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城之中,天下第一高台——飛仙台
飛仙台高三十丈,四面臨水,錦繡華美世間無雙,朱紅色琉璃瓦盡覆其上,檐角上飛起的鴟吻和一排排的屋檐邊際全部以金箔包裹,在陽光下金粉繚繞、富貴堂皇。
高台四周植遍了四季的時令花卉,如今盛夏時節,一朵朵水芙蓉花的在青瓷水盆中開得正盛,翠色郁郁的蓮葉甘為襯托,映著一個個出塵月兌俗的菡萏仙子。
為了與四面的樓台宮室往來方便,水道上建築了十二座飛虹廊橋,頂上都裝飾著五彩琉璃,天朗氣清之時,站在最高處的摘星閣上俯瞰全景時十二廊橋就如同從錦盒中飛出的彩綢一般。
今日的七夕晚宴是飛仙台築成以後的第一次宴會,內宮的宴會按例都是中宮主持,在帝後及眾宮眷嬪妃白天賞過當季秋花之後夏皇後就稱自己身體有恙,清清冷冷地回了自己的椒房殿,于是飛仙台上的主角就只剩下諸葛夫人一人。
此時夜涼如水,紅紗宮燈高懸、在月光下被生了手的涼夏之風拉來扯去,晃蕩著照耀宮妃們如花似玉的美好容顏,拉扯出衣香鬢影、酒色翻卷的迷離之色。
蕭重光斜倚在鳳凰于飛、其羽的酸枝花梨木躺椅上,他手里握著雕刻盤龍出雲的青銅酒樽,不動聲色地看著台下的舞姬長袖翩飛、管樂出塵。華煙綺羅之間,諸葛夫人嬌笑著從白鶴舞衣中探出點著鳳仙丹蔻的縴縴玉指,他配合地伸出手,卻只得到諸葛夫人的欲迎還拒。
「諸葛夫人的這件羽衣夠別致的啊。」座下有位分一般的宮妃咬起了耳朵。
「據陳尚衣說,為了這件羽衣,尚衣局派人在洛水的沼澤地里尋了一個多月,捕殺了三十多只極其稀有的紅頂白鶴,才湊夠了一件羽衣需要的料子。」
「噫~真是奢侈,也不怕言官們議論。」
「胡婕妤,李美人,你們今天的話可有些多啊。」在位分上僅次于諸葛夫人的九嬪之首昭儀左玲瓏開口了,「要是想多說話,等會兒本宮彈琴的時候你們可願意去唱歌?」
左玲瓏雖然只是個地方小吏的女兒,但論出身,已經是後/宮中僅次于夏皇後的存在。她年紀已然不輕,好在收養了一個女兒,下半生也算有了依靠,性格也類似夏氏的與世無爭,再加上位分低于諸葛夫人,驕縱慣了的諸葛婉對她反而禮遇有加。
李美人反應極快,朝著左玲瓏盈盈一謝︰「謝謝昭儀提點。」
諸葛夫人舞完了一曲《天仙子》,香汗淋灕,甜膩膩地朝著皇座倚了過來。
「陛下,婉兒的舞蹈怎麼樣?」她一邊嗲聲發問一邊從女官手中接過剝好的葡萄遞給皇帝。
他飲酒之後口干舌燥,正好拿新鮮葡萄潤潤嗓子︰「很好,當得起‘天仙子’之名。」
「可是陛下,剛剛都沒有一直看著婉兒,婉兒看見陛下的目光好長時間都是朝著東南方向的。」從飛仙台往東南方向眺望,正好可見椒房殿覆滿青碧琉璃瓦的屋頂在夜色中反射著微弱的月光,像是緄了一層銀白色的花邊。
或許他的確看了諸葛婉精心排演的舞蹈,卻並沒有看進心里。他笑著將話題岔開︰「朕正要說呢,婉兒平時花枝招展的,怎麼今天打扮的這麼素雅。」
諸葛婉洋洋得意︰「這件仙鶴羽衣,可是尚衣局前前後後花了三個月時間才做好的,里面瓖的都是南海珍珠。」她像一條藤蘿,柔弱無骨地纏上蕭重光的脖頸,「陛下可喜歡,要是喜歡的話,婉兒就叫她們再去做幾件不同顏色的,天天換著穿,可好?」
此時的左玲瓏、一身青珊瑚色行雲流水紋宮裝,結著望仙髻,一支樸素的碧玉簪子貫穿其中,立于皇座之下,款款而拜,像是一枝迎風的菖蒲,操弄起了身下的青玉七弦琴。
蕭重光看了眼著裝清雅的左玲瓏,又將目光轉回了連發髻上都插滿了白鶴羽毛的諸葛夫人。
「朕正想告訴你呢,這仙鶴可是祥瑞,你就這麼把它們拔了毛、剝了皮,」他在諸葛婉的鼻尖上刮了一下,親昵的動作惹得座下的眾多美人眼紅不已,只有左玲瓏沉迷于音律之中,並未介意,「你難道就不怕災禍降臨嗎?」。
諸葛夫人嬌嗔︰「怎麼會呢,不過是拔了幾根洛水邊的白鶴毛嘛。」
左玲瓏拂著古琴,心中冷笑︰「難怪只配是個鳥人。」
諸葛夫人身上的這件衣服有三罪。
一是奢侈,一件羽衣上面用了五百多顆南海珍珠,價值抵得上一個宮室中所有宮人一年的月錢。
二是殘害生靈,紅頂白鶴原本就稀有,整個禁城之中也不過數十只,諸葛夫人為了追求羽衣至純至淨的色澤和輕軟的質地,只用了白鶴月復上的羽毛,這樣殘害的仙鶴數量就更多了。
三罪就可重可輕了,太廟就在洛水之濱,只要有心想參她,大可以將此事在宗親之間嚷嚷出去,說抓捕白鶴的時候冒犯了祖宗先靈,到時候原本就令皇帝頭痛的宗親問題必然會火上澆油。
蕭重光如此這般地將穿上羽衣的情況往嚴重的方向形容,什麼觸怒了祥瑞、什麼神靈的報復,不過片刻諸葛夫人就花容失色,賭咒立誓以後再也不做這樣的衣服了。
除了諸葛夫人、幾乎所有的宮妃都默認了陛下意思為︰他不喜歡羽衣、他不喜歡諸葛夫人的舞蹈,很有可能,他也不再喜歡諸葛夫人了。
什麼祥瑞不祥瑞的,都只不過是他留給諸葛夫人的面子罷了。
似乎是為了驗證這個方向的想法,晚宴過後,蕭重光並沒有留宿在諸葛婉的玉堂殿,而是帶著太子蕭靖往自己的寢宮嘉福殿走去。
蕭靖是悼惠皇後許氏所出,剛剛四歲。由于悼惠皇後的關系,蕭重光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撫養,而且蕭靖本身生的聰明伶俐,太子太傅常常夸他可為古之賢者。
「孤鸞」他叫著兒子的小名,「今天昭儀她們帶你玩的可開心,你可遇到了喜歡的東西?」
蕭靖女乃聲女乃氣地說︰「諸葛夫人白白的衣服特別好看,像仙女一樣。」
蕭重光含笑而問︰「孤鸞喜歡嗎,喜歡的話就讓你宮里的宮人都穿上好不好?」
蕭靖搖搖頭︰「爹爹一直說諸葛夫人的羽衣不吉利,其實不是不吉利,而是太貴了。但是如果爹爹說好的話,就會有很多妃子效仿,到時候就會殺掉很多仙鶴用掉很多珍珠……」
蕭重光拉起蕭靖的小手︰「你最近都和誰在一起玩,這都是誰教你的?」
「孤鸞沒有到處玩,孤鸞很認真的讀書。太傅說的,他說為人上者,不能特別喜歡什麼,反正意思就是……」四歲孩子努力回憶著玩伴隨口提過的,「不能讓別人看出你喜歡什麼,要不然不喜歡你的人就會讓你不能再喜歡你喜歡的。」
听的人沒有被一堆「喜歡不喜歡」繞暈,蕭靖卻把自己繞進去了,掰著指頭算著︰「等下下,喜歡、不喜歡的,喜歡的……」
「好了好了……」此時剛好走到了東宮與嘉福殿的分岔路口,蕭重光笑著打斷還糾結著的蕭靖,「孤鸞心里明白就好了,說不出來沒關系的。」
他看向兒子的神色溫柔可親,完全是個慈愛的父親︰「有些話,就算不說出來,你身邊的人也會明白你想要告訴她們的意思。」
「我不說父皇也能知道?」
「對,這就是血脈之間的默契。」
字字錦•溯洄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