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皇上,太子調用長樂宮五百暗衛正在長安城內緊鑼密鼓的搜尋,洛王殿下的未名居被太子殿下一把火燒了,現在洛王正在城西救火。」
萬俟婓听著手下的回稟眼底的光芒幾閃,揮揮手,那黑衣影衛當即退下。
未央宮承明殿之內,萬俟婓一身暗黑色龍紋常服靜靜的坐在南窗之下案幾旁側,在他的對面正坐著一個一身天青色衣袍正在煮茶的少年郎,他唇角微勾的看向那眉眼精致容色如畫的少年,開口的聲音如長輩一般溫潤透徹,「依阿宸的性子,見他這般倒是稀奇的很。」
案幾之上紅泥小火爐里的書已經煮開,夏侯雲曦在萬俟婓的眸光之下專注的分茶,不卑不亢的接受這位帝王的打量,珞珈山之上兩人曾有一面之緣,他還給她了一塊玉佩,可是彼時的二人誰也不認識誰,不過是一個惜才的長輩愛重一個見解獨到的小輩罷了,可是此刻,在那溫潤的笑意之下,夏侯雲曦感受到的是撲面而來的帝王之威,一種從心髒到發梢無處可避的壓迫讓她的呼吸變得緩而慢,她波瀾不驚的唇線微揚,並不接這句話。
萬俟婓手中把玩著一個玉色通透的玲瓏扳指,手指有意無意的敲在桌面上,一聲聲的脆響讓夏侯雲曦的心也跟著震動起來。
他的眸光落在夏侯雲曦身上,微微一笑,「真是叫朕意外。」
夏侯雲曦眸光微動,將手中分好的碧螺春放入茶壺之中,抬頭對上萬俟婓暗光深沉的眸子,「皇上也讓雲曦很意外。」
夏侯雲曦黑白分明的大眼楮里沒有絲毫畏怯之色,正如當日在珞珈山之時一樣,可是相比珞珈山之時,眼前的女子周身如玉一般隱隱生光,眼底更多了幾分內斂的鋒芒,茶壺之中漸漸溢出茶香來,萬俟婓抬手往窗外一指,「阿宸最愛蘭。」
夏侯雲曦手中還在洗盞更酌,轉眼向著窗外一看,一株悠然**的蘭草正翠**滴的落在微醺的光影之中,她唇角勾起,「佛門將寺廟稱為蘭若,蘭是禪花,有佛性,非有禪緣,不結蘭緣,既是佛門弟子,自然愛的蘭花,佛門講求戒,定,慧,蘭花正貴在一個‘定’字,且身兼天地靈氣,所謂室濁則蘭萎,屋凶則蘭枯,愛蘭者,必定堅心忍性,仁厚平和。」
夏侯雲曦低著頭,眸光專注的盯著那煮開的茶湯,手中的動作行雲流水,口中低低說著話,萬俟婓看在眼里,唇角不由得揚起,「當年是阿宸的母後讓阿宸做了那佛門俗家弟子,這番解釋,倒正是合了他母後的意。」
夏侯雲曦心中一動,將那煮沸了的茶壺取下來,而後三道茶水注滿眼前的杯盞,她雙手舉起一杯茶奉到萬俟婓的面前,「皇上,請。」
萬俟婓落在她縴長的手指之上,片刻,接了過來,輕抿一口,面上的表情不辨好壞,夏侯雲曦苦笑,「想來一定是及不上他的茶藝了,他曾說過,煮茶之時非專心不可成,雲曦現如今心跳如擂鼓,讓皇上見笑了。」
她面上不疾不徐,此刻卻說出自己心跳如擂鼓,萬俟婓放下手中茶盞,看著夏侯雲曦的眸色不由得帶上了幾分溫厚,「能想出那般連環計的人,難道還會在朕面前覺得緊張不成?」
夏侯雲曦眸光微動,「若是面對主君論起謀略,雲曦自不會心怯,只是現如今,雲曦面對的是自己敬重有加的長輩,雲曦難免忐忑。」
萬俟婓笑意漸濃,好一個長輩,夏侯雲曦眸光微斂,帶著恭敬與謹慎,想了想,萬俟婓忽然道,「你覺得,阿宸的太子妃該是如何的人物?」
夏侯雲曦抬頭,眼底機鋒一閃,看了看窗外的蘭草,她一笑,「必定要如這蘭草一般不畏春寒,定,內有鋒芒且馥郁國香。」
萬俟婓笑起來,生于宮廷之中的女人這馥郁國香只怕是第一,定與謀也是後宮掌權之人不可少之處,他以為夏侯雲曦要說只有這般,卻不想她根本未曾說完。
夏侯雲曦笑意凝住,眸色變得鄭重,「這些對于一個楚國太子妃來說便已足夠了,可是我想,他要的並非只是一個楚國太子妃。」
萬俟婓的眸光微眯,眼底的笑意漸漸淡去,夏侯雲曦只當不曾看見他眼底的暗芒,眸光忽而變得悠長曠遠,「雲曦幸的白鳳先生一番教化,方知中原七國必定因強生亂,如若即將到來的是凡有血氣必有爭心的大爭之世,那僅僅一個馥郁國香內有鋒芒的太子妃並不能真真正正的站在他的身旁。」
語聲沉穩,眸光堅毅,夏侯雲曦或許並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正在發著光,「即便是帝王之家,既然成了那合巹大禮便是夫妻,既是夫妻,必定要相互扶持方能家和萬事興,他要做的事情非有大韜略,大韌性,大志向者不能當之,他要勵精圖治要運籌帷幄要揮斥萬軍,與他相配之人更需要退可震廟堂,進可御萬軍,謀略手段,無一不可,如此,方能在那至高之位上成為他最大的助力,而這些,並非洛陽的柳姑娘臨安候家的二小姐可以做到的。」
萬俟婓眼底本有幾分機鋒暗藏,卻在听到她最後那句話的時候滲出了幾分笑意來,他看著前一刻還滿眸光芒的女子眼里忽而浮起幾分不忿,直惹得他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擴大,一邊笑著一邊不斷地搖頭,「你說的這話阿宸只怕都不曾說過,一個女娃兒,心太大的話,男人只怕不會喜歡。」
夏侯雲曦也笑,眼底卻有狡黠光芒一閃而逝,「听聞聖文皇後九歲便能寫下一篇治國賦,十一歲已經能和當時的狀元郎朝前論道,此等鋒芒真真讓雲曦仰慕,雲曦想著,在這樣一個以男子為天的世上,真正比東海更深邃,比終南山還高遠,比千里寒原要廣闊的當是男子的胸懷,這樣的男子必定不會多,皇上您定然是其中一個,他,自也不會差,何況,一個男人若是連自己女人的心都容不下,又用什麼去裝這天下這江山呢?」
萬俟婓眸光笑意盛滿,看著夏侯雲曦眸光 亮的模樣眼底眸光一轉,「你剛才說的柳姑娘和臨安候小姐大抵真是不能做阿宸的太子妃,不過有一個人倒是可以——」
夏侯雲曦眼底光彩一滅,萬俟婓看的清楚明白,當下笑意更濃,可下一瞬,夏侯雲曦竟然眸光漆黑語態輕松的道,「听聞洛王殿下提到過,西涼割讓祁連山口的兩城與楚地,還有擴充軍隊與兵馬武器的打算——」
萬俟婓不置可否,夏侯雲曦眉頭一抬唇線彎彎,「如果雲曦沒記錯,在差不多兩年多之前,楚地曾經割讓三城給西涼,為的是讓西涼南境有屯糧之地,前一次的割地乃是楚地主動示好,乃是打通西涼這一環,好讓他在回大楚的路上暢通無阻,這一次,西涼的割地大可當做此前的回報,同時,西涼顯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祁連山口給楚地之後,楚地雖然完全的壓制了羌胡並且掌控了蒼墨,但同時楚地與蒼墨的防線也要拉長,且楚地和羌胡乃是盟友,羌胡並不是好戰之族,目前對于楚地完全沒有威脅性,反倒是楚地北境的兵馬一旦用作整個戰線的防守,那麼相對于對西涼的防衛便要減弱,西涼連年來征戰掠奪,這難道不是楚國的一個隱患嗎?」
萬俟婓一邊點頭,一邊端起茶盞抿著,夏侯雲曦雖然在說著西涼,卻是語氣淡淡,並無令人反感的故意挑撥之意,微微一頓,她繼續道,「當然,西涼也極有可能與楚地真心真意的結盟,但是,如雲曦所說,這邊邊角角的兩座城池相信一定不能入皇上您的眼,而皇上您看重的西涼的軍隊,西涼連年來征戰,軍士們雖然身經百戰但是已大多年事已高,西涼人口並不多,大力擴充軍隊的同時幾乎就是減弱了農耕工商,隨之而來的便是國力的減弱,沒有強大的國力支持,這一支軍隊能支持到何時?而對楚國來說,屆時只會多一個負累。」
「再有,您看中的馬匹與武器,楚國現如今收服了大宛,馬匹根本不是問題,再加上羌胡強有力的支持,楚國的戰馬將會是七國最好的戰馬,另外,武器,據雲曦所知,在兩年半之前,在燕國淑妃被貶為庶人之後,西涼曾經大批量的在蒼墨以東的西夏故地開采銅鐵,從去年的年中開始與西涼北境建造兵器庫準備大肆的制造強兵利器,可是,現如今這所謂的強兵利器還未面世,皇上不妨和雲曦打一個賭,雲曦賭西涼造出來的這批兵器只是一堆廢銅爛鐵……」
夏侯雲曦眼底爆出鋒利的光來,萬俟婓看著,只覺得這個一直在他面前十分恭敬有禮不急不緩的女娃兒忽然變得有幾分凌厲,就好比一直慵懶曬太陽的貓忽然露出了鋒利的爪子,那個時候你才知道,你面前的哪里是貓!
萬俟婓仔細的看著夏侯雲曦的面色,似乎在想這個賭是否值得他開口,「賭注,是什麼?」
夏侯雲曦倒是不曾想到要有什麼賭注,正在他猶豫之時,萬俟婓眉頭一抬,「阿宸?」
夏侯雲曦一愣,搖頭,「不。」
萬俟婓看著她,夏侯雲曦一笑,眼底好似掉進了天上明晃晃的星子,「雖然這個賭一定是雲曦贏,但是雲曦從來不喜歡讓自己最在意的人去承受——哪怕根本不存在的風險。」
夜色落下,長安城一片璀璨霓虹,街市之上熱鬧紛呈,五彩琉璃的燈市將整個長安城變成了一座不夜之城,然而沒有人知道,在這五彩耀目的繁華之後,正有無數的人馬無聲無息的將長安城從內到外翻了個遍。
萬俟玉臉上沾著一抹黑灰出現在萬俟宸面前的時候還心有余悸,高高的朱雀門城樓之上,萬俟宸的眸光深沉的落在眼前這座燈火璀璨的城池之上,如星子一般的萬千燈火將這城中每一處都照亮,可憑他用了他手邊所有的手段,卻總是尋不到他想見的人。
「三哥——」
弱弱的喊了一聲,萬俟玉幾乎不敢靠近萬俟宸的身側,看了看毫無反應的萬俟宸,那凌厲的側臉實在讓他肝膽發寒,萬俟玉上前兩步,開口之時再無平日里傲氣萬丈的模樣,「三哥,雲曦身邊有高手,一定是她自願才走的,不然屋子里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萬俟宸僵直的背影一動不動,萬俟玉有幾分著急,恰在此時,城樓之上沖上來兩道身影,洛然興沖沖的跑過來,一雙眸子一副看人腦的樣子,「怎麼回事?回了昭陽殿卻不見你們,這麼晚了這是在干什麼?」
萬俟玉苦著臉,眸子里滿是委屈,洛然意外非常,跟著來的洛蕭靜靜的看過來,靜如秋水的眸子里也劃過一絲詫異,兄弟二人對視一眼,俱是看向了萬俟玉,萬俟玉瞟了一眼萬俟宸挺直的背影,退了幾步低聲將事情的始末道了出來!
「真的是她!」
洛然一聲驚呼,洛蕭晦暗不明的眸子里閃過一分意外,連帶著萬俟宸都看了過來,洛然看到萬俟宸的眸子瞬時後悔,只好結結巴巴的道,「那天我和靖王和哥哥一同去那茶樓……遇到個人……我那時候不確定,只看到了背影,這才……這才沒有說……」
萬俟宸心中閃過的一絲希望破滅,隨即又看向了那燈火輝煌的坊間,洛然驚訝之後心緒平復,不由得更為驚訝,「所以阿玉你說的那個門客便是那個顧雲曦?所以那些計策都是顧雲曦出的?所以這幾天你其實就把顧雲曦藏在你的未名居里面!天,阿玉你膽子可真大!」
萬俟玉真想將洛然的嘴巴縫起來,果不其然,洛然的話音剛落,萬俟宸身上的氣勢再冷一分,萬俟玉哀戚的看著一臉壞笑的洛然,下一刻,一直站在城樓邊上的萬俟宸豁然轉身下樓。
萬俟玉一驚,「三哥!」
幾人相視一眼頓時跟上去,萬俟宸腳步極快的順著城樓樓梯而下,剛剛站穩宮門口便沖進來一匹快馬,幾人看過去,乃是慕言。
慕言從馬背上跳下來,眸色不見半分晴朗,「主子,還是沒有消息。」
萬俟宸面色更沉,輝煌的火把落下來將他的影子拉的老長,負責宮禁守衛的禁軍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面面相覷的生怕有什麼禍事波及到自己,萬俟宸眸光微眯,轉身便向著慕言的馬走去,萬俟玉和洛然看著,想上去說點什麼卻又被萬俟宸那勢不可擋的氣勢給喝住,洛蕭眸光沉暗,一點兒也沒有勸阻的意思。
「太子殿下!」
剛抬手觸到韁繩,一行宮侍腳步極快的走了過來,當首的乃是長樂宮昭陽殿的總管太監鐘能,此刻他的面色有幾分詭異,看了一眼萬俟宸不知道怎麼開口。
萬俟宸一個眼風掃過來,鐘能當即低著頭道,「太子殿下,皇上命您即刻回長樂宮。」
只這一句便不肯再說,萬俟宸眸光微眯,「所為何事?」
鐘能將頭埋得更低了幾分,「請太子殿下速速回長樂宮。」
萬俟宸心中著急,看到鐘能的樣子直覺奇怪,洛蕭此刻走上前來,「今日里事多,皇上既有命令必定不會是小事,你且回去看看才好。」
萬俟宸眉頭微凝,翻身上馬,直向著長樂宮的方向疾馳而去。
一路疾行,到了長樂宮門口的時候另一個太監總管鐘嘯在等著,看到萬俟宸回來了當即眸色微帶幾分驚悚的上前領路,萬俟宸少見的有幾分不耐,「父皇到底有什麼命令?」
鐘能一邊將萬俟宸往昭陽殿的方向帶,另一邊低低的道,「殿下,你待會子可千萬別生氣,吉利公公說了,這幾日您操心國事實在是費心了,現如今踏月和治水之事已定,讓您好好休息。」
說來說去還是沒有到點子上,萬俟宸的眉頭皺的更緊了,鐘嘯腳步極快,眼看著到了殿門口,所幸還是心一橫說了,「殿下,是個女子,皇上派人用轎輦讓吉利公公親自送過來的,您可千萬別生氣——」
萬俟宸的腳步在殿門口頓住,眼底暴風雨猛然來襲,他深吸一口氣豁然轉身,可就是在轉身那一剎,他定定的頓住了腳步,殿內亮著一盞昏黃的燈,正殿的窗欞之上正投射著一抹淡淡的剪影,那影子模糊不清,可萬俟宸眯著眸子站在門外,就那麼看著那淡淡的剪影好似痴了一般。
「殿下——」
鐘嘯心驚肉跳的,心想著從前皇上可從來沒有往長樂宮送過女子,這一次皇上難道是非要自家殿下納妃納妾添個身邊人不成?鐘嘯知道萬俟宸的性子,正擔心萬俟宸會不會大發雷霆的時候卻看到自家主子眸色一凝釘在了那窗欞之上,而後,在他還未反應過來之時竟就那麼朝著殿內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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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事多,焦躁的很難集中注意力,時速也越來越低,說書人還是決定能寫多少就寫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