得一道大力襲來,而她的手臂竟好似落盡了泥潭沼澤之中被束縛粘滯著動也動不了,顧雲曦眸光大寒。
「無憂!」
顧雲曦幾乎是咬牙切齒,無憂眸光沉沉的看著她,「放洛蕭走。」
顧雲曦眉頭緊皺,「這是皇上的命令,如果德王不遵從,或者不成功,以皇上的心思,豈不是至王爺與險境?」
無憂嘴角一勾,「你既然能放走玖丹刺客,這一次,為何不能放過洛蕭?」
顧雲曦大驚,卻也不過是一瞬,她斂下眸子,「這根本不一樣!」
無憂眸光微黯,涼涼道,「如何不一樣,玖丹是為了滅國之恥來復仇,而洛蕭身為南越皇子在燕國為質十年,對他來說今日的回國是拿性命拼回來的東西,更何況,南越王重病在身更是事實,你不會明白有家不能回有親人不能相見的感覺,十年,他的人生有多少個十年?」
顧雲曦有些沉默,無憂見此眸光微松,「要麼我綁了你,要麼我點你的穴道,或者你乖乖的留在這里,天亮之後我自然放你下山去見你想見的人。」
兩人在門口僵持不下也不是辦法,顧雲曦點點頭,「天亮之後。」
巨大的力道忽然消失,顧雲曦捏著自己運力疼痛的手腕轉身向著火堆旁走去,沒走幾步她的步子便頓住了,在門口,一只白色的身影正在徘徊,顧雲曦眸光一動,轉身走向楚衣。
無憂見此也無甚意見,楚衣怕火定然不會到火堆旁去,所以她看到顧雲曦狀似安撫的輕撫楚衣兩下,而後楚衣便回身重新隱到了一旁的林子里去。
顧雲曦看著消失不見得楚衣,眸子里閃過一分深沉。
火堆劈啪作響,無憂遠遠地靠在門邊,眸光無狀的看向那深沉幽黑的夜,顧雲曦看看自己身上的墨色披風,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沒還給人家,顧雲曦幾步走過去,借著幽暗的火光看無憂的眉眼。
無憂發現顧雲曦的打量,隨意的接過顧雲曦遞上來的披風重新給自己系上,四目相對之間,顧雲曦卻輕聲開口,「你走吧,我自然會在這里等到天亮之後再下山。」
無憂皺眉,眸子里閃過疑色。
顧雲曦嘴角一勾,「我十分想知道,你家主子對于你這樣做有什麼看法,這樣幾欲等于他背叛了德王。」
無憂搖頭,「不過是因利相聚,哪里來的背叛?如果說到背叛,你何妨去問你的德王殿下,他這麼多年來又何曾不是每時每刻都在幫他的父皇要將我的主子置于死地?」
顧雲曦一滯,無憂卻是笑了,「你將他奉為主君,自然不會將他想的如此不堪,可是顧雲曦,你睜大眼楮去看吧,這皇城之中有很多人,一定會讓你驚訝的。」
顧雲曦看不到無憂的表情,心中思緒百轉,無憂的眸光卻忽然猛的變了一變,他眸光森森的看著顧雲曦,「你做了什麼?」
顧雲曦抬頭幾步奔出門去,目之所及本來一片黑暗的山下小村落里再次亮起了許多火把,她嘴角勾起,轉頭看著無憂,「無憂,我同意你說的,可是你我立場不同,當我選擇了這條路我就不能後悔。」
夜風呼嘯卷起顧雲曦的衣衫,她繼續道,「無憂,你走吧,我只當做沒見過你,權當做報答上次嘉陵山相護之情。」
她舉起被包扎好的手,「今日,也謝你。」
無憂思前想後,終于想起剛才顧雲曦安撫楚衣的那一幕,他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身形一動猛的到她身邊,「可惜,來不及了!」
顧雲曦面色微變,無憂話音剛落便將大手攬上了她的腰,兩人身形一轉,顧雲曦瞬間擋在了無憂的身前,也正是在此時,四周平靜的山林里閃出一條白色的影子,然後,一個接一個的走出許多人影來。
來人盡數身著黑色勁裝,顧雲曦一眼就認了出來,他們的腰間的帶子上都繡著一只幽黑的蒼鷹,那是屬于德王府的標志。「王爺!」
最後走出來的人是公孫墨和公孫成霖,二人的眸光都落在了顧雲曦的身上,公孫成霖眸光一眯,「你是誰——」
無憂一言不發,只將一只手卡在顧雲曦脖頸,其意不言而喻,顧雲曦眸光微亂的看著公孫墨和公孫成霖,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兩方人馬相持不下,德王府的親衛門各個手持弓弩,制作精良的弓弩對準了無憂,只要他稍稍一個不留神,已經上好弦的弩箭便被迸射而出將他扎成馬蜂窩。
「王爺。」
顧雲曦的聲音里帶上了少有的顫抖,公孫成霖听著這一聲心中一疼,聞言眸光帶著憐惜的看顧雲曦一眼,這邊將頭轉向了公孫墨,公孫墨的眸子同樣注視著顧雲曦,良久,他輕聲開口,「放開她,本王放你走。」
公孫墨離得顧雲曦有十多丈的距離,此時只看到無憂挾持著顧雲曦不動,而顧雲曦也有些著急,她嘴唇微動,「走。」
無憂低低一笑,灼熱的氣息盡數灑在顧雲曦脖頸,他語氣之中帶著些微的感嘆,「難為你早早提醒讓我離開,還未到無情無義的地步,只可惜啊,你的德王殿下嘴里說的是讓我走,可是在他身後的十五個人卻不會讓我走。」
「除了這十五個人,在觀音廟的房頂上,屋檐後,兩邊的林子里更有不下四五十人等著我放開你,你說,我是放了你還是不放。」
顧雲曦嘴唇微抿,「他不會。」
「呵——」
本是渾身冷氣的無憂瞬時變得有幾分邪妄,他將卡在顧雲曦脖頸上的手再緊一分,以更加靠近的距離道,「不如我們來打一個賭,你說他是會讓我帶你安然離開呢,還是將我們兩個都射成馬蜂窩?」
顧雲曦眸光幽深,「他不會。」
「嘖嘖,你倒是對他堅定地很。」無憂攬著顧雲曦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瞬間顧雲曦的身子繃緊了,即便是她身無內力神識不明,此刻也強烈的感受到了自己每上前一步那隱在黑暗里的人渾身四溢的殺氣。
公孫墨遠遠站著,眸子里是越來越深的暗色,公孫成霖焦急的站在公孫墨身後,「二哥,先救雲曦為重,這人只怕是南越的,放了他也無甚大礙!」
公孫墨聞言雙拳微緊,放在腰際的手緩緩地移上了腰間的劍鞘,他轉頭看向孫魯,正要說話之時卻再次看向了站在巨石上的二人,不知為何,一種怪異的感覺襲上他的心頭,到了嘴邊的話就這般咽了回去。
「如何,你還相信他不會嗎?他一定下了死令,今日不會讓我活著走出去。」無憂攬著顧雲曦退後,在他身後是風聲呼嘯的懸崖,「這三面都是人,只有我身後的萬丈深淵了,顧雲曦,你說怎麼辦?」
面對著嚴陣以待的殺陣,無憂的話語里並無十分沉重之色,顧雲曦緊咬下唇,片刻,「你挾持著我走出去,我賭王爺不會傷了你我。」
「哎。」
無憂緩緩一嘆,放在顧雲曦脖頸上的手微微一松,似有不舍一般的將放在顧雲曦腰上的大手一緊,他低頭在她耳邊,「你到底還是相信了他,你願意跟我賭,我卻不願意與你賭了,顧雲曦,我若是死了,一定化鬼來纏你!」
一股子不安襲上心頭,顧雲曦只覺得自己靠上了一個灼熱的胸膛,然而不過一瞬,當那一句話扼緊了她的心髒之時,背後的溫度卻忽然之間消失了,顧雲曦眸色大駭豁然轉身,一抹墨色袍角正滑過她的眼際。
在寒風之中站了許久的顧雲曦終于再也支撐不住,她的眸子死死的盯著那空茫的無盡深淵,整個人癱倒在了冰冷的石面上。
身後有驚呼聲傳來,然後有凌亂的腳步聲,顧雲曦只覺得自己渾身無力,呼嘯而過的風迎面而來,幾乎讓她不能呼吸,她的耳朵也有些不清明,只剩下那句「我若是死了,一定化鬼來纏你」久久回響——
一只大手將她攬進了懷里,有沁人的溫度襲來,顧雲曦執著的看著那深不可測的懸崖,整個身子更冷了些,公孫墨看著顧雲曦的樣子將她攔腰抱起,一邊看孫魯一眼,後者會意的點點頭召集人馬向著山下而去。
顧雲曦扭頭看著那巨石離自己越來越遠,她不能理解武功絕世的無憂為何要選擇這萬丈深淵也不願意與她賭一把,此時的顧雲曦絕不會知道,命運有一天會回環重演,也許到那時她才恍然,情,有時不過是這般奮不顧身的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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