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之時萬俟宸的身邊已經空空如也,他起身,整衣而出,打開房門的剎那院子里的夏侯雲曦著一身水藍色衣裙正在和綠桑說著什麼,綠桑看到他的出現微微的示意了夏侯雲曦一眼,夏侯雲曦回轉身來,看到萬俟宸眉頭微抬,而後轉身對著綠桑點了點頭,「去吧。」
萬俟宸站在門口,披散的墨發並未打理,夏侯雲曦走過去,抬手覆上他的額頭,感受了一下才開口,「幸而沒有發燒,宮里的藥一早就送來了,你先綰發洗漱,用完早膳便喝藥——」
萬俟宸看著綠桑的方向,輕聲問他,「怎麼了?」
夏侯雲曦眉心微蹙,「桓箏不願治病,我覺得奇怪,叫來綠桑問她桓箏可有說什麼,可是她又說沒什麼不對的,對了,蕭玉樓和姬無垠果然都住在了宮里。」
萬俟宸自動的忽視了後面的一句話,反倒是問,「如果桓箏一直不願意接受醫治你預備怎麼辦?」
夏侯雲曦眸色微黯,「反正我一定要想辦法的。」
萬俟宸眸光幾轉,終究是沒說什麼,卻是拉著她的手讓她進屋,走到她的梳妝台旁側,抄起一把梳子放在了她的手里,夏侯雲曦一愣,身前之人就那麼背對著她坐了下去,她恍然,唇角揚起,輕手輕腳的為他綰發。
一切收拾停當到了前廳的時候夏侯非白已經等在了那里,確實不見桓箏的影子,夏侯雲曦看向一邊的綠桑,「玉公子呢?」
綠桑低頭,「公子說他不想用早膳。」
夏侯雲曦眉頭皺起,看向萬俟宸和夏侯非白道,「你們先吃,我去看看。」
轉而又吩咐綠桑,「你準備一份早膳隨我一起送到公子那里。」
夏侯雲曦帶著綠桑走出門去,萬俟宸看著夏侯雲曦的背影消失,終是緩緩落座,夏侯非白笑意淡淡的看著他,「宮中有兩患,太子殿下卻安然與此,足見太子殿下胸有成竹,勝券在握。」
萬俟宸抬起頭來,眼前之人不是夏侯非白,他是白鳳,他唇角微勾,「先生已經有半年沒有回珞珈山,難不成,白鳳凰,終于準備扶搖直上?」
夏侯非白眸光微眯,細長的眉頭微挑,低不可聞的一嘆,「太子殿下當年沒能如我九重閣,實在是可惜。」
萬俟宸眸光一深,「先生何意?」
難不成真被他說中了——
夏侯非白不動聲色的看著他,忽而眉心微皺,「太子殿下知不知道,兒女私情是最能讓英雄沉淪之物,我以為,太子殿下當下並看不到其他的東西。」
果然是白鳳,萬俟宸放下捏在手中的銀箸,笑意凜然,「先生以為錯了,她並非常人,先生可知道昨天晚上出宮之前她說過什麼話——」
微微一頓,萬俟宸滿眸深邃的道,「她說,凡有血氣,必有爭心,百舸爭流之中楚地大可一試,先生以為我心中只有她沒有天下,卻不知,她便是我的天下,她說一試,我定然要試,先生手段高絕智謀無雙,本殿只期待先生出山為士的那一日。」
夏侯非白眼底閃動著幾分光彩,他轉頭看了看外面晴朗的天,頗有幾分悠遠的開口,「這天,終究是要變的。」
夏侯雲曦到了桓箏住的院落之時桓箏正一個人坐在花廳的窗前,帶著幾分牡丹香的清風吹起他細碎的發,看著那挺直卻又孤寂的背影夏侯雲曦鼻頭便是一酸,她抬步走過去,手中端著精致的杯盤。
听到腳步聲,桓箏的眉頭微不可察的一動,夏侯雲曦將那托盤放在桌子上,走過去蹲在他面前,「怎麼了?」
桓箏面色溫潤,唇角帶笑,「只是沒有胃口。」
夏侯雲曦站起身來,將他的輪椅推到桌子邊緣,而後放開他坐在一邊,掃了一眼放在他面前的吃食,輕聲開口,「中間的是粥,還有三樣楚地的小菜,筷子在右邊——」
桓箏頓了一頓,卻感受到了她一直落在他身上的眸光,終究還是抬起了手,變故就在此刻發生, 當一聲,灼熱的粥碗被桓箏模索著的手一下子踫倒,那由雲宋富貴米熬制而成的白色米湯便灑滿了他的手背!
「桓箏!」
「公子!」
夏侯雲曦立時起身,綠桑也是一聲驚呼,夏侯雲曦走到桓箏的身邊,將他灑滿了米粒的手背撩開,一邊吩咐綠桑,「去請先生過來,館內最好的燙傷藥都拿來,讓人打涼水來!」
綠桑應聲而去,頃刻便有婢女送進來裝著涼水的水盆,夏侯雲曦掏出懷中的帕子,小心翼翼的將他的手背清洗干淨,原本一點兒血色也無的慘敗手背此刻一片紅腫,不過一會兒便鼓起了透亮的水泡,夏侯雲曦看的眼眶發紅,緊咬著下唇深呼吸,她小心的吹著他的手背,忍了又忍還是帶著幾分暗啞的問了出來,「桓箏,為什麼不治——」
桓箏唇角抿著,再無多余的情緒,好似那疼不是落在他的身上,聞言他唇角微勾,正待說話的時候卻被一道果決的女聲打斷!
「自然是為了你!」
蕭玉樓一身黑袍的站在門口,看到桓箏手背上的大水泡子的時候眸光猛的一沉,夏侯雲曦听到這道聲音眸子里已經帶上了利光,她將桓箏的手放在他的膝蓋上,用手帕暫時的墊著,轉身便眸光鋒利的看向了蕭玉樓。
蕭玉樓身後站著氣喘吁吁的東齊侍衛,夏侯雲曦冷聲一笑,「不知禮數的東西,西涼公主來了竟是不知通報,去肖都尉那里領五十大板,再有下次,滾回東齊做漁夫去!」
兩個侍衛眸光一變的跪下地去,朝著夏侯雲曦磕了一個響頭便轉身離去。
夏侯雲曦這才笑意不明的看向蕭玉樓,嘖嘖兩聲,「听聞公主殿下住在了宮里,可是住的有什麼不好,不過這里是東齊會館,公主有什麼事還是要和宮中內務府的人說的。」
蕭玉樓自進門起就將眸光鎖在了桓箏的身上,听聞夏侯雲曦的話她並不做什麼反應,而是直直的朝著桓箏走了過去,夏侯雲曦眸中生怒,上前一步擋在蕭玉樓身前,「本宮勸公主講點禮數,不然別人又要說西涼人粗蠻。」
西涼民風受到了胡地的影響,其作風的確與粗蠻二字極為接近,蕭玉樓並不接受她的警告,而是繞過了夏侯雲曦直接蹲在了桓箏的面前,她將桓箏手上的手拿起來左右看了看,順手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緩而慢的給他抹了上去。
一邊涂抹藥膏,蕭玉樓的話語涼涼的響了起來,「你不是好奇為什麼他的眼楮他不治了嗎,我來告訴你——」
桓箏的唇線猛然抿緊,被蕭玉樓握著的手就要掙月兌,蕭玉樓冷笑一聲一把按在了他的傷處,桓箏疼的眉心猛的一抽,而後,蕭玉樓森森的話語聲響了起來,「此前在大燕皇宮之中我帶著他見過你一面,那個時候他的眼楮幾乎就能看得見,可是那一次他認錯了你,回到西涼之後他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竟就將那次的錯過歸結到了他的眼楮上,從此拒絕用藥,然後,他如願以償的變成了瞎子。」
「呵——你會不會覺得很可笑——」
夏侯雲曦愣在當地,她想過許多原因,卻想不到竟然是這樣,她喉頭一陣陣的發緊,眸光之中越來越多的風暴涌動,蕭玉樓細心的給他上藥,那般用心的樣子讓夏侯雲曦覺得刺眼,她握緊了拳頭,蕭玉樓卻在此時直直的看向了一直抿著唇不語的桓箏,「那麼的不告而別以為我就找不到你了麼,桓箏是麼,原來你叫桓箏,真是好,可是不管你叫什麼,你曾經答應了我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忘記,我的軍師大人,你是時候回到我身邊來了!」
軍師?!
夏侯雲曦瞪大了眼楮,蕭玉樓卻覺得不夠,「此前對付羌胡的法子十分好,那麼我要你在這個夏天把羌胡徹底的奪過來,從現在開始,本宮命令你跟在我的身邊,每一步的作戰計劃我都要你親自來定!」
語氣強硬又霸道,真像一個主君吩咐下屬,偏生桓箏竟然沒有反抗,夏侯雲曦心中下意識的滿心氣怒,她冷笑一聲,「公主以為這里是什麼地方,你想帶走誰就帶走誰嗎,桓箏現在是我的人,你想將他帶到哪里去,軍師?真是天大的笑話,九重閣的玉麒麟給誰做軍師都不會給你做,公主還是早些死了這條心。」
她或許會笑里藏刀字字珠璣,或許會冷酷少言一語道破天機,又或許沉默的只剩滿身殺氣,可是她絕沒有對誰如此明顯又沒有章法的咄咄逼人,蕭玉樓在她的質問之中笑起來,「這里是東齊的地方不錯,可是本宮才要請你看看清楚,你眼前的這個人,他的眼楮他的腿他的命都是我蕭玉樓救下來的,這兩年里,他一個人的時候也都是我蕭玉樓陪著過來的,我不管你是夏侯雲曦還是顧雲曦,在我這里,他就是我救下來的人,我要他那他的命來還,什麼時候還清了,由我說了算!」
夏侯雲曦滿心都是怒火,眼前這個人,這個始作俑者,竟然還敢大言不慚的說這樣的話,她深吸一口氣,「公主不要忘了——是誰將他變成這般模樣——沒有讓他死就是你的恩德嗎,公主真是天真,你殺了他的族人殺了他的家人,還妄想他對你推心置月復幫你謀劃天下,公主的幼稚真是讓本宮意外!」
蕭玉樓豁然起身,冷冷的看著她,帶著諷刺的笑意,「是我天真還是你天真呢,羌胡之戰正是他的手筆,還有啊,西涼和楚地的結盟也是他的計策,此外,他還覺得大楚目前最好的做法是和西涼聯姻,我親愛的公主殿下,現在,你知道你和我誰比較幼稚,誰比較天真了嗎?」
夏侯雲曦眸子微眯,整個人蓄勢待發的就要準備沖上去一般,偏生蕭玉樓又傾身的問桓箏,「你不是不想治了嗎,那好,跟我走,你說不治就不治,誰也別想逼你!」
「蕭玉樓!」
一聲輕喝,夏侯雲曦的理智徹底被眼底的怒火點燃,她滿身殺氣的看著蕭玉樓,唇角深深的沉了下去,「不治?不管他願不願意,我都有辦法將他治好,這里的事和蕭玉樓你無關,你最好現在就消失!」
蕭玉樓不管不顧的看著桓箏,似乎在等他的一個回答,夏侯雲曦眸光微眯的冷喝一聲,「來人——將西涼公主請到偏廳喝茶!」
話音落下,原本守在桓箏院子的侍衛盡數的沖到了花廳的門口,蕭玉樓看著這樣的陣勢唇角微揚,「喏,你看到了,我為了你馬上就要和別人打架了,你能給個話嗎,承諾是你許下的,人也是我幫你找到的,你若是想反悔,呵,我自然也由著你!」
桓箏的沉默讓夏侯雲曦心中酸澀難當,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那是誰啊,那是她次次恨不得將其撕碎的人,可是他,怎麼就可以被她那麼緊的挨著一點反應都沒有,那皺著的眉頭表示著什麼,難道還要認真考慮她的話?!
蕭玉樓將桓箏腿上的毯子拉好,輕聲一笑,明明是看著桓箏,卻是在對夏侯雲曦說這話,「一定要治好他?為什麼一定要治好他,他的傷又不是為了你受的,你不必歉疚,至于你說的,我殺了誰滅了誰,那更和公主你無關!」
蕭玉樓不知夏侯雲曦的身份,這麼一說卻是歪打正著的說出了正解,夏侯雲曦的手背上青筋畢露,眼底一閃而逝的狠辣讓她的腳步止不住的向前邁了一步,電光火石之間,一道勁風向她急靠過來,夏侯雲曦只覺得腰上一道力道一緊,下一瞬便落在了一個懷抱之中,萬俟宸握住她的手,緩緩地將她的手指一根根的掰了開來。
萬俟宸和夏侯非白听到大批西涼侍衛圍過來的消息,又听到說桓箏受傷,走到半路才知道蕭玉樓已經沖到了桓箏的院子里,等他們趕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夏侯雲曦目次欲裂的模樣,蕭玉樓一身男兒裝竟是滿身妥帖的蹲在桓箏的身前,而桓箏,皺著眉,手受傷了。
夏侯非白走過去查看了桓箏的手背,「用藥及時,並無大礙。」
蕭玉樓並不認識夏侯非白,瞟了他一眼還是看向桓箏,夏侯雲曦的呼吸有幾分急促,也是看著桓箏,良久,桓箏輕輕地開了口,「我的確答應了公主,只要不和你為敵,就做她的軍師。」
夏侯雲曦眸光深諳至極,眼底的狂風暴雨肆虐,眸光犀利又深重,萬俟宸緊緊的攬住她,看著這般激動的不似尋常人的她眼底一片沉暗。
「好啦,你听到了,我想我就可以帶他走了。」蕭玉樓直起身子,站到桓箏身後去準備推著他走。
桓箏放在椅臂上的手臂微動,正想阻止蕭玉樓的時候蕭玉樓忽然傾身在他耳邊低低的開了口,「在西涼,你向來自己吃飯穿衣,從未被燙過,怎麼到了這里你就不似往常了呢,我的軍師,你愛上她了?不如我們打個賭,我賭你在她的心里一點兒都比不上楚太子,如果我輸了,你對我的承諾我再也不提——」
低不可聞的話語落在桓箏的耳邊,桓箏的手劇烈的一顫,那即將出口的話語便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一念之間,他竟然猶豫了,夏侯雲曦看著被蕭玉樓推走的人眸光大變,幾乎就要掙月兌萬俟宸的手臂上前去將他二人攔下來問個清楚!
「桓箏——你不能跟她去——你想清楚——」
夏侯非白十分能理解夏侯雲曦對桓箏此舉的不理解和不滿,亦是眸光深沉的看這桓箏僵直的背影,眸光一掃,暗處的九重閣護衛便跟了上去。
萬俟宸緊緊的攬著夏侯雲曦,任憑她在他手臂上不動聲色怎麼打怎麼掐,他就是分毫不松手,夏侯雲曦紅了眼,回轉過身子看著萬俟宸,低低的道出兩個字來,「放開!」
萬俟宸分毫不動,漆黑的眸子里是夏侯雲曦看不懂的情緒,看著夏侯雲曦激動的樣子,夏侯非白大手一揮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空蕩蕩的花廳之內瞬間只剩了他們兩個人,夏侯雲曦開始大力的掙扎,手肘十分用力的襲上他的前胸!
「萬俟宸,你放開!」
他不躲不避的盯著她看,夏侯雲曦使勁的推,溫軟的手掌落在他堅實的胸膛上,分毫用處也無,良久,萬俟宸看著掙扎的額間起了薄汗的人森森道出一句,「是他自己願意走的,你看不出來嗎!」
「胡說!」夏侯雲曦紅了眸子,「他分明知道,他分明是經歷過,他的腿他的眼楮,都是拜蕭玉樓所賜,他不能和蕭玉樓去,一定是蕭玉樓在威脅他,我不能讓他再和蕭玉樓再一起,他已經變成現在這樣,哪里還經得起蕭玉樓的折騰!」
萬俟宸看著她執拗的眸光諷刺的一笑,緩緩地放開了她,夏侯雲曦大力掙扎著卻被放了開來,不由得向後退了幾步,萬俟宸眯著眸子,眼底是一層冰涼,「你看看你為了他變成了什麼樣子,破綻百出的誰都可以打敗你,夏侯雲曦,你的理智呢,你的謀劃呢,去吧,去找他回來,然後治好他,這樣,才對得起你可憐的愧疚心!」
------題外話------
謝謝大家的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