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樓中,少年輕輕敲打著桌面,目光直直落在二樓一道敞開的窗口上,思維卻飛揚出了千里之外。
他曾見過那個躲在自家土牆下的小乞丐,只是不是最近,而是很久之前。那時的小乞丐還是年紀小小,雖行事有些飛揚跋扈,卻猶帶天真的秦家三小姐;而他,則是自遠方而來的一個苟延殘喘的落魄書生。
天都的冬天很冷,飛雪漫天而舞,冷粼粼地冰晶一條條地懸掛在屋檐上。街道冰雪堆積,一片素白,難得見有腳印出現。偶有行人出現,也是腳步匆忙。那是冷得連狗都嫌棄外出的冬天。
少年實在是懷疑,那時候無所歸依的自己究竟是如何熬過那個漫長冬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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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醒醒!你給我醒醒!我說你給我醒醒!」
隱約中,他听到一道稚女敕的女童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似乎,還有人在用手推他,不,或者不是手。
他想睜開眼,可惜他發現自己的眼皮怎麼也睜不開。他想動下手指,他也覺得自己動了手指,可事實上他手指一直松散地彎曲著,並沒有動彈。
他的意識,還是極為模糊。
「啪。」似乎有什麼東西砸中了他的臉,有點點涼。就像是大夏天將手伸入放在房中許久的水中一般,不細細感覺,是沒有太大感覺的。
「喂。」女童的聲音降低了些,「不會是死了吧。」
「喂,你死了嗎?」。女童小心翼翼地問。
真是,問的什麼話,死人會回答嗎?
「真……真死了啊?!」女童的聲音有點顫抖。
咯吱咯吱,他听到地上傳來腳踩雪地的聲音。
時間似乎在無止盡的流逝。
一道尖銳的聲音破音而出。
「死人了!」還是那個女童的聲音,帶著幾分驚慌,「救命啊!死人了!」
他想,這個孩子真吵,吵得讓人頭痛。
終于,一直壓抑在喉嚨中的聲音輕輕發了出來。其實他覺得自己的聲音應該很大。
「吵!」真的不是一般的吵。
女童的聲音還在高分貝地持續。
只是很奇怪,女童身邊竟然沒有其他人。
「吵——」死了。若是可以,他還真想跳起來一把敲暈這個女童。
「啊?」女童的聲音陡然停下。
「吵。」他再用盡全力吐出一個字。
女童這下听清楚了,愣了許久,然後……
「啪。」是竹竿敲在身上的聲音。
「我叫你嚇我!我叫你嚇我!」女童連連在他身上打了四五下。
好在女童的力氣小,否則他要懷疑自己是否會被這個女童個直接打死在這里。
女童打了幾下,然後將竹竿扔一旁,「哇」的哭了起來。
他對此實在是煩得很,頭痛的要命。
「閉嘴!」他死命的睜開疲乏的雙眼,朝著哭聲處吼了一句。
一個一身喜慶大紅錦繡華服的女童模模糊糊地出現在他視野內,他覺得女童的身影晃動得太厲害了,讓他實在看不清楚。
周圍一片雪白,女童就坐在雪地上放聲而哭。他呵斥的話並沒有讓女童的哭聲有所下降,反而讓她的聲音再次上升了幾個弧度。
他很想開口罵人,只是多年的素養讓他著實罵不了人。真煩啊,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這麼鬧騰。
他費力地抬了下頭,只是手剛舉到一半就不受控制地掉落下來,砸在雪地里。
女童的哭聲停了下來。
「你不會死了吧。」又是一個死。
他想,他就是不死也會被這個女童給活活咒死,真是一點教養也沒有,會不會說話!
「沒死。」他咬牙切齒地說,可惜有氣無力。
神智回來了,全身的痛感也跟著一起涌了上來。
凍,頭暈、月復痛,腳……腳上被凍得沒感覺了。
他想爬起來,可惜渾身沒力。
「你干嘛一直趴在雪地上啊,不冷嗎?」。女童爬起身,擦去掛在眼角的淚水,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你以為我不想啊。他僵硬地翻白眼。他覺得自己有被女童氣死的傾向。
「你的臉真紅,像戲台上耍大刀的關公爺呢。」女童又說。
什麼關公爺,那是發燒,發燒。真是沒常識。
「發燒?」他心下微微一愣,「我就說自己怎麼頭會這麼重。」
女童穿的是棕色熊皮靴子,踩著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分外歡快。
冰涼地小手在他臉上模了模,女童圓潤的一本正經的小臉出現在他視野中。
「這孩子也挺漂亮的,長大後一定會是個美人兒。」他心想。
「呀!這麼燙。你真不懂事,生病了也躺在雪地上!」女童斥責。
「如果她不說話的話。」他在前面想的那句話後又綴上了一句。
「起來。」女童用手推了推他。
他不動。
「我說你起來!」女童又推了推他,推不動,女童就一腳踢了過來。
這是什麼脾氣,整個一個小潑婦,長大後還得了,誰還敢娶她。
「你不會是沒力氣爬起來吧。」女童又問。
他無力地翻白眼。廢話。
「爬不起來你就早說嘛。」女童衣服穿得太多了些,有些吃力地彎下腰,伸出兩只來,抓起他僵硬的手,用力向上一拔。
「你真髒。」邊拔她還邊嫌棄。
女童的力氣也太小了些,拔不動。
女童雙眉一豎,干脆放棄地一把坐在少年旁邊,用力托起他的頭。
「啪啪」幾下,干淨利落地怕掉他頭上與臉上的雪花,手上力道沒個輕重。
「耶。你頭發結冰了呢。」女童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事一樣,大驚小怪道。
這麼冷的天,能不結冰嗎?他所幸閉上眼楮,修身養氣,不想說話了。
「喂,喂,你別睡。會死人的。」
得,這女童說話真不避諱,從頭到尾死個沒完。如果他沒記錯,還有兩個月就要過年了吧。這家人真不會教孩子。
他沒法,只得無奈睜開雙眼,借著女童的力道,咬牙翻身坐起。
「腳沒知覺了。」他很平靜的說。
腳沒知覺都還算是好的,他沒直接凍死在這雪地里就算是天大的奇跡了。
「那你揉揉啊。」女童理所當然地說。
「沒力氣。」他有氣無力得說。
女童訝異地看了看靠在她身上的人,然後點點頭。將他一推,自己爬起來。
只是……
「你怎麼又躺下了啊?」女童驚訝地問。
他很不耐。明明就是女童將他推到的。
口很干,他所幸就著地上的白雪一點一點地含了幾口,發泄心中的郁悶。其實他有點慶幸自己發燒了,雖然全身沒力氣了點,但腦子還算是清醒的,也不會因為身上有些濕涼的棉衣而感覺冰冷。
女童走到他腳邊,歪著腦袋站了半天。
他吃力地抬起頭,四處看了看。
他想,與其等這靠不住的女女圭女圭,還不如自己爬著走呢。
女童終于動了。她先是對著他的腿重重踢了幾下。理由是︰
「我踢了你的身體,你身體就能動了,所以我踢你的腿,你的腿也應該就能動了。」
什麼歪理。他不得不用盡全身力氣爬坐起來,然後指揮女童如何起按摩他麻木的雙腿。其實他還是怕自己的雙腿真的廢了,那樣的話,他可能真的要生不如死了。
還好,他的腿還有知覺。在女童用盡全身力氣的折騰下,刺痛的感覺一點一點得從雙腿出傳來,還伴著幾分麻癢的感知。
前方八百多米處有一個破廟。他曾在那里度過一夜。他想要女童幫他。只是在看到女童緋紅的小圓臉與矮小的身材後,只得放棄。
不過還是借住女童的力氣站了起來,向著目標地一步一步慢慢走去。每走一步,他就感覺用盡了自己的所以力氣。
冷、餓、痛、暈的四感知,再次一起清晰的傳來,天地好像在轉動。
「你流血了!」一側女童的聲音又傳來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