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黑的夜色之中大燕宮正安靜的沉睡著,離得最近的含光宮正亮著通明的燈火,白日里下過雨,此刻的夜風便帶上了幾分涼意,樓下有來回走動的腳步聲,顧雲曦又看了一眼含光宮的方向,緊了緊自己身上月白色的披風轉身走下樓去。
「嗷嗷——」
低低的一聲嗚咽,顧雲曦嘴角一勾蹲下了身子,就在公孫墨從毓秀殿揮袖離去的第二日,楚衣被送了進來,她現在身邊一個近人都沒有,有楚衣在身邊也算是有幾分安慰,順了順楚衣的背脊,楚衣便轉過頭來蹭著她的手心。
「你也知道我不開心?你也不喜歡這里?」
楚衣沒再發出什麼聲音,顧雲曦微微一嘆起身往樓下走去,下了樓便有四五侍女站著,當首便有那叫做紅袖的,自從楚衣被帶進宮之後侍女們再也不敢近顧雲曦的身,這倒是最合顧雲曦心意的地方,此刻看到跟在顧雲曦身邊牙口森森的楚衣,紅袖身子抖了抖隔著一段距離跟在了顧雲曦之後。
摘星樓在整個毓秀殿正殿的後方,此刻一行人從摘星樓繞道正殿側面,再要走過一段回廊和一道花圃才能回到正殿去,夜色沉靜,兩個小太監打著宮燈走在最前面,顧雲曦緩緩走著,身邊的楚衣卻低低哼哼了兩聲。
顧雲曦放慢了腳步低頭看去,卻見楚衣的眸子正瞅著一個方向,顧雲曦眸光微眯順著它的眸光看過去,那里是整個花圃草木最為繁盛之處,一株又一株茂盛的木槿此刻正團在一起,在黑夜之中只能看到一抹幽黑的陰影,她這兩日每每從正殿走到摘星樓的時候都會經過,此刻打眼一瞟,眸光便是微微一閃。
「姑娘,怎麼了?」
紅袖能被公孫墨派到她的身邊自然是有原因的,顧雲曦掩下眸子里的異色,搖搖頭,「無礙,楚衣前一陣子生病了,只怕現在又有幾分不舒服。」
紅袖眸色畏懼的看了那尖嘴利牙的楚衣的一眼,嘴角一抿不再問了,顧雲曦面色如常的繼續走著,楚衣又哼哼了幾聲便沒了動靜,只中規中矩的跟著顧雲曦的腳步向正殿而去,入了正殿顧雲曦便覺得有幾分疲累,紅袖侍候著她梳洗完畢,顧雲曦看了看守在外面的眾人,「都下去歇著吧,這兩日大家辛苦了。」
顧雲曦沒有說錯,不知道那日里公孫墨走的時候說了什麼,反正這兩天這宮里所有的侍女侍衛幾乎都是夜不能寐的守著她,好似她隨時都會消失一樣,紅袖眉心微皺,正要說什麼顧雲曦卻是轉身走向了床榻,「皇上說過,我走了你們就都得死,不過你們放心,我不希望你們因我而死,兩日未睡了,去歇著吧。」
紅袖唇角幾動,終于還是走出去交代了幾聲,讓外面成群的下人走了出去自己卻留了下來,顧雲曦眉眼未動,良久還是和衣躺在了床榻之上,楚衣嚶嚀幾聲就睡在顧雲曦的床邊上,讓她分外安心。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屋子角落里昏黃的宮燈已經暗的不成樣子,顧雲曦忽然听到了外室傳來的一聲悶響,床邊的楚衣瞬時便躥身而起,顧雲曦坐起身來輕輕一喚,楚衣馬上便退了回來,顧雲曦理了理衣襟下床站定,一陣低不可聞的腳步聲便從外室走了進來。
來人一身黑色勁裝短打,挺秀的身姿俊逸不凡剛勁有力,任人想著應該是個面目冷凝成熟穩重的美男子,可真真將眸光落到他的臉上,美男子倒是不假,可怎麼樣都看不出冷酷成熟穩重來。
顧雲曦嘴角微抿,正要開口之時來人已經疾步走了過來,「原來真的是姐姐在這里,你我果然是心有靈犀啊——」
少年的腳步猛的一頓,只因為一身雪白外衣的楚衣已經堅定不移渾身戾氣的擋在了顧雲曦身前,少年眉頭一挑,幾乎就要立時吹出個口哨來,「哇,哪里來的小家伙,除了那兩個牙齒太難看之外這長相可真是可愛啊!」
顧雲曦眸光微眯,「世子遠道而來本該是奉為上賓的客人,可若是客人不遵守主人的規矩,那便是找死——」
姬無垠眸光一亮,「天,姐姐好聰明,你怎麼知道我是來找死的?」
顧雲曦終究還是繃不住,她上下打量了姬無垠一眼,傾身安撫的踫了踫楚衣的頭,小家伙立時安順的站在了顧雲曦的腳邊,姬無垠低頭看著眼前這神奇的一幕頗有幾分感嘆,顧雲曦站定,出口的話頗有幾分冷漠,「世子殿下應該知道這里不是你來的地方,敢問世子殿下此來何事?」
姬無垠受傷的看向顧雲曦,「姐姐你也太讓我寒心了,大晚上的我冒著生命危險到這里不就是為了來看你嗎?我听到燕地昭告天下的聖旨之時就猜那個人是不是你,後來听到楚軍之中傳出來的消息,我才有幾分確定,這一次,我可專門是為了你來的!」
顧雲曦眸色之中帶著幾分戒備的看著她,「世子殿下何出此言?」
姬無垠上前一步,眯著眸子賊兮兮的看顧雲曦一眼,「因為我想著你大抵是不願意嫁給公孫墨的,所以我想——不如我帶你私奔如何——」
氣息一滯,顧雲曦只覺得眼前一黑,她疑惑的看著姬無垠,腦海之中有幾分混亂,看著明顯懷疑他的顧雲曦,姬無垠又有幾分受傷的一嘆,「姐姐你怎麼就不相信我,只要你說你要出宮,我就冒著天下之大不違的帶你走如何?」
顧雲曦嘴角一動,姬無垠當即上前一步,「姐姐可不要謝我,能帶你走出這里那簡直是我三生有幸!」
微微冷笑一聲,顧雲曦看著姬無垠眉頭輕皺,「現在在我眼前的不是香君,而是雲宋七殺將星的姬無垠才是,世子大人一口一個姐姐說要帶我走,還真是讓人難以信服。」
油鹽不進的顧雲曦讓姬無垠覺得頭疼,他肅容站定,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將顧雲曦看了個遍,「姐姐莫不是真的想留在大燕做皇後?可是若是你自己想留下,公孫墨又何必在這里安排如此多的宮人,害得我來了兩次才見到你的面,我看姐姐身邊連自己的人都沒有,我想,姐姐你是被軟禁了吧,既然你不想留下,為何不走呢?」
顧雲曦眼底眸光幾變,姬無垠忽而搖頭一嘆,「姐姐到底不是個狠心的人,我看啊,公孫墨非要將你最後這一點心都折磨干淨了,可是姐姐——」
微微一頓,姬無垠看向顧雲曦,「你忘了三爺嗎?」
顧雲曦不可置信的抬起頭來,她幾乎就要以為眼前之人是受他的驅使,可是下一瞬,看著他眼底的光華,顧雲曦疾快的否定了心中的想法甚至對他更生出一絲戒備,「世子說的哪里話,此處不是世子久留之地,世子還是走吧。」
「完了完了——」
姬無垠雙手舉起往後退幾步,眼底浮起一抹楚楚動人的水光,「當初你為了一截軟骨香把我趕走,現在顯然是在懷疑我要用你對他不利,姐姐,你可真是傷我的心。」
顧雲曦眸光狐疑的看著姬無垠,繼而緩緩的道,「不管你是什麼樣的心思,可為了我才來大燕這一句我是怎麼也不信的,世子,我並非是大燕舉足輕重之人,你不必在我面前演戲,我現在也沒有很多的精力來應付你,請回吧。」
看著鄭重的顧雲曦,姬無垠眼底的光忽而一滅,他頗為無奈的模模鼻子,輕咳兩聲,「咳咳,是這樣子的,我呢,是真的想帶走你,這里有什麼意思,你上次,就是上次,上次吹得那個曲子,驅蛇的那個曲子,能教教我嗎?」
顧雲曦眉心一皺,這樣子的姬無垠她還真是少見,言語雖然和香君賣乖的時候有點像,可表情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竟然讓知道他真面目的顧雲曦有幾分相信了,可是誰會相信他這麼大動靜的來只是為了一首曲子?
顧雲曦搖搖頭,「據我所知世子並非喜好音律之人,那曲子乃是我臨時起意吹得,現如今已是記不得了,世子請回吧。」
「你——」
「更深露重,世子請回吧。」
忽而插進來的一道冷凝之聲讓顧雲曦和姬無垠二人面色齊齊一變,二人相視一眼,姬無垠轉身看向了內室入口,公孫墨一身白衣剛好再那處站定,姬無垠呵呵一笑,「哎呀,遇上了皇上真是巧哎。」
公孫墨眸光掃過顧雲曦,點頭,「這是朕的宮。」
姬無垠模模鼻子,點頭,「不錯不錯,皇上的宮真是大氣奢華無與倫比絕世無雙……嗯……我是來向我的故友討教音律的。」
公孫墨面色如常,「嗯,可討教完了?」
姬無垠回頭看一眼顧雲曦,顧雲曦自顧自站著並沒什麼表情,他受傷的瞥她一眼,「嗯,差不多了已經,這個……皇上這麼晚了來這里……莫不是……也是向我這故友討教音律的?」
公孫墨搖頭,眸光深沉,「不,朕來這里不需要原因。」
姬無垠恍然大悟般的「奧」一聲,繼而腳步極快的走到公孫墨身邊,「既然沒什麼事兒那就請皇上送無垠回去吧,無垠順便跟皇上說說我和雲曦是怎麼認識的,那會子在雲宋,雲曦她跟著一個男人一道,說來真的奇怪……」
顧雲曦傾身自顧自撫著楚衣的背脊,只覺得頭頂上一道凌厲的光一掃,繼而那聒噪的聲音便隨著二人離去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她眸色深沉的站起身看向內室的入口,他到底為何而來,那曲子——
即便宮中帶了外使,即便外面再如何的熱鬧,可是對于顧雲曦來說,那些與她而言基本上沒什麼大的關系,晨起之時紅袖十分詫異自己竟然睡著了,進的內室一看,顧雲曦已經梳妝整齊,她不由得懊惱,趕忙轉身出門傳膳。
早膳時間已經到了,傳膳的宮女等在宮門口已經有一陣子,紅袖走出門去,揮手命身後人接過裝著早膳的幾支食盒,揭開看了看問那御膳房領頭宮女,「可用的最上等的燕窩?蓮子用的可是潁州貢品?」
御膳房領頭宮女自然知道現如今這毓秀殿之中的人才是整個皇宮最讓皇上上心的地方,尋常時候哪里敢怠慢一分半點的,听到紅袖這樣一問當即點頭,「姑娘請放心,御膳房不敢大意。」
點了點頭,紅袖帶著眾人向正殿而去,待擺好了吃食紅袖才進門去請顧雲曦,「姑娘,出來用膳吧。」
顧雲曦放下手中書冊帶著楚衣出了內殿,外殿的臨窗塌幾上滿滿擺著精致的小碟粥品,顧雲曦如尋常一般的走過去端起桌上的一碗燕窩粥,正要喂進嘴里跟著她出來的楚衣卻忽然對著紅袖嗤嗤兩聲,顧雲曦轉過頭去便看到紅袖面無血色的站在門口整個人微微有幾分顫抖,楚衣每天早上一見到紅袖都會發作一陣子,她嘴角一勾,端著那燕窩粥上前兩步拍了拍楚衣的頭。
怒發沖冠的小家伙瞬間便安靜了下來,回轉過頭來將側臉噌在顧雲曦手心,忽然,放松下來的楚衣再次齜牙咧嘴開來,顧雲曦正待不解,站在原地的楚衣忽而猛的暴起,在紅袖駭然的驚呼聲中,只見現如今體格已然不小的楚衣猛的朝著顧雲曦端著燕窩粥的那只手撲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顧雲曦幾乎被楚衣撲的仰倒在地,同時,她手上的那碗燕窩粥隨著青瓷小碗的碎裂盡數灑在了地上,手肘踫在地上猛的一痛,顧雲曦眸光微變,楚衣卻好似覺得自己撲到了主人有些不妥,只低著頭嚶嚀著踫踫她的衣擺。
楚衣即便對陌生人有幾分排斥卻從來不會忽然的胡鬧作弄她,顧雲曦起身將楚衣攔在懷里,看了看右手,她的手指適才不小心沾上了一點那燕窩粥,她沒有發覺,可是楚衣噌她手心的時候卻是發覺了,即便便將她的粥碗撲落在地,眸光一冷,顧雲曦抬頭看向一臉驚愣的紅袖——
「姑娘,你還好嗎?」
紅袖想上前看看她如何,卻又害怕她懷里的楚衣,三兩猶豫便躊躇在了當地,顧雲曦看盡她的眼里,並無任何異樣神色,她蹲在那粥碗旁邊,撿起一片沾著燕窩粥的碎瓷片放在鼻端聞了聞,除了燕窩蓮子和上好富貴米的糯香之外,似乎淡淡的還有一層不知名的味道,清香當中帶著一絲讓人窒悶的甜膩。
「這粥可試過毒了?」
「試過了!」紅袖看著顧雲曦的動作神色似乎想到了什麼,她的面色微微一白,趕忙跪倒在地,「姑娘,皇上特別交代過,這里用的東西都要好生檢查才能讓姑娘用,這幾日送來的吃食都是用皇上那邊用的銀針試過才給姑娘送來的,紅袖絕不敢大意!」
顧雲曦點點頭,銀子雖然是極好的試毒之物,可世上之毒萬千,並非每一樣都可以用銀子試出來,她雖然廣識天下之藥品,對毒也算是了解一兩分,可這粥里的東西她卻是一點邊角都不知道,微微沉吟一瞬,顧雲曦抬頭看向紅袖,「殿里可有什麼活物?」
她需要確定,這粥里到底有沒有毒。
紅袖看了看地上的東西,似乎明白了顧雲曦的意思,她點點頭,「偏殿里有幾只郯城送來的雪兔,本來打算給姑娘解悶的。」
「不要驚動其他人,去拿來吧。」
紅袖轉身出門,顧雲曦看著地上的粥眉頭緊皺,這邊廂楚衣兩只前爪子上都沾了幾分粥品,顧雲曦皺著眉頭用自己的帕子給它擦了個干淨將帕子扔在了一邊,不多時紅袖便提著兩支籠子進了殿門,隨手掩上門,紅袖也不怕楚衣了,徑直走到她身邊來,「姑娘。」
籠布掀開,六只巴掌大的雪白小兔子正蜷縮在角落里,亮光驚動了它們,一個個的發出輕微的嚶嚀聲在籠子里不安的走動起來,真真是雨玉雪可愛——
顧雲曦掩下眸子,「喂。」
紅袖打開籠門抓出一支在手中,就用那掉在地上的斷勺子沾了一點粥品往兔子嘴邊湊了過去,小兔子不知是何物,卻還是舌忝了舌忝,紅袖將兔子放回籠子里,一雙眸子緊張又帶著驚懼的直盯盯看著。
小兔子初時還因為被抓出去又被關回來有幾分不安的聳動著,可沒多時,小兔子忽然渾身輕輕的顫抖了起來,紅袖捂著嘴雙眸駭然的看著兔子的異樣,沒多時,兔子便像是無骨之物一般的癱軟在了籠子里,若非肚皮上的皮毛還在微微聳動,看起來就如同死了一般。
一時半會兒並看不出這毒到底是什麼毒,可是一定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就是了,顧雲曦眸光掃過案幾上的其他食物,又看了看籠子里剩下的兔子,「一個個的喂。」
紅袖深吸兩口氣才站起了身來,將桌上剩余的七八樣食物一樣樣的喂給了籠子里剩下的兔子,讓顧雲曦意外的是其他的菜品竟然都沒什麼事,可即便兔子沒什麼狀況,顧雲曦怎麼都不會吃那些東西了,她眉頭一轉,「這附近的宮禁守衛可還是羽林軍?」
紅袖點點頭,「是。」
顧雲曦想了一想,「很好,不要將此事對外提起,你親自去御膳房,就說我這兩日口味變了,隨便拿點點心什麼的就好,另外,找個機會幫我送一封信給羽林軍統領肖揚。」
前一件事自然是紅袖該做的,可是後面這一件卻有幾分為難了,顧雲曦看出了她的猶豫,眸光微微一眯,「你大可拒絕,然後將這件事上報給皇上,可是你們竟然將這些有問題的東西送上了我的飯桌,還差點讓我吃了下去,紅袖,到時候即便是你不會死,你在外殿負責我飲食的妹妹也會死,你覺得呢?」
紅袖詫異的睜大了眼楮,顧雲曦從來不會和她們多說一句話,也從來不會如何的使喚她們,似乎從來不曾將她們放在眼里,可她竟然知道她妹妹在外面當值,如她所說,這一次的事情被皇上知道,她妹妹,還能活嗎?
顧雲曦站起身來,紅袖看著她的背影走進內室,一顆心忽而狂跳不已,「只要姑娘不是要出宮門,紅袖就幫姑娘送信。」
顧雲曦嘴角微勾,腳步不停,「放心吧,我只是想知道是誰想要害我。」
紅袖眉頭微皺的看著顧雲曦的背影,她這些日子安安靜靜的待在這里,性子雖然不熱絡卻也十分淡泊不會苛待下人,她若真的做自己的主子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忽然,紅袖對于那幕後之人也痛恨了起來,顧雲曦自顧自走到內室的書桌邊上,抬筆在紙上行雲流水寫下幾個字,寫完,她折起來交給紅袖,「若是被發現了,也沒什麼。」
紅袖收在袖子里,十分鄭重的點了點頭走出去收拾外面的狼藉,顧雲曦靜靜的在內室坐了片刻,眼底忽而閃過一抹寒光。
當再一次的夜幕沉沉落下之時,紅袖氣喘吁吁的走上了摘星樓,顧雲曦一身月白披風,正定定的站在欄桿邊上,紅袖低著眸子走過去,從袖子里拿出一封短信來,「姑娘,這是那位肖統領要我送過來的。」
接過,打開,顧雲曦一目十行的看完,面無表情的將信紙折好放在自己袖子里。
紅袖站在她身後,本以為她看完了信應該說些什麼才是,可她卻只是這樣靜靜的站著,一時間讓她有幾分模不著頭腦。
樓頂的風漸大,顧雲曦目之所及大燕宮之中此地的亮起了燈火,身後有下人上樓的聲音,繼而,她周遭的幾盞宮燈也亮了起來,世界瞬時變得透亮,她微微眯著的眼楮忽而一動——
從她的方向看過去,東面的含光宮之處正走過來一人,距離並不遠,只是顧雲曦是居高臨下的看過去,而宮道上的人只要不將脖子高高揚起來自然發現不了遠處的小樓之上有人,那人一身白袍,身形挺秀卻有幾分消瘦,顧雲曦眸光幾動,忽然想起來他說過的那句話,上位者只看得到自己的光芒,卻忽視了萬民的願望——
趙晟,顧雲曦心底低低的念出這個名字,不由得想起了在柳家的那段時光,彼時的趙晟是為了求親前去,之後求親未成,他現如今來大燕的目的是什麼?
從他的方向看過去,趙晟身後只帶著兩個親隨,他的身上並沒有尋常天家貴冑那般的凌人盛氣,就如同一個普通的官家子弟一般,並不讓人覺得反感,忽然緩緩走在宮道之上的人似乎有所覺的步子微頓,繼而轉頭朝著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顧雲曦眉心微皺,腳步卻並沒有動作。
趙晟眯著眸子向那三層小樓之上看過去,然而顧雲曦整個人都背著光站在,趙晟目之所及只有一片燦然燈火之中的一個身影,略略一怔,他只覺得有幾分似曾相識——
「太子殿下,時間差不多了。」
趙晟回過神來,手中握著的書信已經溫熱,他眸光微沉,並未做他想的繼續大步向著南邊的宮闈而去。
蕭玉樓抬步走在最前,身後的輪椅輕微作響,良久,她站定在一處廊橋之上,這座廊橋是外使會館去往大燕內宮御書房的必經之路,也是一處能看到那三層小樓之處,蕭玉樓駐足,抬眸看向那站在三層小樓上的側影。
「听人說那人每天暮色時分都會上樓,果然——」
雖然說得不清不楚,男人呼吸的頻率還是有一瞬間的停滯,蕭玉樓轉過頭去,便看到男人抬手解下了自己眼上的帶子,蕭玉樓眸色微變,「這帶子現在還不能拆,不然你以後一輩子都做瞎子!」
男人的手並沒有停滯,玉白色的綢帶被他解了下來,他甚至沒有去看站在自己眼前的蕭玉樓一眼,直直的將並不是那麼清晰的視線落在了三層小樓之上,待適應了眼前的光影,視線終于變得明快敞亮,他定定的看著那樓台之上側身站著的身影,眼底的一抹亮光忽而寂滅。
女子身量縴細,此刻不知道在看什麼似乎有幾分出神,被那璀璨的燈火照著,她的側臉全然清楚的落在了男人的眼中,如墨的發絲,抿著的嘴角,還有那渾身上下籠罩著的冰冷又漠然的氣息,男人呼吸頓住,攏在袖子里的手猛的握拳,不是,不是她。
失望又疼痛的氣息似乎只是一瞬,男人只覺得眼楮一痛,他復又抬手將綢帶系好,然後整個人的氣息再度變作了臘九寒天冰封著的長河,明明內里應該有著激流洶涌,可是卻沒有人能透過那鋒利的冰層窺得見其中一二。
「不是?」
蕭玉樓也猛然皺了眉頭,她覺得有幾分不妙,他正是因為這個女人才終于開了口說話,她想著若真是他要找的人,那她從此也就可以與他有話可說有交易可做,可是現如今竟然不是她,那他從此會不會再變成從前的樣子?
男人果然不再回答,蕭玉樓眉眼一沉,「即便不是你要找的人,那就再找便是了,你答應我的事可不能食言。」
男人沉默著,蕭玉樓氣急,卻又知道眼前之人油鹽不進,她煩躁的轉身,眸光忽而一眯,在她目之所及,一道身著黑袍的人影正慢慢悠悠面帶笑意的向著他們走過來,蕭玉樓轉身,抬腳便要離去。
「哎呀,真巧,我還以為只有自己要遲到了,卻不想公主殿下也不快。」
帶著戲虐之味的話落地,蕭玉樓正是在氣頭上,自然更是不待見這個極品,她轉過身來冷笑一聲,「玉樓真是佩服世子爺對誰都能這樣言笑晏晏,听說世子爺在雲宋之時最喜歡和一群戲子伶人在一起玩樂,想來是學多了那些髒賤之人討好人的法子,不過可惜了,本公主向來不喜歡那些伶人的嘴臉——」
蕭玉樓只顧著說話,卻是沒有發現自己身邊的男人早已握緊了輪椅的車壁,而對面的姬無垠听著蕭玉樓的話緩緩地沉下了面上的笑意,整個人身上的爽朗松散之味散去,竟生出幾分犀利邪妄來,他的眸光輕輕一轉,看向了坐在輪椅上的男人,「人之貴賤從來和他們做什麼無關,公主自命清高自然看不到這些下等人的辛酸,不過……公主不喜伶人……倒是喜歡了腿腳殘疾的瞎子,嗯……這樣的口味,真是讓無垠嘆然。」
「你說什麼!?」
蕭玉樓握緊了拳頭雙眸微眯著死死盯著對面之人,渾身上下都迸射出一股子怒氣,正待她想要出手之時手臂之上卻覆上了一只大手,蕭玉樓一愣,垂眸便看到一只骨節縴長的大手緊緊地攥著她的胳膊,蕭玉樓心中沒由來的一跳,那騰天怒火竟一下子熄滅了下去。
姬無垠看著蕭玉樓面上的異樣之色,滿是興味的冷冷一笑,還想再說點什麼,可是眸光再掃過那輪椅上的男人卻是怎麼都說不出來了,他淡淡的聳聳肩,徑自繞過他們二人朝著廊橋對面的宮道走了過去,听著姬無垠的腳步聲漸遠,男人覆在蕭玉樓手臂之上的大手緩緩地放了下來,他的唇角微微抿著,渾身上下少見的沾染著幾分頹喪之意,蕭玉樓輕咳兩聲,「這個雲宋世子,真真是欠教訓!」
即便男人依舊沒說什麼,可此時蕭玉樓看著男人的模樣倒是不覺得那麼討厭了,她親手推著男人的輪椅往廊橋對面行去,一邊輕聲道,「據說燕帝打算和梁太子聯姻,這一下他們的關系定然更是牢不可破了,我看梁太子的性子倒沒什麼太大的威脅……」
趙晟的身影漸漸遠去,顧雲曦下意識的模了模袖子里的軍牌轉身準備下樓,轉身的一瞬眼角掃過遠處廊橋邊上的兩道身影,她眉頭一挑,只見一個身形挺秀的少年正推著一個白衣男子隱入了宮牆之下。
顧雲曦皺皺眉,不作停留的朝著樓梯口走了下去。
夜風驟起,卷起了大燕宮高樓飛檐之上的獵獵旌旗,潑墨的夜空里,清亮中帶著一絲暗暗血紅的孤月靜靜的懸在天邊,時光如流沙一般無可抑制的從歲月的縫隙之中滑落,上蒼殘忍的讓人改變了初見的模樣,它用悲憫又嘲弄的眸光看著人世間,遇見或錯過,不過都只是它作弄眾生萬物的一個玩笑。
當公孫慈帶著一盆悠然**的佛手白蓮來到雲瀾宮的時候趙湘瀾正好寫完最後一篇字,自從趙湘瀾當了太後,公孫慈最開始只是禮節性的來請安,後來便來的勤了,趙湘瀾似乎是憐惜她喪母,對她的飛揚性子倒是多了幾分憐愛。
今日里的公孫慈身著一身雪白的百褶宮裙,一頭墨發綰做了兩個疊雲髻,越發襯得明眸皓齒惹人憐愛,「阿慈拜見太後娘娘。」
趙湘瀾听著這脆生生的聲音嘴角微勾,「公主起來吧。」
公孫慈抱著花盆上前幾步,大燕往趙湘瀾的書桌上一掃,瞬時咯咯的笑了起來,「早就听說太後娘娘一心禮佛,今日見了果然不假,阿慈從明日開始也來抄寫佛經,為太後和二哥四哥祈福!」
趙湘瀾接過雲嬤嬤的帕子淨了手,聞言淡淡一笑,「抄寫佛經很是辛苦,公主只怕是要吃不消的。」
「怎麼會!」
趙湘瀾落座在了塌邊,不等她開口公孫慈便走向了另一邊坐著,好像此時才想起來似地將自己的佛手白蓮寶貝似地現出來,「太後娘娘,這是阿慈為您準備的禮物,您看看,您可喜歡?」
趙湘瀾眸光微眯,「這可是好東西——」
公孫慈將白蓮放在案幾之上,嘴角抿著笑道,「我就知道太後娘娘一定喜歡,送進宮來的人說這佛連是佛法大家無淚大師開過光的,尋常佛蓮可沒有這個殊榮,而且這個佛蓮不知道他們怎麼養的,听說就這麼養在花盆子里常年不謝,您說這不是天大的奇事嗎?」
趙湘瀾打量了那佛蓮一陣子,「真真是奇了。」
公孫慈將那佛蓮推給趙湘瀾,「太後娘娘可得寶貝我的東西,這花香可好聞,我放在我床頭睡得特別香呢,希望太後娘娘也能像阿慈一樣天天睡得好好的,長命百歲!」
趙湘瀾呵呵一笑叫過來雲嬤嬤,「去,把公主的寶貝放到哀家寢殿里去。」
公孫慈滿意的看著趙湘瀾如此器重她的寶貝,這邊廂抬起桌上的茶壺倒一壺茶遞給趙湘瀾,頗有幾分欲言又止的拿眼楮瞄著趙湘瀾,趙湘瀾哪里看不出來她的小心思,「公主雖然常送哀家好東西,可是今日里這件卻是分外合哀家的心意,公主可是想讓哀家為你做什麼?」
公孫慈輕咳兩聲,對自己的打算被拆穿頗有幾分不好意思,「這個,太後娘娘,這倒不是為了阿慈自己,是為了二哥——」
听到她提起公孫墨,趙湘瀾的眉頭微不可察的一皺,公孫慈便底下眸子自顧自的說著,「顧姐姐在宮里太後娘娘可是知道的吧,那天阿慈去看顧姐姐了,可是二哥竟然連阿慈都不讓進去,後來還是顧姐姐發了話阿慈才進去的,听下人說,二哥是怕顧姐姐不安全才不讓別人進去的,可是阿慈想,這宮里不就咱們幾個人嗎,這意思是不是說二哥擔心別人對顧姐姐不利呢——」
趙湘瀾端起公孫慈倒得茶水輕抿一口,公孫慈抬起頭來忐忑的看了趙湘瀾一眼,見她面色如常才繼續道,「我看著顧姐姐被就像被關在那毓秀殿里一樣,連我讓她跟我去看花她都順著二哥的意思拒絕了,太後娘娘,阿慈喜歡顧姐姐,二哥也喜歡顧姐姐,阿慈想,二哥這麼看著顧姐姐一定是因為擔心太後不同意顧姐姐做皇後,阿慈相求太後娘娘,能不能準了顧姐姐做皇後啊?」
小姑娘的忐忑和不安雖然極力壓抑,卻還是表現的十分明顯,趙湘瀾一笑放下手中的茶盞,「阿慈可听到哀家說不喜歡你的顧姐姐了?」
公孫慈一愣,搖頭。
趙湘瀾點點頭,「所以啊,哀家也喜歡你的顧姐姐,至于做皇後的事情,只要你二哥開口,哀家自然樂見其成的,只是小孩子的事情哀家現在不再插手了,像你說的你顧姐姐被你二哥看起來的事情,那可都是你二哥的主意——」
公孫慈眉眼大亮,「我就知道太後娘娘是菩薩心腸!太後娘娘,我這就去告訴二哥去,讓他早點和顧姐姐大婚啊~我連禮物都準備好了呢!」
話音落地公孫慈轉身便往出跑,看著蹦蹦跳跳跑出雲瀾宮宮門的公孫慈,趙湘瀾的面色微微的沉了下來,一邊的雲嬤嬤自始至終听著二人的對話,此刻走上前來擔憂的問趙湘瀾,「太後娘娘,您看這——」
「蠢貨!」趙湘瀾猛然一頓,「怪倒是讓她去學規矩,連那麼點事都辦不成,現如今阿慈又來攪和,這是要讓哀家親自出手麼!」
雲嬤嬤眉頭一挑,「太後親自出手?只怕傷了皇上的心讓您母子二人之間生出嫌隙來。」
「哈。」趙湘瀾冷笑一聲,「你看現在他和我親近嗎?」
雲嬤嬤眸光一閃低下頭去,趙湘瀾輕抿一口茶湯,「雪兒學規矩也有幾天了吧,讓她到我這里來吧,這宮中,還有哪里比我這里更能學到規矩呢?」
雲嬤嬤恍然的點點頭,轉身出門去。
這一日里天氣晴好,和風徐徐,顧雲曦正倚在塌邊看書,紅袖忽而腳步匆匆的走了進來,「主子,那兔子死了——」
顧雲曦眸光微眯,揮揮手,「扔了吧。」
紅袖搖搖頭,「那兔子不僅死了,還——」
听到此話,顧雲曦已經知道了那毒不是這麼簡單,跟在紅袖之後往偏殿而去,進門的那一瞬顧雲曦只覺得寒毛倒豎,只見在那兔籠子里,那日里被喂了燕窩粥的兔子正呼吸全無大刺刺的躺在那里,而本來玉雪潔白的兔身之上,此刻正布滿了密密麻麻指甲大小的紅色斑塊,如暗瘡一般,有的斑塊已經開始流出黃色的液體,顧雲曦看著只覺得喉間一陣難受,轉身走出門去,「小心處理,別傷了自己。」
紅袖跟在其後點頭應聲,二人從庭院之中返回正廳,剛走沒幾步毓秀殿的殿門忽而大開,顧雲曦和紅袖同時停下腳步向外看去,只見殿門之處正有數十個身著華服的宮女婆子走了進來,看著當首一人,顧雲曦轉頭看向紅袖,「皇上呢?」
紅袖看著來人那熟悉的宮服心中也是猛然一跳,「今日里皇上要帶著梁國太子和雲宋世子,還有西涼公主出宮狩獵,這個點兒已經走了。」
顧雲曦面色微變,說話間雲嬤嬤已經走到了顧雲曦的面前,「顧二小姐,您在宮中住了多日太後娘娘等未曾見過你,現下想念的緊,還請您隨老奴去太後宮里小聚一番。」
毓秀殿的宮人大氣不敢出一聲的打眼瞟向她這一方,紅袖握緊了拳頭上前一步,「嬤嬤恕罪,姑娘身體有恙,皇上交代了姑娘不能去其他的地方。」
雲嬤嬤赫然轉過身來,「大膽奴婢,太後的旨意也輪得到你說話,太後要見二小姐,難道皇上會不準嗎?」雲嬤嬤說著話一巴掌便朝著紅袖的臉扇了下來,紅袖閉緊了眸子站在原地打算生生受了,可是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落在她的臉上。
「我跟你走就是了。」
清泠的話語落地,紅袖睜開眼只看到顧雲曦一只手正緊緊的握在雲嬤嬤的手腕上,雲嬤嬤面上清白交加的看著顧雲曦,使勁掙月兌她的手抬手一請,「既然如此,二小姐請吧。」
紅袖眸光擔憂的看著顧雲曦,顧雲曦安撫的使了個眼色給她,目不斜視的轉身往殿外走去,忽然,一道白影猛的從殿內沖出來竄到了顧雲曦腳邊,突然出現的雪狼讓眾人大驚,庭院之內霎時響起一陣騷亂的驚呼聲。
顧雲曦面色如常的看雲嬤嬤一眼,「太後不介意我帶著它吧?」
雲嬤嬤心中亦有幾分驚懼,此刻還未開口顧雲曦挺秀的身影便向著殿外走去,楚衣跟在她的腳邊,看起來倒也乖順,雲嬤嬤眉眼幾動,到底沒敢說什麼的跟了上去。
------題外話------
為邀歌寶貝萬更~哦也~
這一段的錯過有好幾種……為啥子要寫錯過呢……
因為步女王喜歡(*@ο@*)哈哈……這個自稱好霸氣……話說九十萬了……百萬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