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婦人這時才現身在那暗夜的霧氣當中,依著她的影子,手里仿佛還拿著個籮筐——
那婦人仔細地打量著溫雲,一時竟像嚇了一跳似的,仿佛認識溫雲。溫雲見對方身子抖著,又並不說話,不禁也覺奇怪。邊緩緩靠近,邊問道,
「這里是哪里啊?」
那婦人奇怪地看著她,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既然來了紫閣,可又問這里是哪里。
「這是紫閣啊。」
「我知道。只是這扇門……」
那婦人這才明白過來,
「這是扇偏門。」
溫雲料想自己是生人,這婦人大概不願多說,因此慢慢就靠近她去。因方才她是先走進來的,靠著樓梯燈火映襯,視野也稍微通透些。那夫人卻是背著光,看不清她的臉。未等溫雲過去,那婦人便自己過來,待她一走近,溫雲便稍微將那臉看清了一些。
原以為是自己看走了眼,嚇了一跳,連忙又自個兒嘲笑自己。可那夫人又從身邊穿過去,到了閣樓的樓梯下了,采了好些煤球,折過身來,溫雲還未走,這時那夫人的臉已經完全可以看清了。
溫雲一時失色!
吟歌!
她一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這里,櫻貴人同樣咋舌。
乘雲回去之後,她見還有些月色,倒不十分晚,便遣了個當差的小太監,一道出了櫻園,向左拐,走了不多久,便來到葉師傅的廊下。
這葉師傅可算是宮中的高級修補匠,朱翠玉,金銀和玉,辨其良莠,全不在話下。皆因他長了一對識貨的眼楮,據說是什麼寶貝都看得出來。宮中妾嬪們,若是得了皇上賞賜,常有怕被底下太監宮女掉包換了貨的,也會來找葉師傅鑒定寶物。宮女太監,偶然得了寶貝,定也來這里請大師估個好價錢,不至于出了宮典當時被別人算計。再有一件,葉師傅還是修玉的好手。這門功夫,他可就只為皇親貴族保留了。
櫻貴人揣著那塊可疑的玉,心想在葉師傅那里或許可得到什麼眉目。
敲開了門,宮中當值的小徒弟來開,問了安,便說道,
「貴人娘娘來一回可真是稀罕,師傅還在未曾關門。」說的是,葉師傅這麼晚了還在當值呢。
櫻貴人進了去,葉師傅便迎了出來。兩人互相看著,沒說什麼話,櫻貴人將懷中的玉便捧了出來。
「葉師傅,將這玉看了罷。」
兩人這才進屋。葉師傅從桌上取出一柄器物,放在那玉上看,看了不幾時,眼楮便瞪得老大,一臉錯愕。
「娘娘何以有此物?」
「師傅何故作此反應?」櫻貴人為葉師傅的情緒所感染,意料到果然這玉並不簡單。
「師傅請細講。」
「這白玉溫潤清凝,一如羊脂,卻又遠非羊脂質地。似是象牙顏色,究竟又通透澄明幾分。看這玉上當中生出一條裂縫,極深,口子卻密而長,怕是墜地而傷之故,可見堅硬無比。此等白玉,明系上品。我——奴才這輩子,閱物無數,單單是玉,這等寶貝也沒見過幾回。唯……」
櫻貴人神色緊張地看著葉師傅。
「唯二十年前,見過自家師傅為先祖皇上打過一塊玉石。」
「先祖皇上?可是當今皇上的……」
「正是。當年尹國曾進獻一塊尹白玉予大瀛,讓奴才——」
「不必拘謹,說話都得便些吧。」櫻貴人見葉師傅說話也顧慮得很,心中雖有疙瘩,也讓他自便些。
「當年先祖皇帝將那進汞的尹白玉交予我師傅,讓他打出琢磨著打出兩件寶貝。後來師傅還未動工,先祖皇上宮里又打發人來說,兩個皇子自己定了用途。一個要打做一對子母玉佩,一個要打做式洗。」
「因為這玉實在好極了,當時我還是學徒,師傅已經將我拉過去看玉了。正是我親眼看著師傅將那白玉一刀一刀分開,又各自雕成不同的成品。」
「後來呢?成品是什麼?」
「後來,師傅果真一半打了子母玉,一半則打了一個蝙紋式洗。」
「蝠紋式洗?莫非是皇上的白玉蝠紋式洗?那麼,那兩個皇子便是?」
「正是,一個是前朝皇帝,一個是當今聖上。方時他們正是先祖皇帝最得寵的皇子。」
「那麼,你是說,這玉……莫非是那子母玉當中的一塊?」
「我疑心是。」說罷似想到什麼,起身往櫃里取出一大塊碎玉,
「這是前些日子景林宮當差的太監拿過來的東西,說是皇上前些日子昏倒,醒來後生氣時掀了桌子,一桌子東西都摔得粉碎。小太監讓我從這玉里再鑿出個東西,做給他。這麼好的東西,我哪能輕易給了太監。」
櫻貴人接過那玉,端詳起來,
「這可是皇上的式洗,缺了一塊?」
「正是。」
二人將那玉同皇帝的廢物相比較,二者近乎是完全一樣的紋理,活生生一塊母玉里長出來的呀。
「你手中這玉可算是前朝皇上的遺物,你可怎麼會有這東西呢?」
櫻貴人仔細想了,忽然像悟到什麼,如夢初醒。告辭了葉師傅,便回了宮。
櫻貴人方走出去,葉師傅和跟著的徒弟又出來關門恭送。轉了身,那徒弟向他師傅道,
「師傅,你怎麼不留櫻貴人呢?」
葉師傅嗔著睨了他徒弟一眼,
「留什麼留?一個是貴人,一個不過是奴才罷了!」
「好歹櫻貴人也是您愛過的人啊!」
葉師傅狠狠瞪了那徒弟一眼,
「嘴巴沒個好話的!早知道不說給你听!」
那徒弟暗自笑道,
「唉,人家又不領情呢,你往人家,尤向是望著天涯人哪。」
那徒弟忿忿地進了屋,葉師傅不禁喟然,
「唉,何嘗不是天涯人,自十六年前便是如此了。那時你是宮女,我是補玉的小子,你自始自終便沒瞧上我過罷了,所以如今我們異路。」
櫻貴人從葉師傅那里回來之後心里很不好受。她其實一向知道葉師傅對她的情感,打她在慶仁宮當差,葉師傅在宮中瞧見過她,便使了很多心思來靠近她,她並不是不知道的。只是,她愛慕的只有康靜王而已。後來,康靜王做了皇帝,她仍在仁慶宮當差。吟歌死後,皇帝每每來到慶慶宮感懷舊人,卻不知怎的,有一天皇帝竟要了她做妃子。
想起往事,她卻更黯然。如今,康靜王做了皇上,她如願成為他的女人,可卻從未擁有過他的心。所以自她飛上枝頭做鳳凰後,一直也不敢過多與葉師傅來往,卻也不曾多過幾分快樂。
她明白,皇上會娶她,不過只是因為去多了仁慶宮,多看了她幾眼罷了。皇上的心,向來只有吟歌吧……吟歌!
那玉!
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