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四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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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坦相言盒中獻出秋毫針,猝逢變狂飆陡起殺氣橫

武正海點了點頭,繼續道︰「道上的規矩,劫財失手是技不如人,本該就這麼算了。可是,以‘牛龍寨’為首的幾個小寨人丁單薄,此番又損了頗多兄弟,難免氣憤難平。他們拼湊人手,孤注一擲全力搜湖,說要殺光那撥人,給死去的兄弟們報仇雪恥。」

韓若壁淡淡道︰「只怕未必是人家對手。」

武正海點頭道︰「雷寨主也是這麼說,所以下令‘分金寨’不許摻合。其他水寨有的傾巢而出,有的只意思意思,聚集起了一、二百人之眾。本以為仗著人數多過對方十余倍,總可以出一口惡氣了,卻不成想那一仗,又損了幾十個兄弟,還只滅了對方兩人。那一仗之後,參與的各寨人心惶惶,都擔心被那些硬手突襲報復,所以不敢在水寨久居,只能四處流離,暫避于湖上隱密處。」

黃芩問道︰「那撥人可有報復?」

武正海搖頭道︰「目前倒是沒有听說。」

雷鉉忽道︰「老二,你把兄弟們都帶出去。我要單獨請黃兄弟、韓兄弟吃幾杯。」

武正海依他所言,領著列在左右的嘍羅離開了忠義廳。雷鉉命人擺好紅油桌凳,又打了一桶酒,備了滿桌的各類葷蔬,之後吩咐不經他喚,切勿打擾,最後親自闔上了廳門。

三人坐定,他正要勸酒,黃芩卻道︰「你支開他們,可是有事要單獨說與我二人听?」

沒等雷鉉開口,韓若壁瞧了眼桌上的酒,嘆惜道︰「你這話,等喝過一頓再問多好。」說完他自己先倒上一碗,仰頭,迫不急待地灌進口中,呼了聲「痛快」。

雷鉉笑道︰「瞧不出韓兄弟也是好酒之人。不妨事的,等下想喝多少也還有。」

韓若壁望著掌中的空碗,笑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誰知道等下還有沒有喝酒的心情。」

黃芩道︰「不必理他,雷寨主盡請直言。」

雷鉉道︰「我有兩件事要說。第一件我見過那撥人中的一人。」

「何時?」另二人都挺身而立,異口同聲問道。但話聲未落,他們又覺反應過大了,各自落回原座。

雷鉉道︰「劫船失手後,第三天夜里,那人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我的房中。」

韓若壁動容道︰「此人膽子著實不小。」

縱有絕世武功,獨闖有好幾百人的水寨,也是將自己置于險境,一旦被發現,便難以全身而退,若沒有過人的膽量,這樣的事,試問誰敢嘗試?

黃芩道︰「他深夜潛入,所為何事?」

雷鉉道︰「是為向我聲明,他們只短暫停留一陣,無意在樊良湖扎根,更無意與我們搶奪地盤,希望各水寨不要與他們為敵,雙方就此罷手。如若不然,休怪他們辣手無情。」嘆了一聲,他又道︰「那人武功高絕,當時若起意殺我,我就只有束手待斃了。」對于被人所制的詳情,他只一語帶過,並沒有細說。

韓若壁嗤笑道︰「原來這才是雷寨主不願和‘牛龍寨’等摻合的真正原因。」

黃芩沉吟一下,道︰「那人若真殺了雷寨主,就算出得了‘分金寨’,也難出得了樊良湖。」

須知,雷鉉是湖上最大的水寨--‘分金寨’的寨主,更是十四座水寨聯盟的盟主,他若被人刺殺,盟主之位便空虛以待。按照江湖慣例,為前盟主報仇雪恨者,方可得其位。不談別的,就沖這盟主的位置,各水寨也勢必要傾盡全力緝凶。到那時,恐怕連條水蛇都游不出樊良湖,更何況那一撥十幾人。

接著,黃芩又道︰「可之後,以‘牛龍寨’為首的部分水寨還是去尋仇了。」

雷鉉嘆道︰「攔也攔不住啊。」

韓若壁有些不屑道︰「攔不住?只怕是雷寨主心虛,擔心過多阻攔會引人懷疑,萬一與對頭見面談條件一事被揭出,以後便不得好混了吧。」他又道︰「沒想到樊良湖上聲名赫赫的雷鉉,竟也非光明正大之類。」

雷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無可辯駁。

被人夜闖寢室,自己卻無能為力的事,他實在不願讓人知曉,因為這事若傳將開去,不但威信掃地,更有貪生怕死之嫌。那麼一來,要他如何統領寨眾?如何做這樊良湖上十四座水寨聯盟的盟主?

沉默了一陣,他一咬牙道︰「我有我的苦衷。」

「再說這些能有何用?」黃芩皺眉撇了眼韓若壁,又轉頭沖雷鉉道︰「按說,那人的話倒也不違江湖規矩,你們技不如人在先,又肆行報復在後,確是活該。只是,那十幾人駕了艘空船轉入樊良湖來是為何?」

雷鉉道︰「我也曾問過那人。他只說丟了些貨物,懷疑是樊良湖上的水寨所為,特來查實的。具體情形不見透露。」

韓若壁問道︰「若真是丟了貨物,為何不去報官,卻要自己查實?」

「少見識!」黃芩罵了句,解釋道︰「這一條運河上,南來北往的無論是商船,還是官船,其中走私夾帶的貨物數不勝數,無非是為逃避朝廷的稅錢,但相應的,貨物自然就見不得光,若是丟了,要麼自認倒霉,要麼須在江湖上請幾個得力的打手,自己討要回來。這樣的事本就平常得緊。」

韓若壁點頭作恍然狀。

黃芩又問道︰「雷寨主,你們可曾劫到什麼可疑貨物?」

雷鉉搖頭道︰「不曾。」

黃芩兀自低頭思索。

等了一會兒,雷鉉道︰「我還有第二件事要說與黃兄弟听。」

黃芩這才抬頭,道︰「請講。」

雷鉉並沒有說話,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只黑漆小木盒,遞給他,道︰「黃兄弟,請看。」

黃芩打開木盒,定楮一看,木盒中列有鋼針數十枚,均長約寸許,細如牛毛。

對這種鋼針,他一點也不陌生,因為楊福正是死于這種鋼針之下。他不動聲色,問道︰「哪里來的?」

雷鉉道︰「從死了兄弟的尸體上取下的,不知是什麼暗器。」

黃芩心道︰看來射死楊福的高手極可能就在那撥人中。

冷眼旁觀的韓若壁伸手從盒內撿出一枚鋼針,忖道︰「百里見秋毫,好個‘秋毫針’。」

黃芩轉頭瞧向韓若壁,狐疑道︰「你也知道?」

韓若壁笑道︰「一錢,二圈,三針的名氣如日中天,這三針中為首的‘秋毫針’,我想不知道也不成。」

雷鉉長吁一聲道︰「我卻是見識不廣,從不知曉。還請韓兄弟細說來听。」

韓若壁解釋道︰「一錢,二圈,三針乃是江湖上六個使暗器的絕頂高手。這六人暗器上從不淬毒,暗器下絕無活口。沒人知道他們身居何處,姓甚名誰,只能以各自擅長的暗器來命名他們。一錢,是指‘一錢買一命’的爆裂青錢;二圈,是‘八臂哪吒’的乾坤圈和‘千手佛陀’的極樂圈;三針,則分別是‘百里見秋毫’的‘秋毫針’,‘孤飛一蝴蝶’的蝴蝶針,以及‘漫天皆落雨’的落雨針。」

雷鉉不解道︰「在江湖上混的,十個中有九個會用暗器,而且尤以用錢、用針的居多,為何獨排這六位?」

韓若壁道︰「其他暗器我不清楚,單這‘爆裂青錢’我倒曾听一位江湖老客說及。他說,一般江湖人用的暗器青錢只能算作‘青錢鏢’,那是特意找鐵匠制作,用銼把青錢邊緣全部銼薄,然後再以細石打磨出刃,使其鋒利如刀的。縱然這樣,也不過只能傷人罷了,想要取人性命,談何容易。可是,那排名第一的‘爆裂青錢’,用的卻是平日里大家買賣東西的青錢,再尋常不過,但其威力卻勝過青錢鏢百倍、千倍。」停歇了一下,他慨嘆道︰「說實話,對跑江湖的漢子們而言,無論是哪一種暗器,能使上兩手都是運氣。」

雷鉉听得津津有味,黃芩卻是一臉漠然,道︰「既然暗器那麼受追捧,想必好用。你也混江湖,用的是哪一種?」

韓若壁哈哈大笑,道︰「就象雷寨主說的,在江湖上混的,十個中有九個會用暗器,可我偏偏就是那一個不會用的。」他傲然一笑,又道︰「我喜歡光明正大,不屑用那些偷偷模模的玩意兒。」

黃芩冷哼了一聲,道︰「我以尺量人,用鏈緝凶,都不敢說‘光明正大’,你一個江湖人,說得好听點是劍客,說得難听點是暴徒,也配說‘光明正大’?」

韓若壁拍案而起,待要發作,一念間卻又強忍了回去,只冷著一張臉坐下了。

黃芩轉向雷鉉,問道︰「劫船一役中,寨中兄弟可有人傷在袖箭、背箭之下?」

雷鉉想了想,皺眉道︰「似乎沒有,這個倒也沒特別在意,等下我叫了老二再來問問。」

韓若壁「哼哼」了兩聲,淡淡道︰「那小女圭女圭不是被弓箭射死的嗎,你問袖箭、背箭作甚?」

黃芩道︰「原來在林家牆頭上,你不但眼楮沒閑著,耳朵也是忙得緊。」又道︰「那鐵箭看上去雖象是弓箭射出的,卻比弓箭所配箭矢短小了許多,所以我斷定並非弓箭,不是袖箭,便是背箭。」

韓若壁隨口道︰「你好像對林家小女圭女圭的死看得很重?」

黃芩道︰「林有貴夫婦本非良人,夜路行多了,撞見鬼也是必然。若不是為著那無辜枉死的女圭女圭,我何必查這案子。」

韓若壁听言不禁愕然,道︰「你,你行事如此任性,還算是個捕快?」

黃芩哈哈笑道︰「等你栽在我手上,被我拿進大牢時,就知道我算不算了。」

韓若壁哈了一聲,不置可否。轉瞬,他又問道︰「箭的事你既已瞧出,卻為何不向其他捕快言明?」

黃芩已懶得敷衍他,只道︰「我自有計較,干你何事。」

雷鉉瞧這二人言來語往,似友非友,似敵非敵,一時也模不清他們的關系,只道︰「二位兄弟莫要起爭執,先盡興同吃幾碗酒。」說著,替黃芩、韓若壁各倒了一碗,隨手也替自己滿上了。

黃芩端起碗,正要喝時,猛地間,一只手從旁伸將過來,緊緊勒住了他端起碗,就要舉向唇邊的右手手腕。手腕受制,黃芩即刻轉頭看去,只見抓著自己的正是坐在右側的韓若壁。

韓若壁此時面色鐵青,眼光凌厲似電,靠在他身側,唇角微微顫抖,在他耳邊斷斷續續,氣息微弱道︰「酒里有毒!」

說時遲,那時快,黃芩左手「 當」摔了酒碗,單手做擒拿,便要去鎖對面的雷鉉。

這一刻,他認定不管出于什麼目的,極可能是雷鉉在酒中下了毒,所以,他必須一舉擒住此人,才能逼出解藥,救韓若壁。但擒拿手抓出的同時,卻見雷鉉只顧仰頭舉碗豪飲,不但似是毫不知情,而且象是根本沒听見韓若壁微弱的警告聲。

眼看他碗至唇邊,酒水就要傾倒入口。

危機之下,黃芩驟然一翻手腕,左手遞出的擒拿手勢,立刻化為掌心朝上,拇指與中指相扣成環,作彈指之勢,似是要施展‘彈指神通’,凌空擊碎雷鉉的酒碗。但就在他指力將出之際,不知何故,心頭又突然閃過一絲異樣的念頭,並沒有將這記彈指發出,而是轉將左手再度張開呈五指狀,反手摁在了桌面上。就這樣,黃芩眼見著雷鉉將酒碗中的酒一口飲盡,才沉聲道︰「沒想到雷寨主今日為我等擺了場鴻門宴。」

黃芩手上的一連串動作,發生得極快,可在一旁的韓若壁還是瞧得清清楚楚,心中大為凜然。

要知道,江湖上混日子的人,誰個沒玩得幾手拳腳,學過幾日刀劍?不過,只是精通刀劍拳腳,而不曾練過內功的人,根本算不得高手。真正可將內功修練到發于身外,傷人于三尺之遠的,才可算是一流高手。

在韓若壁眼中,黃芩剛才的動作,顯然是有能力以‘彈指神通’的指力擊碎雷鉉的酒碗的。通常,在這種突發情況下,能夠功隨意至,抬手之間,便聚起內力隔空傷人的,絕對算是身手超絕的頂尖高手。

這樣的高手怎會籍籍無名?

他自問走南闖北許多年,卻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身手,出現在一個州縣捕快的身上。同時,黃芩最後居然收勢,並沒有發出那一指,就更加耐人尋味了。

無論如何,韓若壁可以確定的是,這個捕快,不但擁有令人難以置信的高絕身手,更有著超過常人的冷靜與智慧,否則就不會做出這等異乎尋常的舉動來。他一邊極力忍受著毒性攻心的痛楚,一邊暗自把黃芩對自己的潛在威脅又提高了幾分。

這時的黃芩,則在心里對雷鉉做著考量︰瞬間之前,他放棄了彈指擊碎酒碗,為的就是要看清楚雷鉉是假裝喝下,還是真的喝下那碗酒。現在,雷鉉已然喝下,但黃芩又開始懷疑他的那碗酒是否有毒。如果有,他便沒有下毒的嫌疑;如果沒有,他絕對月兌不了干系。

酒水下肚後,雷鉉突听得黃芩之言,一時不知所措,問道︰「怎麼?」放下空碗,低頭看時,只見桌邊的韓若壁已面無血色,一手緊抓黃芩的右腕,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滿頭滿臉,俱是豆大的汗珠,似是強忍痛楚。

而黃芩,則眼神陰鷙地盯著雷鉉。

「他怎麼了?」雷鉉驚道。

黃芩沉聲道︰「酒里有毒。」

「什麼?」雷鉉瞠目道。

話音未了,他胸腔內似有火焰灼燒,又如翻江倒海,沸騰難耐。一聲悶哼後,雷鉉禁不住「哇」得,從嘴里噴出一口鮮血來。

黃芩見狀,方知他的酒中的確有毒,于是抖開韓若壁的手,以右手出指,封住了雷鉉胸前的幾處心脈,雖令得他不能動用內力、武功,卻可阻止毒性蔓延,暫且無事。

轉念,他望向韓若壁,意識到這人分明最先喝下毒酒,卻居然直到方才才現出毒發之狀,不免暗自吃驚。

須知,雷鉉的酒剛剛入肚,便顯中毒跡象,可見這種毒,效力剛猛,來勢極快。但最早喝下毒酒的韓若壁,卻在喝下之後仍舊泰然自若地同二人說了好一會子話,才發覺中毒。由此可見,韓若壁的內力修為不知要勝過雷鉉多少倍,想來武功更是深不可測!

黃芩問他道︰「可需我助你一助?」

韓若壁沒有吭聲,只搖了搖頭。

知他正在運功壓制毒性,黃芩便不再多話,摁住桌面的左掌又緊了緊,警惕地瞧向關閉著的廳門,思考著下一步的行動。

這時,癱倒在凳上的雷鉉已知酒中有毒,斷定必是寨中人所為,心下憤慨異常。一番喘息後,他直感怒火無處發泄,再按耐不住,嗔然起身。

韓若壁見狀,心道不好,口中驚呼︰「別」同時也因這一聲驚呼,剛剛聚起的真氣又散了,不由得喘息連連,再不能言語。

雷鉉起身的同時,呼道︰「來人!」聲音听起來有幾分虛弱。

他此刻只想著叫上人來,先怒叱一頓,再查出誰是下毒之人,一刀宰了。

韓若壁心下一嘆。

他之所以要阻止雷鉉說話,是因為就目前情況判斷,毒殺的目標無疑是雷鉉本人,黃芩和他不過是踫巧遇上而已。原本,外人並不知道廳內三人的情形,但雷鉉盛怒之下,出聲叫人,便泄露了玄機。如若外面埋伏著的是雷寨主門下的忠實部屬倒也罷了,若不幸就是那陰謀下毒,靜待其變的角色,則必然以為廳內三人均已中毒,繼而選擇趁虛攻入,手刃他們。目前,韓若壁自己尚未壓內毒性,雷鉉又無力迎戰,只剩下一個黃芩,縱然他武功高絕,也不能確保三人無恙。

黃芩也听見了雷鉉的呼聲,暗地里罵了聲‘愚蠢!’。

他想的是,雷鉉被下毒是尋仇,還是另有陰謀?波及面有多大?‘分金寨’里有多少人牽扯其中?主謀是何人?是臨時起意,還是蓄謀已久?在這一切問題都還沒有頭緒的時候,目標雷鉉實在不該輕舉妄動,冒然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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