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陽光是充滿生機的，溫暖而愜意的。
在小花之前的認知中，就是這樣。
不過，恐怕至此之後她都不會這樣認為了。
分不清自己身體表面的汗水是冷是熱，也感覺不到自己四肢是酸痛還是麻痹，昏天黑地的世界開始左右顛倒、顛來轉去。發了一夜的冷汗，加上又被太陽曬了一天，小花身體的水分早就告罄。
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蒼白發青又帶點不正常紅暈的臉頰、深色的黑斑、干裂起皮的嘴唇，還有凌亂甚至已經開始散發異味的頭發衣物……
如果把這副模樣的小花丟在路邊，再加一破碗……
「水……水……」
意識還算清楚的小花勉強睜開眼看著不遠處坐在屋檐陰涼處的幾個人。
那是留下來看守她的。
「她是不是渴了？」
其中一個瘦弱的青年被小花哀求的目光看得渾身不是滋味，用手肘撞了撞同伴。
正打著瞌睡的同伴被吵醒，一臉不耐。
「你說什麼廢話呢！你去哪里曬曬試試，不渴才有鬼！」
「那我們要不要拿點水給她……」
她這樣挺可憐的。
「拿什麼拿！那丫頭是妖孽，曬死了最好！你想過去你自己過去，要是被傳染上瘟疫你別說我沒提醒你！別吵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見同伴換了個姿勢繼續找周公，瘦弱青年咽了口口水別過頭，全當剛剛什麼也沒看見。
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的小花垂下頭。
她明明什麼事也沒做，憑什麼要受這份罪！
就因為她丑？所以是妖孽？
就因為她丑，所以家人狠心把她往火坑里推，一心想換回個漂亮媳婦兒？
就單單是因為她丑，所以現在被綁在這里受盡欺辱折磨，連命都隨時會失去？！
她不服！不服啊！
明明已經努力活著，努力不去在意這些了，還是不夠！她只是想活著而已，她只是想安穩地活著而已啊！
「哭吧，哭出來會好受點！」
熟悉溫和的聲音讓小花身子一震，盈眶的淚水差點就掉出來。
「大叔……」
被淚水模糊的視線勉強看清面前帶著笑容的臉。
雖然並不年輕，也不算好看，卻格外溫暖。
對著大叔笑了笑，小花眼中的淚水慢慢散去才開口。
「我不想哭。」
哭如果可以讓她活著，她會哭。可惜不行，哭，只是弱者的表現。
「哎……來，喝點水吧，潤潤嗓子。」
原本看守她的那位好心的大叔卻成了唯一一個願意接近她的人……
還好，至少還有人願意接近她、幫助她。
就著靠在唇邊的碗大口喝完了整碗的水，小花似乎感覺整個身體都活過來了。火燒一樣的嗓子通暢了不少，昏沉沉的腦袋也益見清醒。
「謝謝！大叔，你不怕我會給你帶來不幸嗎？」。
嗓子經過水的滋潤發出的聲音好听了些，但說話對小花來說，還是考驗耐力的事情。每說一個字，嗓子就像被磨刀石磨了一下，甚至一下一下連帶著胸腔的疼痛。
「說什麼呢！大家只是被瘟疫的事折騰昏了腦袋，才會相信這種胡話。你在這里也過了十幾年了，要真出什麼事就不會現在才出了！你听大叔一句，要是村長說什麼，你一定得服軟……哎……」
見大叔看著她的眼中帶著無奈和濃厚的憐憫，小花心里「咯 」了一下。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瘟疫……沒控制住嗎？」。
大叔復雜地看了小花一眼，似乎在考慮如何對小花開口，蹲子，往腳邊的水桶里又舀了一碗水送到小花村唇邊。
「來，再喝一口吧。」
小花別開頭，眼楮清明而直接地看著大叔。
「他們打算怎麼處置我？火燒？」
「別想那麼多！哪有那麼可怕！」大叔勉強地笑了笑︰「這次的瘟疫連李大夫都沒辦法，據說村頭杜大娘僅天早上走了……哎！大家正在籌錢請鎮上的大夫，鎮上的大夫厲害著呢，會沒事的！」
「如果再死人，他們是不是真的會把我當作妖孽燒了？」
「這個……」
會，是嗎？
被陽光曬紅的雙手緊緊握了起來。
「大叔，告訴我，是誰說瘟疫是因為我的？」
流言不可能憑空出現，一定有源頭。
「丫頭啊，這個……」
大叔表情掙扎地看著小花，明顯有些擔心懼怕。
「大叔，如果我會死，我也想死得明明白白。」看出大叔的擔憂的小花繼續開口︰「大叔，你只要點頭搖頭就行了。是不是……杜鵑一家？」
幾秒後，大叔才輕輕點了下頭。
很好，果然是那一家人，真是歹毒啊！
就算她真的是砸斷了杜鵑的腿，也沒必要這樣報復一個女孩子吧！
「大叔，我可以再喝口水麼？」
只有喝夠了水，她才能撐下去。誰知道，下一次她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又喝上一口水。
她不能死！她必須活著！而且要活得很好很好，氣死那些想盡辦法要讓她不好過的人！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
又喝下一大碗的水，感覺肚子已經裝不下後，小花才又開口。
「大叔，以後，你別再了。我不想牽連你。」
「哎……」
大叔沒再什麼，提起木桶轉身慢慢離開。
小花不怪大叔有這種反應，反而欣慰他沒有拒絕她的要求。大叔不是二十一世界的人，是在封建迷信燻陶出來的一個普普通通的村民，他能拒絕和其他村民一樣排擠聲討她，願意站出來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給她一碗水，她真的很感激很感激了！所以，因為感激，也因為感動，她不能連累大叔。所有人都不願意接近她的情況下，大叔給了她一碗水，他面臨的會是其他人的譴責。
她做不到請求大叔救她，然後把大叔拉下這趟渾水中。
她是丑，心卻不丑。
正做著深沉思考的小花突然打了個激靈。
該死的！水喝多了，想上廁所！
還在考慮是憋著等蒸發，還是就地解決燻死一村子的人時……
「死人了，死人了！又死人了！」
一聲尖叫聲突然回蕩在杜家莊的上空，把原本就草木皆兵的村民們驚得神經緊繃。
然後，所有還在家里坐著的人全從屋里竄了出來，圍坐一圈，開始交換互相深藏的驚懼。
從四周飄散的議論聲中，小花隱約捕捉到了她想要的信息。
瘟疫似乎快速擴散，僅僅一天的時間小半個村子的人全染上了。原本最早染上瘟疫的人又有好幾個人死了。
瘟疫的恐慌加上死亡速度太快，讓所有人的神經都繃到了一個極點。
似乎隨時都會拉斷。
如果那根弦斷了，小花的命就更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