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帳之中
隨著歌舞的收場,宴席上只留下一隊樂師偶爾撥弄一下琴瑟為賓客們吟詩唱和時助興,明鶴草草吃了幾口菜飯後見到歌舞歇了也沒了興致,知會了喬氏一聲之後就叫來了丹朱一起去了自家的花園散心,而喬氏還在席上忙著和別人行酒令,也不知到底听清了沒有。
在經過後院往花園的路上,明鶴看到路邊垂柳下似乎站著人,待走近一看,其中一個正是剛剛舞蹈《伊州》的小女孩,此時她頭上的宮花半落,正捂著半邊臉頰低頭不語。
原定要在筵席上獻藝的教坊舞伎李泰娘趕來李宅的時候,恰好遇上橫吹清越的調子響起,她混在後院圍觀的僕婦中面目表情地看完了海的整段舞蹈,待到最終的舞步收尾之時,她一邊隨著大流鼓掌喝彩一邊在嘴角掛上一個陰冷的微笑。
海一邊低頭整理發髻一邊走進李家後堂,剛一抬眼,就看見泰娘正站在堂屋中央,笑吟吟地看著她。海愣在門檻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恰好羅綺喜滋滋地開了腔︰「泰娘啊,你這個徒弟以後可得好好栽培,你就別再讓她天天端茶倒水洗衣服做飯了……」
羅綺還沒有說完,眾人就看見泰娘已經把海拖了出去。
「原來你在這里等著呢。」剛剛抽條的柳樹下,泰娘看著眼前瑟縮著的少女,一個耳光扇過去,你從一開始就想把我當成你的跳板吧。」
海急忙辯解︰「阿沒有這樣的意思,阿只是看到姐姐傷了腳,不想讓姐姐太累。」
「你還在狡辯嗎,你故意不告訴我今晚尚書大人家有邀約,就是為了你自己可以出這個風頭吧,我收留了你之後可不記得有特意教過你舞蹈,你偷師的手段倒是不差啊,是不是到了清明的時候,你就打算取我而代之了。」她又高高地揚起了手。
「住手!」海垂著頭沒有並沒有爭辯,眼前的泰娘不是能听得見別人解釋的,只是她沒有等到泰娘的耳光卻意外听到了一個陌生的呼喝,她抬起眼,和泰娘一起看向眼前突然出現的少女。
明鶴走上前去,指著泰娘︰「你為什麼打人啊。」
丹朱也跟著說道︰「你誰呀!憑什麼在我們家的花園里面打人啊。」
泰娘掃了一眼明鶴和丹朱,見她們衣料精致,應該是李家的內眷。她行了禮之後,有禮有節地答道︰「奴家教坊舞伎李泰娘,現在是在教訓自家的人,不知這位小姐有何見教?」
「她做錯了什麼,要被你扇耳光?」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恐怕與小姐無關吧。」
丹朱拉了拉明鶴的衣角︰「小姐,這確實是人家之間的事,跟我們關系不大……」
明鶴底氣十足,她擺出大小姐的譜︰「現在是在我家的花園里,我說了才算。」她指著海,「我挺喜歡她剛才跳的舞,就是不樂意看你欺負她。」
泰娘听了,確定她就是李家的獨養女兒,估計這位小姐是被嬌縱慣了,于是和顏悅色地回答︰「小娘子啊,你有所不知,我是她姐姐,她剛才的步子其實跳錯了好多,我這是在督導她呢。」
她轉過身去看向海︰「現在既然這家小姐喜歡你剛才的舞,我就原諒你了,海,我們回去了。」
海明白她這是要秋後算賬,她與泰娘相處多日,早弄清楚了她的脾氣,這時候讓她把氣出了,回去後日子就好過的多,但是這時候憑空跳出來個路人對泰娘的言行舉止指手畫腳,讓泰娘一直憋著心里的那口氣才是真麻煩。她一邊感謝有人願意為她仗義執言,一邊又因為明鶴的多管閑事而感到郁悶。事已至此,回去應付泰娘的方法也只剩下听話與服從了,她作出一副溫順的樣子,向明鶴福了福身「多謝小姐」。
李明鶴輕輕擺手︰「沒事,你的舞跳得真好看,以後你還會來跳嗎?」。
海還沒有想好該怎麼作答,倒是泰娘搶了先︰「海,我們要回教坊了。」明鶴還想開口再說些什麼,但是喬氏已經匆匆忙忙朝著柳樹邊趕了過來︰「大小姐,今天閑雜人等那麼多,你怎麼四處亂跑啊,老爺正找你呢。」
明鶴的表情有些泄氣,嘴里嘟囔著︰「現在才把我叫去」她拉了下海的手︰「你下次在什麼地方跳啊,告訴我嘛,我們說不定還能再遇見」她自以為善解人意,「其實你跳的真的很好,有錯也看不出來。」
海听了,只在心中冷笑︰像你這樣的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怎麼會和我在市井中相遇。
還沒有等到海的回答,喬氏就拉開了明鶴的手︰「小姐,你干什麼呢,」她只是草草瞥了一眼,就知道她們衣衫鮮亮妝容艷麗絕非良家婦女「怎麼能隨隨便便跟那種不干不淨的女人拉拉扯扯啊,別什麼樣的人都去牽,弄髒手就不好了。」
明鶴松開了手︰「姨娘教訓的是。」
海和泰娘听了,泰娘臉上是無所謂的樣子,可是海內心的不滿好像盛夏里旺盛生長的九重葛蔓延滋長︰我辛辛苦苦跳一場舞卻還要忍受別人的責罵,為什麼她們就可以悠閑自在地指責我是不干淨的女人,就因為出身、父母、家世嗎,她們就可以像高高在上的白蓮花一樣憐憫我嗎,我就只能任由人來輕視鄙夷嗎!
而明鶴臉上依舊是在夜色中明若月光的笑容︰「那我們以後有緣再見了。」她轉身離開,恢復了一個即將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大家閨秀的儀態,舉止婀娜,像一朵二月枝頭的初綻杏花。
「還看什麼」李泰娘扯了扯海的頭發「人家是大家閨秀名門淑女,你看到死也成不了她。現在、立刻跟我回教坊,我們從頭開始算!」
是嗎,就因為我的出身嗎,我就永遠只能這樣仰望著她嗎?
李明鶴不會知道也不會想到,她優雅離去的模樣,成為了另一個女孩子今後人生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