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的眾位老臣可都十分不滿呀,多次痛心疾首,慷慨陳詞,一副除之而後快的模樣,雖然自己的動作都十分隱秘,不至被抓住把柄。
可如果東宮那一伙人一瞬間剪草除根了,自己不就血本無歸了麼?嗯?
愁啊愁,愁就白了頭啊!他一邊發著感慨,一面作出‘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之態。
「哥哥這是怎麼了?坐著風口上好吹。」一聲女聲傳來,薛世林抬起頭來,看見妹妹穿著簇新的白鼠皮褂子,什錦縐裙邁著蓮步款款而來。
薛世林長嘆一聲,他夫人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生了副豬腦子,別說計謀,聊聊天都嫌費勁,也就還有這個妹妹還能說說話,只是可憐她還生了副好容貌,好身段,只是二婚的,還能嫁給誰?
哪個正常的男人肯要啊?話說不正常的男人呢……
他打住紛飛的想法,單撿著第一條跟妹妹說了。薛氏琢磨了半晌,左右飛快的掃了幾眼,伶俐道︰「我說哥哥,你平日里做事頭頭是道,今兒怎麼束起手來了?」
薛世林不解︰「你有主意拉?」
薛氏抿唇一笑,一雙妙目中精光一現,湊近了哥哥些道︰「傻哥哥,他是被判充軍,這一路上山長水遠,只要想個法兒把他治死。」
薛世林大吃一驚,瞅了妹子幾眼,又開始‘白頭搔更短’︰「這法兒倒是釜底抽薪,可人選不好找,弄不好偷雞不成蝕把米,朝中正是敏感時期,別賠了夫人又折兵……」
薛氏嬌笑一聲,輕巧的拿了帕子在唇邊一點,一眼斜飛而來︰「瞧哥哥說的,咱們府里的人雖忠心,卻沒什麼經驗,不好成事,可府外的呢?江湖上不是有專收雇金的殺手麼?」
薛世林連連點頭,雙掌一擊道︰「好,就听妹妹的……」
薛氏又道︰「妹子前日去五台山上香,也順道打听了下,江湖上如今出了個殺手組織,叫‘天衡’,幾乎從未失手,就是價格貴了點……」
簌簌……
「誰在偷听?」薛氏更為警覺,站起來四處搜尋。
薛世林也後知後覺的站了起來,循著響動往那一株怪松而去。只見一只野貓喵!的尖叫一聲,竄上牆頭沿著牆體跑遠了。
兄妹二人收回視線,對視一眼,才松下口氣來。
宿衛的班房設在隆宗門內,因江遠照顧,留給李思揚的是一間單獨的小房間。
已經打了落更,夜色四合,房間內十分安靜,卻輾轉難眠。
屋內沒有點燈,黑 的連成一片,只有她的兩只眼楮,似兩顆星子發著光,李思揚暗視力是不錯的,能看清屋內每一樣陳設的輪廓,桌子,椅子,以及一副‘蒼松圖’的畫卷,卻都是單一色,如同把整個世界都丟進巨大的墨缸,任憑她怎麼掙扎,都不可能潔白無暇。
父親終于還是走了,起初百思不得其解,一個文弱的醫者如何能忍受那般嚴苛的酷刑,如今似乎能撥雲見日了。
因為他要把那些話留下來,說給他的女兒听,那三件事,是他此生最難放下的了吧,如今他把這些都傳給了青梅。
她似乎又看見李正芳被那兩個健壯如牛的錦衣衛強行拉出去的情景,那幾欲裂開的眼眥,以及那雙深沉的眼珠中的憤恨,他不敢恨,不敢恨這個他一直赤膽忠心效忠的朝廷,那麼他在恨什麼呢?
「青兒,爹沒有對不起你娘……」
似乎又听見他這樣說,沒有對不起,那苓兒兄妹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極古怪的念頭,原本抱著膝蓋的雙手也無意識的收緊,除非,他是在故意讓人誤會,除非他在為人承擔這個責任。
那麼,他背後那個人究竟是誰?思揚其實是……皇子……
她閉緊眼楮,一遍遍回憶從蘇醒到如今的所有片段,這樣一來,所有難以解釋的古怪之處都講得通了。
這皇家……她突然感到一陣陣的冰寒……這皇家,就是這樣回報一個忠心耿耿,甚至舍棄自己家庭的臣子的麼?
她想,母親應該是不知道的吧,她就這樣懷著對父親的埋怨不甘的長眠于地下……
‘充軍’即輕于死刑、重于流刑的一種刑罰,分極邊、煙瘴、邊遠、邊衛、沿海附近等場地,每處地點距京城遠近不同,又有終身和永遠兩種。
元朝時稱為‘出軍’,是從蒙古族古老的懲罰方式中月兌胎而來。本朝沿用,尤其是中期軍戶大量逃逸,各處邊軍不足之後,更是應用的普遍。
充軍發配者更是環肥燕瘦,什麼行當都有。而錦衣衛接到這份懿旨,則有些模不著頭腦了,可既然上面吩咐下來,自己當然不至閑的沒事干去給太後娘娘上律法課如何量罪入刑。
李思揚被打發到河南境內,黃河邊上去檢修大堤。
城南有一條街,街上商鋪鱗次櫛比,烏烏壓壓都是人,一個妙齡小婢四下眺望著,秀面上略現著急之色,走了這半天,實在是累的夠嗆。
她彎腰揉揉腿,瞧見前面一處彩線攤子,抿了抿干燥的唇,走上前去,問那攤主道︰「大娘,請問前頭可是教子巷?」
那攤主回答︰「是啊,姑娘,買針線?」
這丫鬟搖搖頭,又問︰「听說這巷子里住著一戶姓喬的人家,可怎麼沒見著?」
那攤主笑道︰「哎吆,姑娘你算是問對了人,若是他們,必不知道,我家就在這附近住,才曉得,你呀,晚來了幾日,喬老爺一家子幾天前就搬走了。」
這丫鬟失望的長嘆一聲,心中暗道︰小姐,我已盡力,只求您在天有靈保佑大少爺吉人天相吧。
正想著,突听一聲喚︰「你是……」
婉兒一驚,見鶯歌挎著個小竹藍在不遠處站著,身上穿著半新不舊的家常襖子,容顏比先時滋潤許多,見自己點頭扭身就走。
婉兒忙小跑著追上前去,問︰「你怎麼在這兒?可還過得好麼?」
鶯歌被她追上扯住袖子,沒有好氣道︰「你現如今倒是得意了?也不知你生的是何等心腸?小姐怎樣待你,你這樣恩將仇報,就不怕閻王爺爺大筆一鉤,黑白無常來鎖你的魂兒麼?」
婉兒心中又愧又屈,可那是自己的老子娘,自己能怎樣呢?小姐再好,能跟著過一輩子麼?只道︰「我知如今說什麼你都不肯原諒我,我也沒敢奢求你的原諒,只是,如今原想為姑娘做一件大事,如今……我……實在是沒有人商量了。」
鶯歌畢竟簡單,好奇的問︰「什麼大事?為小姐?」
婉兒拉她到一僻靜處,才道︰「小姐尸骨未寒,思揚大少爺在牢中,如今判了發配充軍,又……嗨……」
鶯歌倒吸一口冷氣,立馬道︰「又怎麼了?你快快說,或許有法子。」
婉兒皺眉道︰「你我女兒家,雖瞧你如今境況不錯,也左不過是給人做丫頭的,又能有什麼法子,我原想來這處告訴喬家小姐,可又听說喬家一早搬去南邊。」一邊說,一面要哭出來。
鶯歌忙道︰「你別急,買我的大爺,是個十分有本事的人,且他跟小姐還有些交情,你只管說來。」
婉兒有些吃驚,還是詳細問了問,才把先前在薛府處听得的一一告訴了鶯歌,好生叮囑一會,才折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