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主 毛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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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太醫手指剛離開宜嬪的手腕,便跪地叩頭,「微臣恭喜宜嬪娘娘,宜嬪娘娘大喜。」

宜嬪眼楮一亮,模模自己的小月復,她早就若有所覺,只是不敢確定,沒想到竟是真的……「太醫您的意思是……」

「小主您已有喜兩月了。」榮太醫心里覺得奇怪,按說有喜月余就能診出,怎麼他之前的太醫一個都診不出呢?不過這就跟秀貴人說自己身子沒養好,別的太醫都說體微虛,偏他去了就是好了一樣,無解。

「賞!」宜嬪眉開眼笑地說道。

翊坤宮後殿的宮女跪了一屋子,「奴婢恭喜小主。」

「賞!都有賞!」

宜嬪模著自己的肚子,喜得合不攏嘴,上次她誤听了女乃嬤嬤的話,把有孕的事瞞了下來,誰知……宜嬪閉了閉眼,頗有些不堪回首之感。

康熙听說宜嬪有了孕,自是喜不自勝,親自傳令內務府務必要挑最好的嬤嬤伺候宜嬪,又賞了一堆的補品珍玩,當天晚上還破例留宿在了翊坤宮。

宮里原先眼熱秀貴人的那些人,又開始眼熱宜嬪,秀兒暗自松了一口氣,槍打出頭鳥,她出今雖有寵份位卻低,家里又無有什麼勢力還是謹慎些好。

她正想著家里的事,就來了一個熟人,這一日她正在院子里納涼,順便教導九兒針線,就小安子來了,「小主,有個叫的小太監求見。」

「?」秀兒立時就笑了,這正是慈仁宮王大爺的徒弟,因姓毛,在家時叫富貴,按說這名字不該改,誰知到了王大爺那里就改成了,「請他進來。」

比秀兒頭一回見他時長高了些,只是還是瘦,小臉小得巴掌大,眼楮顯得極大,鼻子是有些彎的鷹勾鼻子,加上他長得白,秀兒總想問他可是有異族血統。

「奴才給秀貴人請安。」的聲音小小的,尖尖的,像個小孩一樣。

「起來吧。」秀兒笑道,「咱們進屋說話。」

秀兒先起身進了東配殿,又到了自己日常起居的西次間,給賜了繡墩坐,「你師傅一向可好?」

「回小主的話,我師傅身體健朗,他讓奴才給小主報喜,他尋著了失散多年的佷兒,人逢喜事精神爽,連往日經常疼的膝蓋都不疼了。」

秀兒連連點頭,「這樣的好事自該來告訴我。」

「我師傅還說,他原只想安享晚年,平淡終老,如今有了佷兒了,怕是想清閑也不成了,不給佷兒留點什麼他就是有一日閉了眼也無顏見先人,只是他這一生除了會認識茶葉沒什麼本事,想來想去,只有求小主了。」

「我怎麼敢當王大爺一個求字,他有什麼事要吩咐盡管說。」

「他說想拿出自己的棺材本,替佷兒開個茶葉鋪,只是本錢不夠想找人合股,思來想去就想到小主了,只是不知道小主嫌不嫌棄買賣小。」

秀兒略一沉吟,烏雅家一直沒有什麼進項,想要在宮里站穩腳跟無錢寸步難行,再說了人窮志短,家里缺錢難免就有人想些邪門歪道,茶葉的生意若是懂行的人做是一本萬利的買賣,王大爺未必是缺本錢,八成是想用自己這個皇上寵妃的幌子。

「不知王大爺的佷兒原是做什麼的?」

「這事兒倒也是巧了,王大爺的佷兒因自幼家貧,被送去做了學徒,當時是簽了死契的,後來家里遭了災,父母爹娘全沒了,知道自己有個叔叔在宮里,卻也是音信皆無,幸虧他是個機靈的,得了掌櫃的喜歡,從學徒做到了伙計,掌櫃的只有一女就召了他做了上門的女婿,如今他已經是茂豐茶行的副總掌櫃了,因茂豐茶行領了內務府的差事,他跟宮里有了來往,想著打听打听自己的二叔可還在,內務府管茶業的總管正是我師傅的大徒弟叫普洱的,原听我師傅念叨過自己的這個佷,兩人一下子就對上了,這才叔佷見了面,師傅原還不信,見了真人立刻就哭了,卻原來那個佷兒長得跟他的哥哥極像,剛出生的時候原也有捎信進宮,說是家里添了佷兒,重六斤三,耳後有一紅記,如今一看,那紅記也在。」

秀兒點了點頭,「這也是你師傅的造化。」

「師傅說替人家做掌櫃,就是做到總掌櫃也無甚趣味,年紀大了主家賞些銀子,就要回鄉養老,不如自己開個茶葉鋪,雖說跟茂豐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但好歹是自己家的生意,能傳子孫後代。」

「你師傅想得好。」

正這個時候,全嬤嬤忽然咳了一聲,秀兒愣了一下,全嬤嬤很少對別的事表態,這回……「你跟你師傅說,讓他容我跟家里商量,只是我不過是貴人,銀錢上怕是還不如他。」

「是,奴才這就回話給他。」

「你告訴他,成與不成一兩之內我必給他一個準信兒。」秀兒又指點了琥珀,「你去幫我過年的時候做得那套烏青狐狸皮的護膝拿出來。」

琥珀自是知道這麼個東西的,那是秋天時秀貴人得的一塊狐狸皮,可惜毛色雖好,卻只有一塊,秀貴人做了一對護膝,原不知是給誰的,沒想到竟這個時候拿出來了。

「這護膝本是我去年做的,想要送給你師傅做年禮,誰想後來得了些別的好東西,就送了那些東西,這護膝渾忘了,你給你師傅捎回去吧,如今天雖暖了,陰天下雨他的老寒腿怕還是要疼,讓他戴著點。」過年的時候秀兒得的賞賜已經是按嬪的待遇給的了,里面有一塊據說能治風濕海狸皮,秀兒送的是那個,因覺得送多了扎眼,這才把這對護膝留下了。

「奴才替師傅謝謝小主了。」接過用磚紅緞子包的護膝,跪地給秀兒叩了個頭。

「咱們是什麼樣的交情,何必如此多禮。」秀兒笑道,卻沒攔著他磕頭,沒法子,她對太監太禮賢下士了,怕要招人眼,「小安子,替我送送。」

小安子送了出去,秀兒指了指自己跟前的腳踏,「嬤嬤有話坐下來說吧。」

全嬤嬤謝了坐,「秀貴人可知茂豐茶行是哪一家的產業?」

「哪家?」能在內務府攬到茶葉這一宗生意的,想必不會是平常人家,王大爺都有管著茶葉的總管這樣的徒弟了,都覺得不敢得罪茂豐茶行,要讓自己出面,讓自己的佷兒月兌身自己做茶葉生意,這茂豐茶行後面的主家,想必十分顯赫。

「茂豐茶行的掌櫃,本是紐鈷祿家的門人。」

秀兒立刻就懂了,難怪全嬤嬤會提醒自己,不要輕易應下這件事,雖說做掌櫃的不算是賣身給了主家為奴,可要辭了工自立門戶,卻是招主家的忌諱,主家若是狠點的,出些陰損毒辣的招數也不是沒有,自己若是替王大爺的佷兒出頭,紐祜祿家一不一定會買自己這個小小貴人的帳,二就算是買了怕也會心里結疙瘩,自己是坤寧宮里出來的,先皇後對她是有恩的,這點她不會忘,宮里的人都不會忘。

秀兒想了想,「王大爺與我有恩,他素來穩重,若是此事不可為,怕是都不會跟我開口,我謝謝嬤嬤提醒,您容我再想想。」

全嬤嬤也沒再往深里勸,她在宮里伺候的年月久了,什麼樣的主子都見過,像是秀兒這樣念舊情的卻不多見,王福全在慈仁宮里裝孫子裝了多少年了,雖有些個有出息的徒弟,卻從來都只是討些好茶葉做孝敬,等閑不問世事,他確實不是沒成算的,秀貴人也確實是個重情義的,只因為王福全對她有授業之恩,就一直惦念到如今,要依她看,這兩人倒也是一對妙人。

秀兒還在想著這件事,榮嬪跟前的宮女叫清心的,傳了榮嬪的口信兒,說是得了些上好的玫瑰露,請她到前殿去嘗嘗。

榮嬪跟她雖同住一宮,無事卻少有來往,今日這又是唱得哪一出?

秀兒換了衣裳到了榮嬪那里,卻見在待客的東次間已經擺了一桌的酒席,盡是些做得精致的香甜可口之物,桌上不止擺了玫瑰露,竟還有女兒紅等。

秀兒施了蹲禮,「奴才給榮嬪娘娘請安。」

「你這猴兒,萬事記性都好,叫你勿要多禮你偏不記得,你再這樣當心我擺一宮主位的威風,罰你了。」

「姐姐饒了妹妹這一回吧。」

「你可知今個兒是什麼日子?」

秀兒搖了搖頭,「不知。」

「今個兒是我過生日。」

「什麼?」秀兒一愣,她是真不知道今個兒是榮嬪的生日,「罪過啊罪過,竟不知今天是什麼日子……空手就來了……」

「別說你不知道,這宮里記得的人也不多。」榮嬪笑道,「只因咱們是一個宮里頭住著的,我這才找了你。」

去年這個時候她已經到延禧宮了,榮嬪怎麼沒找她?是了,那個時候她有身孕,榮嬪怕出了事擔責任,避還來不及呢,怎敢請她吃生日宴,想一想宜嬪有孕的事,心里也就明白幾分了,榮嬪本就不是真的與世無爭,如今多少復了些寵,更是漸漸起了爭的心思。

兩人分了賓主落坐,秀兒親自替自己和榮嬪倒了一杯酒,「妹妹不知今個兒是姐姐的生日,未曾備禮,如今向姐姐賠罪了。」說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在佟貴妃與榮嬪之間,她寧願與榮嬪真心結盟,佟貴妃對她的所求太少,齊大非偶。

榮嬪笑吟吟地也喝了酒,兩人一起用了膳食,榮嬪說來說去的,沒說宜嬪卻說到了納蘭貴人,「妹妹一向深居簡出,可知納蘭貴人復了寵?」

「哦?」這事兒秀兒是真不知道。

「惠嬪前一陣子病了,皇上是個念舊的,自是去看了幾次,納蘭貴人借機復寵,卻未過明路,可也是事有湊巧,那日我也去看了惠嬪,讓我撞了個正著。」

未過明路——榮嬪的意思是說納蘭貴人跟皇上是偷情,而且敬事房未報給佟貴妃?這算是什麼事?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你還年輕,不知萬歲爺的脾氣,那也是個貪玩的,不過總歸有節制,你瞧著吧,不出三日必翻納蘭貴人的牌子。」

秀兒萬分慶幸自己沒像是佷女一直念的那些穿越女主一樣對皇上動了什麼真情,希望什麼一夫一妻,否則真要吐血至死了,康熙這樣的古代君王,自小所聞所見皆是雨露均沾才是福氣之類的,哪會真的堅守身體純潔什麼的,就算是先帝順治,那麼寵董鄂妃,還不是一樣跟別的女人生了孩子。

原來榮嬪最在意的是納蘭貴人……是啊,鐘粹宮有惠嬪,納蘭貴人是惠嬪人,延禧宮有榮嬪,又有自己這個秀貴人,說起份位來是半斤八兩,可說起關系來,惠嬪卻跟納蘭貴人一向交好,自己跟榮嬪卻只是比面上情好三分,難怪她要拉攏自己了,自己也確實缺少榮嬪這樣在宮中資歷深厚的人照應,她心里有了底,吃東西吃得更踏實了。

「惠嬪面甜心苦,最是毒辣不過,如今宜嬪有孕,妹妹必會更受寵,要小心為上。」

「妹妹多謝姐姐提點。」秀兒不用榮嬪提醒都知道惠嬪是什麼人,她還記得元後有孕時納蘭氏的表情,只不過自己有孕時納蘭氏因事被皇上怪罪了,不敢再生事端,這回……怕是要重出來爭寵了,她想了想,來找自己的事必瞞不過榮嬪,不如自己把此事說了,看看榮嬪是什麼意思,「妹妹有一件為難的事,想在姐姐這里討個主意。」

「何事?」榮嬪笑了笑,看她的臉色果然是知道些什麼。

「我在慈仁宮的時候原有一故交,名喚王福全……」秀兒把王福全托給自己帶信的事說了。

「此事倒也不難,妹妹應了他便應了,茂豐茶行頂頂要緊的是內務府的生意,他家又只做幾種上等好茶的生意,小錢是不樂意賺的,只要妹妹與他家說明白了,一不爭內務府這塊肥肉,二只做些尋常茶葉生意,說起來不過是用來糊口的小店,哪里就招人忌了,妹妹不必如此謹慎。」

「我身在深宮,又怎麼紐祜祿家的人說啊。」

「妹妹好糊涂,怎麼忘了如今住在慈寧宮里的珍珠姑娘。」

紐祜祿家的珍珠姑娘,得了太皇太後的喜歡,被留在慈寧宮里伴著鳳駕,這本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我怎會忘了她,只是不知她也能做家里的主。」秀兒原先也想的是明日找紐祜祿珍珠試探一番,卻沒想到榮嬪指點的也是這條路,卻只做沒想到,有意要承榮嬪的情。

「原先是不能做的,如今自是能做的。」

「如此就多謝姐姐指點了。」

「你年輕,不知在這宮里無錢寸步難行,就算是元後,當初也是有兩樣賺脂粉銀子的買賣的。」

「我果然是見識淺的,若非姐姐見多識廣,這件事我真不敢沾手。」給人情就給份大的。

「你啊,過于謹慎這個毛病是改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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