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三回【下】

作者 ︰

大洲邊緣有一處小灘,灘前聚著五、六只船,每船四、五人,俱腰間挎著刀斧,身後背著弓箭。黃芩遠遠望見,反覺心下稍安。這是他今日尋見的唯一一處不是空寨的水賊窩點。這一處,也是這樊良湖里最大的水寨--「分金寨」。

未等他的小舟靠近,灘前船上的眾嘍羅便個個拈弓搭矢,向黃芩這邊紛紛射來。

韓若壁心中叫苦,此刻方知黃芩為何不欲讓自己同舟。

眼看箭到身前,黃芩也不慌張,揮起二丈多長的船篙,篙作槍使,一陣舞動,好似風卷殘雲般,將那些利矢頃刻間磕飛大半。之後,他回頭看向身後之人,只見,韓若壁正笑眯眯地將寶劍納入鞘中,七、八枝斷箭已散落在湖里。

見他安然無恙,黃芩先是一安,後又微驚,心道︰此人出劍好個悄沒聲息。

韓若壁撇嘴,怨道︰「原來你所謂的公務便是來此處挑事端,當箭靶子?好在我還有點本事應付,倘沒幾分能耐,不幸被射死做了冤鬼,要找哪個索命去?」

黃芩斜了他一眼,反問道︰「莫非是我三請四邀後再綁你上船的?」

他這話出口,韓若壁便不再吱聲,只看他如何應對了。

很快,兩艘船一左一右堵了上來。

左邊船頭上站著個身材瘦小,皮膚白晰,面貌清秀的少年,他呼喝道︰「來者何人,竟敢擅闖‘分金寨’!」

聲音雖然凶厲,卻十分清脆悅耳。

黃芩道︰「我們不過兩人,卻不想人多勢眾的‘分金寨’,居然草木兼兵。」

那少年听言,面有怒容道︰「你」

右邊船頭上是個彪悍的矮個中年人,他已看清了小舟上人,訝然道︰「原來是黃捕頭?真是許久不見了。」

那少年听言,望向中年人,愣了愣,道︰「他就是高郵的總捕黃芩?」

不知何時,韓若壁把嘴俯于黃芩耳邊,小聲道︰「瞧不出,你和水賊還挺相熟的。」

黃芩回瞪了他一眼。他聳了聳肩,又坐回船凳上去了。

中年人跳上左邊那艘船,伏在少年耳邊說了些什麼。

少年听完,微微一笑,彎眉彎眼,煞是喜慶。他瞧向黃芩,道︰「一年前,以一已之力促成樊良湖上十四座水寨結盟,而後又定下劃水為界之人,真的就是你?」

黃芩道︰「不錯。」

那少年好奇道︰「當時你費盡心思那麼做,到底為何?」

黃芩道︰「為大家各吃各飯,互不相犯。」

不待人防備,那少年「噌」得竄上了黃芩的小舟。

因為地方窄小,後面已坐了個長手長腳的韓若壁,所以站在舟前的黃芩和那少年,面對面相距便不到一尺了。

黃芩不習慣和人相隔太近,怔了怔,道︰「做什麼?」

那少年向他拱了拱手,神情急切,語氣更急切,道︰「黃捕頭,我想知道,一年前,你和我哥的那場閉門切磋,到底誰羸了?」

黃芩听得糊涂,道︰「你哥?」

那少年道︰「雷鉉。」

鄰船的中年人補充道︰「這位是我們雷寨主的親弟弟,叫雷霆,半年前才來的水寨。」

「弟弟?」韓若壁瞪大雙眼的臉,忽然出現在了黃芩的左肩上,嚇了雷霆一跳。

此時,前有雷霆,後有韓若壁,黃芩往前不是,往後也不是,一時避無可避,只得任由後面那人的下巴架在自己肩上。

韓若壁上下打量著雷霆,同時下巴也不免在黃芩肩上蹭來蹭去,笑道︰「雷霆?是婷婷玉立的‘婷’?」

雷霆知他瞧出了端倪,也不扭捏,哼了一聲,道︰「本姑娘的確女扮男裝,不過,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叫雷霆。雷霆萬鈞的‘雷霆’。」說完這話,她眼珠左眩右眩,瞧見那兩張並排在一個身體上的臉,覺得十分滑稽,又忍不住笑出聲來,道︰「你二人是好朋友?」

韓若壁的曖昧舉動,終于逼得黃芩忍無可忍,下意識地,他運力于右掌,掌風凜冽如刀,回手打向左肩上的那張臉。

其實,這一掌的擊出,連他自己都沒有料到。

不知為何,素來以冷靜著稱的黃捕頭,卻對韓若壁這個人越來越無法保持冷靜了。

韓若壁大驚之下,及時後退避過,訕笑道︰「地方太小,得罪,得罪。」

黃芩只黑著一張臉。

雷霆以為這二人無故嘻鬧,心生鄙夷,輕咳了一聲,道︰「黃捕頭,我的問題你還未回答。」

黃芩道︰「既是閉門切磋,就是不能回答。」

雷霆失望地撅起了嘴,道︰「原來你和我哥一樣,都不肯告訴我。」遂又躍回自己船上,別過臉去,不再理睬二人,只吩咐那矮個中年人道︰「朱三哥,你領他們去寨上吧。」

朱三應下,將黃、韓二人接上岸,他在前,二人並排在後,一起向寨子里去了。

路上,韓若壁斜著眼楮瞧黃芩,故意拖長了聲調道︰「原來武功不但可以用來殺人,也可以拿來閉門切磋。黃捕頭,是不是?」

黃芩知道他是諷刺自己之前曾說過‘武功只該用來殺人,不該拿來比試。’,並不想理睬他。

韓若壁又用手肘踫撞了他一下,道︰「你記著,我有過目不忘,入耳強記的本領,以後和我閑話時要加幾分小心才是。」

黃芩煩他嗦,道︰「我何時說過和雷鉉切磋的是武功?」

韓若壁不解道︰「不是武功,還能是什麼?」

黃芩道︰「你想知道?」

韓若壁好奇,心癢難耐,頻頻點頭,道︰「想知道。」

黃芩一笑,眼角牽出幾絲狡黠,道︰「既是‘想’知道,就繼續慢慢‘想’去,沒人攔你。」

沒想到會被黃芩捉弄,韓若壁呆了呆,接著釋然笑道︰「我想知道的,總有一天會弄明白。」

轉過一片樹林,就是座小關口。關前擺著刀槍劍戟,兩邊都是擂木炮石。

到了關下,朱三讓小嘍羅先去報知,自已則陪同黃、韓二人于關前等著。

不多時,關內笑語聲聲,迎出一條大漢。

這大漢紫黑面龐,頜下連鬢胡子生得極茂盛,臉頰上一道新愈刀疤,紅肉外翻,頗為駭人,雖面上堆滿笑意,卻仍有幾分凶惡的味道。他拱手道︰「黃捕頭,快一年沒來了吧?弟兄們十分想念,今日是被什麼風吹到此地的?」

黃芩知道自己與他們只有誓約,連朋友也算不得是,說這話不過是客氣罷了。他回了一禮,道︰「有件小事,特來相問雷寨主。」

那人瞧了眼他身邊的韓若壁,覺出是個生面孔,于是道︰「在下‘分金寨’副寨主,‘紫面狼’武正海。這位兄弟是何人?」

韓若壁也抱拳施禮,道︰「我姓韓,你叫我韓大俠就好。」

未料他如此托大,武正海不禁愣了愣,才道︰「好,我領你們去見雷寨主。」

二人被他領進關內,只見兩邊夾道旁羅列著各色旗號、數十條船只,更有嘍羅們四下走動,不時向武正海作禮。

又走了一陣,方到了寨門口。

武正海引著他們入了寨,來到「忠義廳」。

邁入廳內,正面懸著塊大匾,上書「義炳千秋」四個大字,匾下交椅上坐著一人,兩邊各列有一隊嘍羅。

武正海上前道︰「稟寨主,黃捕頭到了。」

交椅上的雷鉉站起身,走到黃芩面前,緩緩道︰「黃兄弟,一年了,這捕快做得可還稱心?」

他個子很高,面龐略顯黝黑,肩寬背闊,渾身散發出一種矯健勁力,身上的衣著不過是普通短打,而且還打著赤腳。

若在別處瞧見此人,估計只當他是個平凡漁民罷了。

黃芩回道︰「稱心不稱心,都還在做捕快。雷寨主呢,日子過得又如意嗎?」。

雷鉉哈哈笑道︰「如意不如意,也仍在做你眼中的賊寇。」

黃芩道︰「賊寇就是賊寇,誰眼里都一樣。如有機會抽身而出,說不定可得善終。」

雷鉉指向兩旁嘍羅,搖頭道︰「在他們眼中,我可不是賊寇,而是好漢。」

黃芩不再反駁,笑了笑,道︰「我來是有事相問。」

雷鉉讓人在右邊下手置了兩個位子,讓黃、韓二人坐下好說話,又在左邊下手置了個位子,讓武正海歇息。

剛坐穩,黃芩便問道︰「‘閃電刀’洪圖可是你的人?」

雷鉉愣住了,道︰「什麼人?」

黃芩道︰「在太平莊,他叫林有貴。」

林有貴的名字極為普通,所以雷鉉凝神細想,試著找尋記憶里的痕跡。

黃芩又道︰「林有貴那處屋宅可是‘分金寨’的據點?」

稍後,雷鉉想清楚了,終于肯定道︰「寨里只有一個兄弟叫林大貴,林有貴我不曾听說。至于他的屋宅更和我們‘分金寨’無任何關聯。」

黃芩追問道︰「那會不會是其他水寨的寨主派他去太平莊,建下的據點,所以雷寨主並不知情呢?」

雷鉉沉吟了一陣,問道︰「那人什麼時候到的太平莊?」

黃芩道︰「兩年前。」

雷鉉搖頭道︰「那就絕無可能。」

黃芩道︰「為何?」

雷鉉道︰「一年前,你促成我們十四座水寨聯盟,並與你立下‘分水為界’的誓約,兩相無事,互有得益。之後,作為盟主,我便按照誓約所定,下令所有之前安插在州內,探察動向的兄弟們撤出了。」他想了想,又道︰「但這個林有貴若是近幾個月才到的太平莊,我就不敢如此肯定了。」

黃芩不解,道︰「近幾個月又怎樣?」

雷鉉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最近,有幾個水寨嫌得利不多,已生了退出聯盟,爭雄樊良湖之心,雖由我極力壓下,卻也不能擔保他們沒有異動。」

黃芩沉思片刻,道︰「近幾月,湖上可有什麼特別的事?」

雷鉉與武正海相顧了一眼,武正海心領神會,吩咐道︰「叫負責警戒、巡湖的兄弟們來一個。」

一會兒工夫,來了個嘍羅,行完禮後,叉手而立。

黃芩又問了一遍。

那嘍羅想了想,道︰「除去有個別不遵規矩,越界捕魚的,還算平安無事,沒甚特別。」

黃芩又問道︰「前兩月,有人夜里在湖上點起紅燈,你們可曾瞧見?」

那嘍羅回道︰「瞧見了,是個操舟的漢子點的,而且還老是在固定的那幾天點燈。有個兄弟亂慌神,怕他是查探水路,向人標注地點,可之後就沒甚動靜了。我們笑他是走路看腳印,小心過度了。」

一直沒有出聲,只是仔細听別人言語的韓若壁忽然插嘴道︰「你可記得他是在哪條水路上點的燈?」

那嘍羅道︰「記得,是在西夾灘到黃林蕩的水路上。」

黃芩轉頭望向韓若壁,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

韓若壁只沖他呲牙一笑。

武正海沉聲道︰「怎不見你報于我知?」

那嘍羅萎縮道︰「那點燈之人象是本地的村民,我們以為不是甚大事。」

黃芩知道那人就是化名林有貴的洪圖。

武正海厲聲道︰「現在是‘非常時期’,以後有事,哪怕再細小,都要俱實上報。若再瞞而不報,當心割了你們舌頭!那樣就不用再報了!」轉而,他看向雷鉉,似是詢問須不須責罰。

那嘍羅見狀,面色惶恐,叩頭如搗蒜般。

雷鉉道︰「饒了你這次,下不為例。」

那嘍羅連聲稱謝,慌張著離去了。

這時,女扮男裝的雷霆從廳外走了進來。

雷鉉哈哈笑道︰「妹子來了,正好見見客人。」

雷霆掃了眼黃、韓二人,道︰「已經見過了。」

韓若壁笑道︰「不僅見過,還吃了雷姑娘幾十枝利箭。」

雷鉉沖雷霆厲聲道︰「怎麼回事?」

雷霆拉下臉來,不服氣道︰「又沒傷著他二人。」

雷鉉面色一寒,道︰「怎生對客人說話的?!還不知錯?」

雷霆秀眉倒豎,慍道︰「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只是遵兄長所令,嚴加戒備。有什麼錯?!」

黃芩自座上站起,道︰「雷姑娘實屬無心,誤會一場罷了,雷寨主不必就此事責備于她。」同時,心想︰自己和韓若壁未曾照面就遭利矢相向,不知和剛才武正海口中、以及現在雷霆口中的「非常時期」有無關聯。

要知道,先前他巡過六處水寨時已知情形不對,擔心‘分金寨’也有變故,來時就加了份小心,還好寨中無事。但又怎能不疑?

武正海也站出來,道︰「韓大俠本也無意怪罪雷霆,寨主就休說她吧。」

說完,他看向韓若壁,似是要他再勸幾句。

韓若壁點頭站起,笑道︰「副寨主說的不錯,是雷寨主多心了。」

他哪知道,自己隨便的一句話就能弄得這兩兄妹拌起嘴來。

雷鉉懊惱道︰「讓她認個錯真比登天還難,就這不服軟的脾氣,以後怎生嫁得出去?」接著,沖雷霆揮了揮手,道︰「先下去吧,好生想想錯在哪兒。」

臨走前,雷霆恨恨地瞪了韓若壁一眼,道︰「你且記著!」

韓若壁苦笑連連。

待人離開後,黃芩道︰「來此之前,我去過六處水寨,全都空空如也,人、船兼無。想問雷寨主,可知生了什麼變故?」

這問題他一直想問,卻顧慮到與已無關,所以猶豫著該不該問。

雷鉉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

黃芩直言道︰「不方便的話,就不必說,全當我多此一問。」

武正海上前道︰「寨主,此事」

想了片刻,雷鉉道︰「這事雖不長臉,但在黃兄弟面前卻也不怕說。」

武正海道︰「還是由我來說吧,這事我比寨主更清楚。」

雷鉉道︰「不錯,老二是領頭之人。」

武正海邊回憶邊道︰「個把月前,幾個寨主合計各派十幾個兄弟,聚在一起去運河上討富貴,劫些不義之財。當時雷寨主因染了風寒,沒能加入,我負責領頭。沒成想,我們的幾只船還沒出得去運河,就遇上一艘大商船轉入樊良湖里來了。弟兄們見了這到嘴的肥肉,豈有不吃之理?自然挺了刀槍去劫。」

他長嘆一聲,繼續道︰「可那艘商船別說金銀珠寶分毫沒有,就連值錢的貨物都不見一件,有的只是十幾個惹不起的角色。那十幾人武功均十分高強,尤以領頭的為甚,那人長相斯文,一雙肉掌卻可開山裂石。他們一撥將我們幾十個兄弟殺得只剩三人合乘一舟僥幸逃出。也虧得那些人一心入湖,並不曾追趕,不然只怕我也沒命在這里說話了。」指著自己臉上的刀疤,他道︰「這傷便是那時留下的。」

韓若壁思忖道︰「那人掌力真可開山裂石?」

武正海道︰「不錯,他只一掌便把使八稜錘的兄弟的鐵錘震碎成了八半,不過被他打死的人卻瞧不出外傷。」

黃芩心道︰莫非林有貴便是被此人所害?

武正海繼續道︰「之後,他們隱入樊良湖,而我和另二人回寨里又叫了些兄弟一同潛回事發地,替死了的兄弟們收尸,也把丟在那兒的船只收回。然後」他瞧了眼雷鉉,似是不知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雷鉉大方道︰「黃捕頭非是尋常公人,不用遮遮掩掩,盡數道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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