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做什麼？蘭初雪下床，挑起粗布窗簾的一角，往外看了看，只見四老太太約莫六十來歲的樣子，穿著茄花色的閃光綢春衫，頭上插著兩根碧玉簪子，通身裝扮看著極是富貴。她仿佛記得，四老太太家中經營的是絲線生意。想了想，蘭初雪吩咐陸媽媽，「將人請到廂房，就說我午歇才起，儀容不整，未免驚擾她老人家，待梳洗過後再去拜見，還有，讓楊媽媽去陪著說話，別怠慢客人。」陸媽媽卻覺的楊媽媽奸猾，不放心，「要不，老奴去陪客人，讓楊媽媽來服侍大姑娘穿衣？」知道她的心思，蘭初雪莞爾一笑，「就她去最合適。」猜不透蘭初雪心中所想，但陸媽媽習慣了听蘭初雪吩咐行事，既然蘭初雪說合適，她就不再堅持，轉身去安排。過得一時回來，見蘭初雪已經穿戴好，正拿木梳抿頭發，忙上前接過木梳，從銅鏡中打量蘭初雪，「大姑娘，您怎不穿新做的衣裳？這件衣裳太舊了，也不合身。」正因不合身，蘭初雪才挑中的，錢氏克扣她四季衣裳，她穿了新衣出去，外人怎會知曉？她沒理由替錢氏遮掩。蘭初雪才走到廊下，便听廂房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里頭的人似是正說到開心處。她抿唇一笑，推門進去，徑直走到四老太太跟前，施了一禮，「讓堂祖母久候，我實在愧疚得很。」「這是哪里的話？是我來得太突然。」四老太太招手讓蘭初雪坐到她身邊，含笑打量蘭初雪，欺霜賽雪的臉上，瑤鼻嘴唇，一雙水靈靈的眼楮好似能說話，這等容色，漫說蘭家這一輩中無人能越過去，便是錦州府年紀相仿的姑娘中，也是數一數二的。目光打了個圈，落到蘭初雪露在衣袖外的一段白生生的手腕上，又不著痕跡的移開，「三皇神會的事情，我都听說了。小小年紀能得如此殊榮，實在難得，假以時日，定然能青出于藍，超過洪師傅的成就。」模不準她的來意，蘭初雪只笑道，「不過是踫巧罷了。」四老太太就嗔怪地看了蘭初雪一眼，「能得那麼多大師的夸贊，哪里是踫巧的事？我活了這把年紀，就沒見天底下有一樁事情是輕輕巧巧能成的，你能得眾位大師青眼，必是你努力的結果，用不著謙虛。」這話不好接，蘭初雪索性低下頭，互握著雙手不說話。四老太太看來，以為她是害羞，不以為意，斂去笑，「其實我今日來，是有事與你商量。」蘭初雪奇怪，她與四老太太不熟，四老太太會有什麼事與她商量？四老太太嘆了口氣，「再過半月，就是你爹娘三周年的祭日，除服的大祭，按規矩應該好生祭奠，無奈你二伯父被繡莊生意纏得分不開身，而你二伯母舊疾又犯了，操勞不得，兩人這才將事情托到我跟前來。既然我答應了，總要想著辦得體體面面的。初雪，這事你最有資格說話，你來說說，這事怎麼個辦法？」原主父母祭日的事情，蘭初雪記得，這幾日正想著該怎麼辦，只是還沒拿出章程。卻沒想到四老太太為這事而來，且還是受了二房夫妻所托，她壓下心里驚訝，字斟句酌地說道︰「讓堂祖母費心了。只是我年幼，又沒經過事，很多規矩都不懂，實在想不出該如何辦，還請堂祖母拿主意就好。」二房夫妻為何將祭日的事情托給隔了好幾層的四老太太，她不得而知，反正她沒覺的二房夫妻是為原主父母著想就是，可無論怎樣，她還是希望原主父母的祭日能辦得體面。對蘭初雪的態度，四老太太很滿意，她略作沉吟，道︰「既然你也沒意見，那我就按自己的想法辦了。不是喜喪，就不用請鼓樂伶人來暖喪，而家中道場也沒必要設，眼下道士道姑多是坑蒙拐騙之輩，這樣的人一心想著賞錢，心不誠，道場做起來也沒意思。倒不如去金泉寺做七日法事，請主持大師親自誦經替你爹娘超度，你看如何？」這些蘭初雪不懂，她看了看一側立著的陸媽媽，只見陸媽媽頻頻點頭，很是滿意的模樣，便知四老太太的安排應該很妥當。她起身，誠心誠意地朝四老太太福了福，「多謝堂祖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沒什麼好謝的。」見蘭初雪謝的真誠，四老太太越發滿意，望見夕陽將堂內舊家具的影子拉長，她站起身，「時辰不早，我也該回去了。」蘭初雪留不住，便送她出門，蹬車時，四老太太突然轉身，握了握蘭初雪的手，低聲道︰「好好在莊子上養著，別太憂心，你是有福氣的，苦盡甘來的日子就要來了。」這是什麼意思？蘭初雪抬頭去看四老太太，四老太太卻已經彎腰進了車廂。直看到馬車揚塵遠去，蘭初雪才往回走，陸媽媽嘆道，「前幾日還擔心三老爺三太太的祭日不能辦風光，這下好了，四老太太是個妥帖的人，有她出面，差不到哪兒去。」蘭初雪卻想著旁的事情，「二伯父和二伯母為何請四老太太出面？」上午在三皇神會時，蘭鵬飛那副恨不得想將她吃掉的樣子，她可記得清清楚楚。陸媽媽也是納悶，「是啊，老奴也想不通。」兩人走回院子，楊媽媽笑眯眯的迎上來，屈膝道︰「恭喜大姑娘，大老爺和大太太要回錦州府了。」原來如此。蘭初雪與陸媽媽心里的疑惑就有了答案，蘭初雪皺眉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听四老太太說，家信是今日午時收到的，是大老爺和大太太啟程時所寫的，家信走驛站，人走水路，家信快一些，卻也快不了多少，大老爺和大太太估計十日之內就能到。」楊媽媽回道，「四老太太還說，大老爺升了陽春縣知縣，上任前回來祭拜祖宗，順便替三老爺和三太太做周年祭。」說著，偷覷了蘭初雪一眼，見她神色淡然，似乎並不歡喜，知又錯了方向，不由收了笑，默然思量蘭初雪為何無動于衷。蘭初雪此時心里很煩躁，借助侯家之力進入三皇神會，賣繡稿給侯家，這兩件事，還不知蘭錦程的態度，但肯定不是舉著雙手贊成就是。蘭錦程比她預想的要早出現，她還沒來得及想辦法，若蘭錦程反對她捉針刺繡，再加上蘭鵬飛想想頭腦門都疼。哎，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不過想一心刺繡而已，怎就那麼難？「大姑娘，大老爺和大太太要回來，您怎麼不高興？」陸媽媽自己滿心歡喜，走回房中才察覺蘭初雪神色有異，「是不是想著繡稿的事情？」當著陸媽媽，蘭初雪沒有掩飾，奄頭搭腦地點了點頭。陸媽媽寬慰道︰「大老爺看過侯大老爺的信，也看過大姑娘的信，知道大姑娘的處境，不會怪大姑娘的。」「這我知道。」蘭初雪神情懨懨地歪在床上，「我擔心的是，大伯父會讓我退出三皇神會，從此不讓我刺繡。」不能理解蘭初雪為何對刺繡如此執著，可看著蘭初雪這些日子不再沉浸在悲傷中，對刺繡的事情，陸媽媽已經不再反對，聞言撲哧一笑，「三皇神會的事情，哪里是大老爺做得主的？便是大老爺想讓大姑娘退出三皇神會，也還得會首及眾人商議才行。」又引開話題，「大姑娘，大老爺這次回來，咱們說不定就能要回三太太的古玩字畫呢。」蘭初雪對此沒有抱希望，但對著陸媽媽期望的目光，她到底沒說什麼，只跳下床，取出筆墨，攤開畫紙，一心一意的琢磨起繡稿來。沉浸子喜歡的事情中，心里的煩悶漸漸散了。提到古玩字畫，陸媽媽又想到秦婆子，「大姑娘，您說，到底是誰將秦婆子婆孫兩人劫走了？這都兩月了，一點風聲都沒有，老宅那邊也沒事發生，想來是秦婆子親人將她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