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歷四七六年八月初四,燕地發表檄文昭告天下,烈帝病重,難執國事,其將于不日退位,燕太子公孫墨將于十月初五登基為帝。與此禪位旨意同時昭告天下的還有另一條檄文,燕太子公孫墨娉燕地丞相顧中正小女兒顧雲曦為太子側妃,以正妃六禮議定,待太子登基為帝之後完婚。
萬俟宸一身蒼黑長袍立在長風烈烈的山巔之上,身影如同三尺青鋒,筆直卻散發著滲人的寒意,一日之前,他看著她中箭之後從此處墜落。
萬俟殊一身白衫站在萬俟宸身後,良久,他輕聲開口,「宸。」
萬俟宸眸光微動,嘴角浮起一抹倉冷的笑意,「太子側妃,如果我是公孫墨,我就給她皇後之位。」
萬俟殊上前一步站在萬俟宸身邊,一雙眸子略帶凝重的看著他,「宸,燕地的檄文已經昭告天下,在天下人的眼中,雲曦她已是未來燕帝的妃嬪。」
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萬俟宸目之所及的山腳之下是駐扎有序的數十萬楚軍,撩黑的楚字旗迎風飄揚,蒼勁有力的筆觸深深的融進了萬俟宸漆黑的墨瞳之中,萬俟宸嘴角一抿,眼底閃過嗜血的冷芒,「一個月之內,我要大宛臣服在我的腳下。」
萬俟殊眉心一皺,卻又听到萬俟宸波瀾不驚的道,「一個大宛換一個太子之位,也算得上名正言順了。」
萬俟殊不曾接話,這邊廂萬俟宸已經轉身向著山下而去,萬俟殊轉頭看了看那高百尺的絕壁,眉心緊緊的一凝,萬俟宸獨自下山,十五正站在山腳路口等著他,萬俟宸眉頭一挑,十五走過來嘴角一沉,「主子,明日就是十五,那藥——」
萬俟宸揮手打斷他的話,眼底閃著一層幽光,「不必了。」
話音落下萬俟宸便轉身向著楚軍營地而去,十五轉身看著萬俟宸的背影沉沉一嘆,隨即便將握在手中的玉瓶揣進了懷中,楚軍大營之內,秦允、宋涯與萬俟玉三人正站在中軍大帳之前,他們三人已經在這里站了一夜。
看到萬俟宸走過來,三人齊齊跪倒在地,萬俟宸眉心一皺,看著三人弓著的背脊良久終于沉聲開口,「鄴城的十萬兵馬,你們三人可吃得下?」
垂著頭的三人一愣,忽而反應過來,齊齊眸光大亮的點頭,萬俟宸微微頷首,扔下一道墨色的兵符轉身入帳,「給你們三日。」
——
西涼王闕在居延城之中佇立百年,如同西涼人身體之中融著些許的外族血脈一樣,王闕的建築頗有幾分外族的粗獷曠美之氣,夜色緩緩落下,白日里盡顯霸道張揚的王殿此刻也變得靜美,寬闊的宮闈之內亮起了琉璃的燈火,宮人們安靜的來往各處,不敢弄出一星半點的聲響。
忽而,在那宮道盡頭現出一頂高高的紫蓋儀仗來,繼而在一群侍從的環繞之下,一輛華貴御輦忽然出現在了宮道之上,宮人們見此當即跪倒在路的兩旁,待那御輦行至自己眼前,趕忙將頭壓得更低了些,良久,待那車輪吱呀之聲遠去僕從們才敢抬起頭來,目之所及,那輛華貴御輦正轉過宮道拐角,向著另一處精致殿閣而去。
芷蘭殿是厚重且粗獷的西涼王闕之中唯一一處亭台樓閣小橋流水之所,據說當年此殿乃是為了西涼王寵愛的一位愛妃所建,那位愛妃乃是雲宋人,最愛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之類,西涼王愛重其人,自當花費重金從雲宋請來當世一流的園林師親自建造此殿,殿中山石俱是從雲宋運來,所用建造亭台樓閣之物亦是與雲宋之風相同,然其後百年雲宋與西涼並未交好,以至于這所頗有雲宋風韻的殿閣被閑置多年,不過就在大半年以前,這里住進了一位新主人。
華麗的御輦在僕從相擁之下停在了芷蘭殿之前,侍從並未通稟,殿門卻好似有感應似地應聲而開,御輦的簾幕被打開,露出一支雖然白皙縴長,指月復之上卻略帶了粗繭的手來,一道墨色的黑影從車簾之下一閃而下,芷蘭殿之中瞬時涌出四五僕從來。
「長公主殿下。」
蕭玉樓一身墨色男子長袍,一頭墨發被一支金簪綰起,發髻之上帶著一頂玉冠,玉冠之上印著的西涼古老的薔薇圖騰足以代表她身份的尊貴,面色冷絕的輕輕抬手,蕭玉樓往殿內而去,幾個宮人連忙跟在其後,蕭玉樓目不斜視的經過殿內精致的水榭樓台淡淡一問,「今日里如何了?」
宮人眉頭微皺,小心翼翼的答道,「還和往常一般。」
蕭玉樓倒是沒有多少意外之色,卻也輕輕地嘆了一聲,她沿著婉轉的回廊直直的走向內殿,剛走到內殿門口卻好像想起來什麼似地頓下腳步,院子里正有開的極好的木槿花,她瞟了一眼輕輕開口,「去折一些花送進來吧。」
宮人當即領命而去,蕭玉樓深吸一口氣向著殿內而去,內殿十分的大,蕭玉樓進了門左右看了看,也不需要下人指引便向著左邊的一處花廳而去,花廳臨水,還未走近便聞到一股子淡淡的龍涎香味。
蕭玉樓眉頭一挑進的門去,只見那臨水的欄桿之前,正有一人背對著她坐在一個造型奇怪的椅子上,她放輕了腳步的走過去,目之所及的男子面色清俊,身材欣長,一頭墨發以一根銀色絲帶系在腦後,整齊妥帖的恰到好處,如果不去看他被繃帶幫著的腿腳和被一條白色布帶覆著的眼楮,他幾乎就和那些風華卓然的貴族子弟一樣。
蕭玉樓站在男子身側,想了想從旁里的櫃子上拿過一張毯子來,親自抬手傾身蓋在了他的腿上,男子身上有好聞的龍涎香味道,可即便在靠的極近的那一刻,蕭玉樓也分毫感受不到男子的呼吸,好似沒有生氣的活死人一般。
「這幾日不比往常,水邊更涼,你的腿這個時候更要注意些,下人侍候的不好我自會處置了他們。」
男子巍然不動,輕輕一嘆,蕭玉樓轉身坐在了男子左側不遠處的一處書案之上,不多時便有幾個身穿紫色宮裙的女官捧著一疊奏折進得門來,輕輕地將折子放在蕭玉樓的面前又退了出去,蕭玉樓像往常一樣翻看著,間或看一眼欄桿邊上的男子,不知不覺的時間就過了許久。
芷蘭殿伺候的宮人悄無聲息的進得門來,蕭玉樓抬頭便見他們手上端著幾個托盤,她眉頭一挑走過去,抬手,「我來。」
幾個宮人趕忙跪地,只將托盤舉在頭頂上,托盤之上放著白色的藥膏和嶄新的布帶,蕭玉樓抬手將男子眼楮上的布帶取下來,再取來新的帕子將男子眼上的舊藥擦干淨,蕭玉樓仔細的看了看男子眼上的傷口,嘴角一揚,「傷口已經長好了,如百里家的人所說,大抵還有兩個月就能復明,你放心吧。」
男子還是靜靜的坐著,甚至連呼吸都不曾動一分,蕭玉樓卻是習以為常了,她在那布帶之上抹上新的藥膏,然後小心的為他綁在了眼楮上,宮人們端著托盤退了出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們二人,蕭玉樓退在一邊的桌案邊,倒了一杯茶看了看男子,走過去將茶盞塞進了男子的手心。
「上好的清涼山龍井,你嘗嘗看。」
男子手指微動,卻還是一點兒動作也無,蕭玉樓兀自一笑,一點也不因為男子的不回應而生氣,她再給自己倒上一杯茶,輕抿兩口坐回了桌案之上。
再翻看折子的時候蕭玉樓瞟一眼靜坐的男子,輕輕的將折子上的內容念了出來,「與西夏故國設三督撫,冠以西涼國號,原來的西夏牧場征做皇家御用。」
男子無所動靜,蕭玉樓抬手在折子上寫下幾個字將折子放在了一邊,再拿起一本,蕭玉樓又念了出來,「羌胡邊境兵馬空虛,西南邊境征兵十萬,發兵西去——」
搖搖頭,蕭玉樓自顧自的道,「真真是蠢才,寒冬將至哪里有那麼多兵力和糧草去羌胡。」
男子依舊波瀾不驚,就好像是一尊泥塑的雕像一般,蕭玉樓眼底暗色一閃,卻還是拿起了另一本折子徐徐念出,「十五萬楚軍破大宛軍帕密河北大營,大宛僅兩萬士兵逃月兌。」
蕭玉樓眉頭一挑,不由得再次看向了水邊的男子,「大宛進攻楚地,先頭部隊全部栽在了這位楚國三皇子的手里,現在大宛剛剛嘗到了一點甜頭,去不想這麼快再次被楚軍打敗,看來,這個楚軍三皇子真正是不簡單,難怪連珞珈山九重閣閣主白鳳都說他是破軍星,看來其言果然不假。」
蕭玉樓此番倒好像只是感嘆一分,她順手拿過與這折子放在一起的另一道折子,嘴角一抿,「十萬楚軍渡帕密河追襲大宛軍,被困于十萬犛牛陣群——」
微微一頓,蕭玉樓嘴角一勾,狀似好笑的道,「這個扎圖殺父奪位,此時倒想出來這麼個法子,這一下楚軍只怕很是不好對付。」
「咦——」
似乎是看到了讓她意外的東西,蕭玉樓眸光微變的道,「十萬犛牛陣被楚**師所破,臨陣倒戈反攻與大宛,大宛三萬守軍敗!」
蕭玉樓話音落下,卻見坐在水邊的男子身形忽然動了一動,蕭玉樓心中大動,看忙看完折子上之後的內容,「楚軍軍師乃是女子,以笛音御獸,被大宛士兵偷襲墜崖,卻被,卻被——兩只白鶴所救?!」
蕭玉樓整個人都愣在了當地,她眸光微動的想了想,「白鶴救人……難道是……白鳳?」
此話一落,一直坐在水邊靜默無聲的男子嘴角一動,「她是誰?」
清朗如春風般的話語聲緩緩而出,「啪」的一聲,蕭玉樓手上的折子落了地,她怔怔的看著坐在水邊的男子,眼底滿是不可置信,他,他,他竟然開口說話了!
對于眼前之人,蕭玉樓曾經用盡了辦法也沒能讓他開口,就在她已經幾乎是放棄了如何讓他開口的時候,他竟然因為一條楚軍的消息而開口了?
蕭玉樓嘴角一抿,「我還以為你是啞巴。」
「她是誰?」
男子身形不動,卻只是固執的問這一個問題,蕭玉樓眉頭一挑,「你問誰?」
「楚國,軍師。」
似乎是因為長時間沒有說話,男子的聲音稍稍有些發緊,蕭玉樓眉頭微皺,「情報之上只說了是楚地的軍師,但是據我所知楚地根本不準女人入營,我倒是也有幾分好奇這個女軍師的身份,不過她受了傷墜崖,雖然既有可能被白鳳所救,卻也是生死不知。」
男子的眉頭微微一皺,「我要知道,她的身份。」
蕭玉樓因為男子終于開口而生的興奮已經散去,她將犀利的眸光落在男子的身上,眼底微光一閃,「你想知道,我就要告訴你不成?」
男子抿著嘴角不再說話,蕭玉樓忽而起身走到男子身前,眸光帶著尋常少見的狡黠光彩看著男子,「你若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可是我想知道你也要告訴我,你是誰,你叫什麼,你能不能為我所用?」
男子終于有了表情的面容之上透出幾絲不虞,蕭玉樓卻視而不見的轉而一笑,抬手撫上他的腿,「听說還有三個月就能站起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這般守著你大半年,卻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我以為你哀莫大于心死大抵永遠不會開口了,可是你今日里既然開了口,那我就告訴你,我對你,勢在必得,你想知道是嗎?那就用我感興趣的東西同我交換。」
男子握著早已冰涼的茶盞手指微顫,在蕭玉樓的灼灼注視之下,男子終于再次開口,「我幫你奪下羌胡。」
蕭玉樓眸光大亮,卻是眸光一轉,「我不要羌胡,我要你做我的軍師,如何?」
男子緊抿著的唇角一緊,良久,男子輕聲開口,「只要不與她為敵,我答應你。」
蕭玉樓眉頭一皺,卻是不知道他說的這個「她」是誰,她眉頭一皺,「她,是誰?」
男子深吸一口氣,他微微抬手,往椅臂之下一按,椅子之下隱藏著的輪子便轉動起來,蕭玉樓站起身來,看到男子似乎看得到似地將手中的茶盞放在桌案上,再然後直直的向著內室而去。
「她死了。」
淡淡的三個字傳過來,男子的背影寒涼,蕭玉樓听著男子的語氣眉頭一簇,可是在下一刻,她眼底浮起一抹亮光,「上天入地,我也為你找到那楚**師!」
——
日落月升,宮闈之中的茶湯微涼,戰場之上硝煙四起烽火不滅,當那騰起的黃沙漫上了蒼墨高原之上的潑墨夜空,當滿是血腥味的帕密河水仍舊川流不息的奔騰而過,顧雲曦卻是離了那片土地越來越遠。
精致寬大的馬車之內,顧雲曦微眯著眸子悠悠轉醒。
目之所及是一片不停晃動著的暗色湖綢,顧雲曦眸光幾動,想要撐著身子起身,肩頭之上卻傳來一陣鑽心的刺痛,她眉頭皺緊,看了看自己所處的地方,輕輕咳了兩聲。
本來垂下來的簾子瞬時便被拉了開來,顧雲曦看著眼前之人的面容,頗有幾分不可置信,良久,她才輕輕道出兩個字,「先生。」
白鳳身上是一襲水藍色長衫,此刻進的車內來,先是掀開她的衣領看了看她肩上的傷勢,然後才松口氣的看著她,「還疼嗎?」
顧雲曦面頰上有一層不正常的潮紅,嘴唇也有幾分干裂,此時听到白鳳的聲音卻是搖了搖頭,「不疼。」
白鳳無奈一笑,傾身去過兩粒藥丸給顧雲曦喂下去,顧雲曦一邊喝水,一邊卻在想那日里的境況,當她連夜趕到楚軍所在之時,十萬頭犛牛陣已經將他們逼到了半山腰上,她御馬上了楚軍正對的山梁,吹起笛音讓犛牛陣變了攻擊方向,再然後——
「你被大宛軍偷襲了,是我的白鶴救了你,那麼高的山梁,掉下去可真真是尸骨無存,你的膽子真是大。」
顧雲曦不好意思的一笑,「先生怎麼會在那里?」
白鳳看著她,「我算準了你有難。」
顧雲曦眼中的白鳳神乎其神,已經難以用她的思維來理解,她當即點點頭,「多謝先生相救,說起來先生救了我兩次了。」
「三次,那一次,是他欠你。」
顧雲曦一愣,有些說不出話來,白鳳看著她的模樣眸光微微一閃,卻是道,「楚軍打破大宛軍,現如今已經向鄴城攻去,昨晚上你身上的蠱毒發作,我用內家針法從你腕上取了血現如今已經無礙了,只是你肩頭的傷只怕有些日子才能好。」
顧雲曦斂下眸子,片刻之後又問,「有個人跟著我的,他在那里?我們這又是往哪里去?」
白鳳一笑,「你以為我們的車是誰在趕?至于去哪里,自然是去你想去的那里。」
顧雲曦感激的看白鳳一眼,垂下眸子,「我不曾想到他會以這樣的法子逼我回去。」
白鳳似乎知道顧雲曦在想什麼,「這幾日夜觀星象,我發現北方竟有天狼星暴起,現如今天狼,七殺,破軍三星具出,雲曦,這世道必定要亂了,你此行回去大燕定然不會簡單了事,可是雲曦,你且記住,真正的鳳凰,再大的烈火也是燒不死的。」
顧雲曦一怔,天狼,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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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俺正面臨一個非常大的抉擇,手邊事好多,焦躁的不行,更新不得力還望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