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猴、球」，並非如乞兒所想的那般勢力驚人，他們不過就是這個小城里比較有名的混混頭兒罷了。今日派人敲敲路人問問過路費，明日命人包圍商販索要保護費，只是礙于縣城的縣太爺便是「馬、猴、球」中侯建民的表舅，捕快頭兒是邱世通的姑丈，商販們對此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並不能真拿他們怎麼辦。而城中的大戶，只要這三人不把爪子伸向自己，那便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少年看了眼自己的妹妹，道︰「你等下吃完飯，便直接去休息。飯碗放桌上，回來後我會洗。不用等我，晚上我有事。」
少女低著頭，端著碗筷的手再次一抖，然後點頭，低低的回了一聲︰「知道了。」
少年快速掃完自己碗中的飯粒，拾起自己的碗筷離去。
廚房中，少年專門換了一次鍋。鍋是全新的，顯然沒用過一次。少年一遍又一遍地仔細刷洗著鍋，後倒入一桶涼水，一點一點地添柴燒水。灶膛內火光灼灼，卻迷糊了少年的雙眼。水開了，少年起身，將水盛入木桶，提入後院的小浴房。淡淡地清香在浴室中飄蕩，破舊的香鼎中，輕煙縷縷飛起，隨著水霧一起起舞。少年放下滿頭長發，盛著熱水，從頭澆到尾。少年從未如今天這邊清洗地仔細，一寸之地都不放過。
「馬、猴、球」三人的身份背景，平日夜間出沒之地一一在少年腦海中拂過。少年低下頭，又一勺水兜頭而下。水流在黑暗中，輕輕流淌過少年精瘦的軀干，一起匯集在少年雙足之下的青石板上。
再這深秋的黑夜，少年未擦干自己身上的水跡，直接穿上雪色的內襯。水跡迅速滲透內襯，黏貼在身上。濕漉漉地長發自衣內一撥而出，又留下一大片的水跡。
布料之間相互摩擦，發出一陣細小的沙沙聲。
少年將衣架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上身。當最後一件素白的廣袖長袍穿著于身後，夜色中緩步而出的少年，宛如翩翩然的雲中仙，高雅出塵。
廳堂之中，黃豆般大小的油燈在夜色中搖晃，少女如同一幕靜止的畫像，就連呼吸，也是靜止的。
少年再出現在廳堂時，已是一身黑衣斗篷包裹。
「哥。」少女總算是動了。
少年不語，只是腳下的步伐自然停了下來。
「我又聞到了蘭草香。」少女僵硬地笑著說，頭依舊低垂著。
少年不語，目光平靜無波地看著少女。
「可是，哥，我們這樣不好嗎？」。少女問。
少年依舊不語，只是眉頭微微擰起，但又轉瞬撫平，目光依舊無波。
「你身體不好早點休息。」少年說，語氣平淡。拉低斗篷，轉身向外走去。
「哥，其實你是怪我的吧。」少女低著頭，雙手一點一點地收攏成拳。酸澀的言語叫住了少年大步離去的腳步。
「你想多了。」少年未回頭，淡淡扔下這麼一句話，腳步再次抬起，再無滯留。
少女听著走遠的腳步聲，听著合攏的院門聲，慢慢抬起頭。眼眶中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流淌了下來。
少年離開了土屋，漸漸消失在黑色的夜幕里。那棟遠離的土屋內，蘭草的香氣正在空氣迅速消融。屬于夜的氣息終于漸漸侵蝕了開始要進入沉睡中的小城。
城外的山路間。
乞兒睜大著驚慌的雙眼，深一腳淺一腳地蹣跚與山道之間。「啪」的一聲，乞兒心頓然一緊，整個身體僵直起來。反映了半響，才知是自己踩到了一根枯枝。乞兒深深呼出一口，抬手揩拭掉額頭上冒用出來的冷汗，試探般地又伸出腳。
山路漫長，乞兒根本就不知道何處方是盡頭，只能如瞎子過河般，一路模索。
她是第一次夜間過山。山風呼嘯，貓頭鷹鬼叫，間或間有那蟲蛇滑過枯葉，發出一陣細細地沙沙聲。黑夜的山林間，聞不到任何一點人的氣息。
乞兒靜靜呼吸著自己的氣息，提心吊膽地走一步挪一步。只是夜間行路，沒有月光照耀，就算是再如何小心，依舊會有意外發生。
乞兒一腳踏上一塊滑石，人猛得向前後重重一坐。臀部先是發麻，然後瞬間刺痛，痛的乞兒不由自主地齜牙咧嘴。待乞兒站起來後，便不停地揉動著自己的，低聲咒罵地上害她摔倒的石頭。不解氣時，還伸腿往前一腳踢了過去。可惜腳力過猛，探了個空，人又一次向後仰。
這次乞兒反應及時，向後連退了幾步，穩住了身體，才沒再次吃虧。
乞兒這下可算是老實了，悶著聲，老老實實地走著她的山路。
小城里。
一身黑衣斗篷的少年一步步靠近燈火輝煌的花樓。
少年兜著衣帽，抬頭透過衣帽邊沿看了眼花樓之上嬉笑中的眾女子，終于抬腳進路了這個充滿了劣質脂粉氣息的鬧騰之地。
龜公見少年衣著怪異，連忙笑著迎了上來。
「公子面生，可是第一次來？」龜公最引以為豪的便是自己的記憶，誰是生客誰是老客，老客來了幾次，常點名叫誰，龜公一眼就能想起來。
果然，少年點頭。
「公子貴姓？」龜公又問。
「徐。」少年看向龜公。
「徐公子，你可要月兌下這身斗篷。」龜公笑問。
斗篷看起來極為昂貴。雖是一片墨色，卻給人絲滑柔順之感。帽沿衣邊繡以金絲流雲紋，讓整個斗篷看起來華貴肅然。
少年側臉看向龜公，唇角微微一勾，眼眸向上一揚。衣帽下，原本並不算突出的面孔，瞬時間那叫一個春花燦爛，迷住了龜公精明的雙眼。
「無須。」
少年錯過龜公，一步步走入花樓，可謂是風姿悠然。
少年風姿如何，嬉笑著的男男女女們可不稀罕，但少年一身斗篷進場，又著實過于詭異了些，不少人都停下了手邊的嬉鬧，轉而看向少年。
但這也不過是短暫之事，片刻之後，眾人依舊該怎樣便怎樣，徹底放縱著自己，沉醉于酒色之中。
樓上高瘦的馬文忠停下了與懷中美人的調笑，推開扇門，探頭看下樓下。
于此時，少年似乎心有靈犀一般，抬頭看向樓上的馬文忠，唇角的弧度稍稍收斂一些，呈現似笑非笑表情。
馬文忠看不清少年的面孔，雖也怪異少年穿著的怪異，但並未因此放入心底，隨即收回頭，繼續與美人相互調笑。
「徐公子，可須小的為您介紹極為姑娘？」龜公再次跟上了少年的步伐。
少年搖頭，扔出一錠銀子給龜公︰「無須，我只是在這等人。無礙。你自去忙吧。」
龜公歡喜地接過那錠銀子，手中暗自掂量了下，面上笑容更顯，道︰「那可要小的安排一些酒菜？」
少年依舊搖頭。
「那公子若是有什麼需要，可換小的便是。」
少年笑看著龜公點頭。
龜公滿意了，又站到門口不遠處迎客。
少年轉身坐到一個昏暗的角落，勾唇看著樓上樓下的熱鬧，眼中一片冷寂。
山間慢行的乞兒再一次滑到在地，滾落一個山溝間。山溝里冰冷的水迅速浸染上乞兒身上厚實的棉襖衣，凍的乞兒一陣發顫。歪倒腳的她，勉力在黑暗中爬起來，忍痛嘗試了多次，終于一點一點地爬上了那個只及她半腰高的溝坡。黑夜太冷，腳太痛，乞兒咬牙了半天，最後還是滿心無助地放聲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