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婆子？蘭初雪手下一頓，心里忽地冒出一個主意，想到還不是時候，又將心頭想法按了下去，漫聲應道︰「許是吧，」
待手下繡稿有了雛形，她擱了筆，拉陸媽媽坐下，「媽媽，你這兩日安心辦陸大叔的祭日，旁的事情一概別管，至于銀錢，我手中這幅繡稿兩三日就能成，拿去德春繡莊便能換出銀子，大操大辦不行，可做一場法事總是夠的。」
陸媽媽聞言鼻頭一酸，眼中泛起水光，迭聲說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她也想替丈夫好生祭奠，可先前三老爺三太太的除服祭還沒安頓，她自不敢多想，方才三老爺三太太的祭奠四老太太攬下，又遇上大姑娘心情不好，她更是沒法提。卻沒想到大姑娘一直記在心里。
握了握陸媽**手，蘭初雪又埋首修改繡稿，直至夜深。
一夜好眠，她被廊下鳥啼喚醒，打開窗，沐著陽光梳洗、用飯，飯畢，指了楊媽媽隨行，往府城去。
今日又是去德春繡莊學習針法的日子。
馬車搖晃，蘭初雪索性閉眼假寐，雖閉著眼，她卻能察覺楊媽**目光不時從她臉上掠過。
陸媽媽一腔忠心待她，可性子直，沒心機，而楊媽媽，就像是牆頭草，風一吹就會搖擺不定，可肚里彎彎繞繞最多，昨日她讓楊媽媽去陪四老太太說話，楊媽媽立即就從四老太太嘴里問出訊息來，這點陸媽媽怎麼也及不上。
今日她帶著楊媽媽出門，一來陸媽媽不得空，二來是她明白人盡其用的道理，只要方法得當，楊媽媽自有她的用處。只是這方法麼，她還在模索中。
程大頭熟門熟路的將馬車趕到德春繡莊外。蘭初雪下了車，領著楊媽媽徑直往洪進財的小院走，一路遇見許多正趕著去繡坊上工的繡工。
「蘭大姑娘早。」桑樹提著一桶熱水，遠遠看見蘭初雪，高聲招呼。
這麼一嗓子，便引得數十人駐足。
一年一度的巧手賽，繡工們不得親自觀賽，但每年都有人從中月兌穎而出，一路向上，成為他們當中的佼佼者，是以人人都關心著比賽的結果。而今年的巧手賽與往年不同，奪下第一的是洪進財的徒弟，而洪進財曾誓言不收徒，更為離奇的是，洪進財所收的徒弟還是蘭家的大姑娘。正因為這份不同，所以眾人更關心，也更好奇。
短暫的驚訝後，繡工們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
「你說，洪師傅怎會收蘭大姑娘為徒？」
「我怎知道，我倒是好奇，東家怎會同意洪師傅收蘭大姑娘為徒？這不是將咱們德春的技藝傳給了裕華麼？」
「依我說，若不是洪師傅的名聲，蘭大姑娘怎可能得了第一？」
「這話不對，蘭大姑娘若沒真本事，會首不會破例答應她入會。」
……
聲音不算小，蘭初雪句句都听得清楚，她愣了愣，朝眾人微微一笑，走向桑樹。
一個小姑娘，被人圍觀不說，能力還遭人質疑，誰能受得了？楊媽媽想著，不由看了看蘭初雪，見蘭初雪渾不在意樣子，她也就低頭瞧腳下的路，又暗暗感嘆，沒想到才過一日，大姑娘名聲已經傳了出去，這在往年可是從來沒有的。
桑樹笑嘻嘻地看著蘭初雪，壓低聲音道︰「大姑娘不知道吧，您現在可成錦州府的名人了，好些人都想看看，您是否長了三頭六臂呢。」
「是麼，那你就行行好吧，挨個的去告訴他們，我只有一顆頭，一雙胳膊。」蘭初雪玩笑一句，她清楚得很，引得眾人好奇的是洪進財的徒弟，而非她蘭初雪。
「喲，挨個去說，我不得把鞋走壞呀！」桑樹嬉笑著，目光掠過楊媽媽，奇道，「陸媽媽怎沒來？」
蘭初雪道︰「陸媽媽有事。」
到了院門，桑樹立刻板起臉，將楊媽媽攔在外面，與蘭初雪道，「大姑娘快進去吧，洪師傅還等著您呢。」
推門走進去，蘭初雪看見洪進財站在天井正中，負手而立，不知在做什麼，許久都不曾動一下，待走近了，她才知道洪進財正對著一盆蘭花沉思。
行了禮，蘭初雪默然立在一旁，沒有出聲打擾。直到站得腿酸，洪進財才淡聲說道，「你隨我來。」言罷，人已經走出好遠。
蘭初雪跟了上去，兩人進了另一間上房，里頭格局與洪進財刺繡的房間一樣，只是臨窗位置的繡架換成了書案。書案上頭，攤開放著六幅不曾裝裱過的畫稿，一眼掃去，她發現畫上內容一樣，全是方才她見過的那盆蘭花。可再仔細看，才發覺每幅畫背景上都有細微差別，應是不同時間所作。
「這是……」蘭初雪回身，見洪進財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就有些明白，洪進財大約是要她兌現當初的承諾了，「師傅在繪畫上的造詣很高，我不敢妄說指點師傅，但師傅有想知道的，我定然像師傅指點我針法時一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絕不藏私。」
洪進財眼里露了些笑意，「這里沒別人，你不用一口一個師傅的叫。」
「當著人一套，背著人一套，沒意思得很。」蘭初雪笑了笑，「您說是不是，師傅？」
洪進財臉上沒表情，似是沒听見她的話，伸手指了指案上的蘭花，「就從這幅蘭花開始。我認真看過你送來的繡稿，特別是其中一幅蘭花，你所作的栩栩如生，極是形象，而我所作的，似是差了點什麼。」
「差在技法上，我的畫，先是講求形似，然後再考慮構圖、意境、布局，而這形似，就又要考慮光線、透視、對比等各種技巧。」蘭初雪隨意拿了案上一幅畫，「就以師父的這幅畫為例，師父首先考慮的還是意境，月下幽蘭，美不勝收，但是師父請看，月影西斜，光是從左側照過來的，那右側應有陰影才對……」
洪進財听得全神貫注，待她說完，又陷入沉思。
蘭初雪就有些心虛，歷代的畫都有各自的特點，她只是在傳統國畫中融入了西洋畫的技法，才會顯得獨具一格。
「我想從頭學你所說的技法，你不會拒絕吧。」過了許久，洪進財道。
蘭初雪笑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