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十三回【上】

作者 ︰

第十三回︰走投無路俠士救人急難,深山尋谷巫女施法煉蠱

往雪峰山去的半道上,路邊不遠處出現了一家小食店,韓若壁立感眼前一亮,不由得眉花眼笑,心道︰這真是想什麼來什麼。轉瞬,他毫不猶豫地撒了黃芩,快步流星直奔小食店去了,嘴里還叨叨嚷嚷著好了好了,總算能吃上口熱乎的了。

顯然,這一刻,那個小食店要比黃芩有吸引力多了。

說實話,路上韓若壁才吃過干糧不久,但胃火旺盛,引發饑火燒腸,當然也有饞蟲作怪的因素在里面,因此乍見一處食店,便兩眼放光了起來。對于這,黃芩心知肚明,任由他顛顛跑去,自己則步速如常地遠遠跟在後面。

這家小食店很小,也就三四張方桌,七八只條凳,因為位置較為偏僻,飯點時還有幾個客人,過了飯點就一個也沒有了。

二人來到里間,放下包袱、背囊,隨便找了張空桌坐定。

原本已閑的快要打起瞌睡的店家瞧見了,立刻笑臉迎上,殷勤地端上兩碗碣灘茶,道︰「客官,喝口茶。行了這麼遠的路,別渴著了。」

這鐘點,來吃飯的客人極少,是以店家以為他們只是趕路趕疲了,進來歇歇腳的。

韓若壁一手揉了揉感覺空蕩的肚子,另一手沖店家揮了揮,道︰「不渴,只是餓。你這兒有什麼好吃的小食,盡管給我擺上來。」

但凡店家最愛听這樣的話,也最待見這樣說話的豪客,是以樂呵呵地應了聲,就卷起衣袖、扎上圍裙,忙不迭地下去準備了。

黃芩提醒他道︰「吃歸吃,悠著點兒,撐死了,可就只能埋在這兒了。」

韓若壁哈哈笑道︰「大好男兒,只怕餓死,不怕撐死。」

黃芩‘喲’了聲,嘲笑他道︰「什麼大好男兒,餓死鬼投胎還差不多。」

不一會兒,各色小食端上了桌,韓若壁放開肚量吃。黃芩怕他吃多了撐壞肚子,于是跟他一起搶著吃。

二人正吃著,門簾‘呼啦’一響,被掀起老高,從外面風風火火地撞進來一條大漢。只見他面色棗紅,胡子拉渣,身形高大,體格健壯,雖外罩單衣單褲,卻掩不住一身虯結突兀的肌肉,一看就是練得一身過硬的外家功夫的。

這人進來後,也不瞧看黃、韓二人,一甩下肩上搭著的小包裹,就敦實地坐在了另一張空桌邊上。剛沾上條凳時,他就粗聲粗氣呼喚道︰「店家,拿吃的來!」

沒想到都這功夫了,居然還能有兩桌食客,店家忙上前,笑開了花般道︰「客官想吃點什麼?」

那漢子道︰「都有什麼?」

店家一邊數著手指,一邊道︰「我們這兒有綿菜粑、豬蹄子炖粉面,還有社飯「

等不及他說下去,那漢子截住了話頭道︰「不管了,有多少上多少吧。」

店家嘻嘻笑道︰「店里還有些自家釀的曲酒,就是有點渾,客官可想試試?」

那漢子道︰「也拿上來。」

店家忙前忙後了好一陣,才準備好了這一桌吃食。

在那漢子等候吃食上桌時,韓若壁望了他幾眼,見他雙目發紅,兩手輕搓,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仿佛餓虎待食一般。他暗笑道︰這人怕是好幾日沒得吃了。

他放下手中菜粑,輕輕一指那漢子,問黃芩道︰「先前你說我是餓死鬼投胎,那他呢?」

這時,酒食已經上了桌,只見那漢子正掄圓了腮幫子,雙手並用,不停地將面前裝滿食物的碗盤先後挪到嘴邊,一掃而光後,再一把擼去一邊。

黃芩笑道︰「他是能把餓死鬼吃了的餓死鬼。」緊接著,他又沖韓若壁嘿嘿一笑,道︰「其實,我也是能吃‘餓死鬼’的餓死鬼。」

韓若壁心道︰誰吃誰,可不一定。

沒過多久,就在韓、黃二人打算結賬走人時,那漢子已把一桌子吃食全送進了肚里,搶在他們之前,捶著胸脯,打著飽隔招呼店主結賬。

店主笑眯眯地上前算過,道︰「客官,一共七錢銀子。」

那漢子隨手掏出一張寶鈔,面額為一兩,拍在桌上,一邊大聲道︰「不用找了。」一邊就拎起小包裹閃身要走。

店主往桌上瞥了一眼,趕緊搶前一步死死拽住他,瞠目結舌了半天,才道︰「我們這里不收寶鈔。」

其實,這一兩面額的寶鈔,真是連一錢銀子都不值。

那漢子的臉因為喝過酒,原本就已紅得很,這刻見店主拉住自己不給走,尷尬難耐,愈見紅得發黑了。

他死撐著,裝作很硬氣般道︰「那便沒有了。我的銀包被偷兒扒了去,身上只有這一兩寶鈔。」

店主听言,又急又惱,喝罵道︰「你仗著自己胚子大,就故意來吃霸王飯?!」

那漢子強道︰「總不能餓死!老子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待怎樣?」

店主氣極敗壞地顧不得什麼了,掄拳抬腳,照著那漢子兜頭蓋臉地連砸帶踹了下去。

那漢子只小心護著要害,任他踢打,並不見還手。

那店主一邊打還一邊惡罵道︰「小化生子,虧你有手有腳,長得人模狗樣,居然吃飯不給銀子!我擂死你!擂死你!」

這時,韓若壁懶懶道︰「別打了,他那桌的帳,我替他給了。」

既然有人幫著付賬,店主的怒氣也就去了大半,一面停下手腳,一面嘴里仍嘟嘟囔囔地說些氣話。

稍後,他來到韓若壁這桌,問道︰「當真?」

韓若壁笑了笑,道︰「當真。你忙你的去吧。」

反身去收拾了碗盤,店主又過來韓若壁這邊結賬。

韓若壁將自己這桌,和那漢子該付的七錢銀子一起算給了店主。

店主收過銀子,還不忘沖呆立在那里的漢子罵了句︰「瞧你餓紋入口,一輩子也不發跡!」

韓若壁不耐煩道︰「銀子你已收到了,就莫再損他了。」

說完,他和黃芩一道,經過那個漢子身前,出了小食店。

那漢子終于反應過來,奔出店去,又趕前幾步,攔在他二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沖韓若壁拱一拱手,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韓若壁笑道︰「我喜歡別人叫我韓大俠。」

那漢子一邊用力點頭,一邊道︰「韓大俠仗義疏財,救人急難,不虧‘大俠’二字。」

韓若壁道了聲‘客氣’,問道︰「不知壯士從哪里來,往哪里去?」

那漢子答道︰「我家在永州瑤山,想著有把子力氣,和一身武藝,留在家里也是白廢,于是打算投奔我舅舅去。我舅舅很多年前就去福州從軍了。我想去福州找他,隨他一起從軍,也好學有所用。」

韓若壁微笑道︰「瑤山?那你是瑤人了?」

那漢子點點頭。

韓若壁道︰「你們那兒可是出人物的地方,不是有個蔡結嗎?保不準你以後也是個人物。」

那漢子咧開嘴,靦腆地笑了笑,道︰「蔡結那樣的人物,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須知,蔡結在瑤山可是鼎鼎大名。唐朝時,他曾率眾起事,唐王派了多少官兵人馬來抓他,都難奈他何,端的是一方梟雄。

韓若壁道︰「你有志從軍總是好樣的。」

那漢子苦下臉道︰「可惜路上被人偷去了銀包,連路費都不知要到哪里去籌。」

瞧出了他的意思,韓若壁取出五十兩銀子,遞給他,道︰「這個,送與你了。」

沒想到會有這麼多,那漢子驚了驚,道︰「路費用不了這許多。」

指了指他身上被店主連踢帶打,又撕又扯,弄破了好幾處的衣褲,韓若壁道︰「此去福州路途遙遠,你衣不蔽體怎麼成?剩下的銀錢,就拿去買套衣服吧。」

那漢子收下銀子,‘噗通’一聲跪拜在韓若壁面前,誠心誠意道︰「我姓包,名器。今日能得韓大俠相助,感激萬分。他日若能再見,定想法報答!」

韓若壁攙他起來,笑著道︰「報答什麼的,原是沒影的事兒。你只要想法防著點兒,莫再讓人把銀子模走了就好。」

包器听言,紅著臉不住地點頭,隨後便與二人分別,先行獨自上路了。

瞧著人走遠了,一直旁觀,沒插過一句嘴的黃芩問道︰「你因何幫他?」

韓若壁道︰「那漢子分明一身好功夫,被人偷去銀子已是走投無路,卻不曾畫臉蒙面守在路口,做那無本的買賣,否則哪用得著到小食店里吃白食?再者,以他的力氣,十個店主也是打不過的,可他卻自知理虧,不願出手。如此,也算是憨人一個,幫他一下,又有何妨?」

黃芩無所謂地笑了笑。

瞟他一眼,韓若壁道︰「莫非若是你,便不會幫他?」

黃芩一攤手,道︰「我哪有那許多銀錢幫他。」

很快,二人繼續上路了。

雪峰山,層巒玉嶂,峰頂常年積雪,宛如被倒扣上了一只白瓷碗。山上,雪線以下的地方林木茂盛,潮濕多雨,終年瘴癘覆蓋。

這一日,天色晴好,萬里無雲。黃、韓二人終于到達了雪峰山南麓的一處山腳下。本來,他們是想隨便找個當地人,先仔細詢問一下這座山的情況,再想法子克服毒瘴,進到山里去。可令他們沒想到的是,這里人煙罕跡,是以二人圍著山腳尋了半天,也沒見著一個當地人。

許是奔波久了,韓若壁感覺疲憊不堪,便斜依著黃芩,沖著那座可望而不可入的雪峰山,唉聲嘆氣了起來。

盡管不是很明顯,他的身體確是一日比一日要衰弱無力了。

忽然,黃芩開口道︰「我想到一個法子。」

韓若壁听聞立刻來了精神,直起身子,問道︰「什麼法子?」

黃芩道︰「你可記得在路邊時,我曾用鐵鏈掃清了馬蹄激起的煙塵嗎?」。

韓若壁自得一笑,道︰「如何能不記得?那可是為了我。」

黃芩道︰「現下,我只要護著你一路上山,同時手里不停地舞動鐵鏈,雖然未必能將周圍的毒瘴掃個干淨,但至少可令毒瘴近不得身。」

韓若壁的目光亮起一瞬,旋即又黯淡了下去,皺眉道︰「恐怕不成。山上林木茂密,藤蔓叢生,樹挨著樹,藤連著藤,空間極為有限。舞動中的鐵鏈一旦被樹木擋住,或者被藤蔓纏住,都必然要停下來。而鐵鏈一旦停下來,你我就會被瘴毒所侵。」

見這法子不行,黃芩又道︰「要不這樣,我背你上山,同時鼓蕩起全身真氣,相信可以把毒瘴逼于尺外。」

無力地輕嘆了聲,韓若壁搖一搖頭,道︰「這法子極其耗費真力。不久前你為了救我,剛消耗過不少真力,怕是到今日還不曾完全恢復吧。」

黃芩抓了抓腦袋,笑道︰「那有什麼,不妨事的。」

韓若壁微嗔道︰「瞧你平日遇事也算精明,如今卻怎的犯起傻來?似那般耗費真力的同時,背上還要背個沉重的男人,你以為能支撐多久?」

猶豫了一下,黃芩有些失落,老實道︰「半個時辰左右吧「

韓若壁斷然道︰「不用想了,半個時辰是如何都不夠的。你以為你是日行千里的‘青海聰’?」

黃芩疑道︰「‘青海聰’是個什麼?」

韓若壁一邊伸手要去彈他的腦門,一邊笑道︰「不是什麼,是一種和你一樣,呆頭呆腦的馬。」

黃芩閃身躲過,本想反駁幾句,但轉念又一想,他這也是苦中作樂,于是只白了他一眼,便罷了。

又冥思苦想了一陣後,黃芩道︰「要不這樣,你留在此地,我一人先去里頭探路,算是模一模情況。當然,最好能把‘魘伏谷’的位置模出來。」

見韓若壁面顯躊躇不定之色,他又補充道︰「沒有你壓在背上,我應該可以支撐近一個時辰。」

想想這確算是個可行的法子,韓若壁關照他道︰「你可掂量好了,若是一個時辰過了還不得出來,那可就麻煩了。」

黃芩笑答他道︰「不至于,我算得準。」

韓若壁還是有些擔憂,道︰「記得路時,是可以算得準,可萬一在里頭迷了路,算得再準,也是白搭。」

黃芩仰頭望一望面前這座既神秘又可怖的高山,道︰「你放心,我以前在山里迷過路,後來就再也沒有迷過路了。」

轉身,他鼓起護體真氣,就試探著要往山里去。

這時,他們身後大老遠處的一片茂密的杉木林里,鑽出了一名老農,一面向這邊張望,一面沖他們喊道︰「喂!你們干什麼?」

黃芩佇足回望,瞧見這老農一身粗衣粗褲,脖子上掛著塊汗巾,身邊還支著兩捆樹皮,想必是當地的農人。

可能是剛才在林子里忙活,是以熱出了一頭汗,老農扯下汗巾擦了擦,道︰「我瞧你們在這兒兜了半天了,難道是要進山?」

見到有人可以詢問,二人當即上前。

黃芩上來就問︰「老丈,我們想進山,往‘魘伏谷’去,不知有無近道?或者從哪里進山比較好?」

將汗巾掛回脖子上,老農仔細打量了一下二人,疑道︰「你們不像是來采草藥的啊。」

回望了一下被淡灰色的毒瘴包裹住的山體,韓若壁嘖嘖了兩聲,道︰「這會毒死人的山里,哪能有什麼好草藥可采?」

老農瞧不起地看他一眼,道︰「誰說沒有?好的草藥都在雪線以上,而且多是獨一無二,別處尋不著的珍奇藥材,寶貝著呢。不過,‘雪峰山’的毒瘴比周圍其他山上的要厲害得多,可要爬到雪線以上去采藥,又必須穿越有毒瘴的地方,所以啊,敢來這里采藥的人也是極少的。「

黃芩听言,喜道︰「既說‘極少’,就是還有。那些采藥人是如何進去山里,不被瘴毒所害的?」

韓若壁理所當然地接嘴道︰「那還用說?當然是買了‘老藍’的‘火梨子’了。」

那老農听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面上飽受歲月摧殘而形成的一道道深紋向嘴角聚攏,使他的臉看起來象一個干癟的桔子。

見他笑得奇怪,韓若壁問道︰「你笑得什麼?」

止住笑,那老農道︰「你說的‘老藍’,可是住在‘魘伏谷’里的藍老先生?」

想不到他居然知道藍諸,韓若壁奇道︰「你認識他?」

老農道︰「很多年前,我曾進去谷里替他蓋大屋。」

他笑一笑,又道︰「他那‘火梨子’賣得奇貴,一粒能管三天用處,采藥人若是進山一次就吃上一粒,賣草藥賺得的錢,恐怕都不夠買他一顆‘火離子’的。以前,我在里面呆過許多時日,算起來白吃了他不少‘火梨子’,可惜沒法折成銀子,不然就發了。」

一時弄不明白,韓若壁大感疑惑,道︰「既然明知是賠本的買賣,怎會有人要買?」

「說來話長。」老農不急不慢道︰「舊時在山邊居住的老人都知道,山上的毒瘴是會動的。」

韓若壁不太相信,道︰「毒瘴又不是活的,怎的會動?」

老農一指頭上,道︰「天上的雲也不是活的,不是一樣會動?」

感覺他這話比的不對,可韓若壁一時也想不到什麼反駁的說法。

老農又解釋道︰「其實,這山里的毒瘴每天午時,都會飄去‘魘伏谷’沉積一個時辰左右,再飄回來籠罩住雪線以下的地方。」

黃芩道︰「這麼說,‘魘伏谷’里,是無時不刻都有毒瘴了?」

老農點頭道︰「不錯,那里終年彌漫著毒瘴,而且以每日午時的毒瘴最為濃厚。藍老先生進去之前,從沒人敢進去過。」

感覺豁然開朗,韓若壁道︰「原來如此。所以,那些采藥的人只要把握好這一個時辰,穿越到雪線以上去,等采好藥後再在上面呆上一晚,等到次日午時,毒瘴再次往‘魘伏谷’聚集時,就可以利用那一個時辰的空檔穿越瘴地,回來山下了。」

又用汗巾蹭了蹭脖子,老農慢悠悠道︰「不過說是一個時辰,可具體的時間並非很好把握,是以,之前那些極有經驗的采藥人也會因為估計不足,算差了一點點時間,而來不及出來,被毒死在山里。不過,自打藍老先生制出了‘火梨子’,那些采藥人只要買他一粒備在身上,平常采藥算準時間的話,根本沒必要吃,但如果踫上這種算差了一點點的時候,就趕緊吃上一粒。畢竟,它再貴,也貴不過自己的命不是?」

「嘿嘿,」韓若壁禁不住笑道︰「接診、賣藥,這個藍老先生倒是很會賺銀子嘛。」

象是瞧見了希望,黃芩抑止不住地激動道︰「也許,我們可以利用那一個時辰去‘魘伏谷’。」

老農瞧他一眼,道︰「你有‘火梨子’嗎?」。

黃芩搖了搖頭。

以瞧看任性魯莽的年輕人的目光,瞧看了黃芩一眼,老農道︰「你們要去的地方是‘魘伏谷’,可不是直接穿過瘴區,上到雪線就成的。‘魘伏谷’很遠,路又彎彎繞繞,一個時辰哪里夠。」

自信腳力過人,黃芩道︰「或許可以試試。」

他瞧向韓若壁,又道︰「到時我背你上去。」

見他如此有信心,感覺不便直接打擊,老農問道︰「莫非你對山里的地勢、地形頗為熟悉,不用找就知道‘魘伏谷’在哪兒,可以直奔著那兒去?」

黃芩道︰「那倒不是,我是第一次來這里。」

「第一次?」老農搖搖頭,篤定道︰「你這樣的,別說一個時辰,就是兩個時辰也是不夠的。」

被他這麼一說,黃、韓二人對視了一眼,心里都有些不確定了。

老農自管自說道︰「就算你腳力猛,可還得費時間去尋地方吧?一個時辰內是肯定找不見的。另外,就算僥幸找見了,如果沒能及時吃上一顆‘火梨子’,‘魘伏谷’的毒瘴更濃,不是一樣死在里面?小伙子,如此莽撞行事,會連累你這位朋友一起送命的,不劃算啊。」

黃芩無語凝思。

韓若壁踫他一下,道︰「不管怎樣,值得試一試。」

老農‘唉’了聲,一副冷眼旁觀的模樣,道︰「實在是瞧你們年紀輕,命還值些錢,不像我這半條腿已邁進棺材的年紀,才忍不住多勸你們一句。愛听不听,要去便去,又不是我兒子。」

听得不順耳,韓若壁拉長了臉,皺了皺眉。

轉瞬,他又換了副笑臉,問道︰「老伯,你可知什麼人手里有‘火梨子’?」

老農打量了他一下,道︰「瞧你的穿著,就知是個不差錢的主兒,不過‘火梨子’的價格每三年看漲一次,每次翻上一番,而且藍老先生三年才帶出來一些賣,現在不少采藥人都捂在手上,哪舍得轉賣給別人。」

韓若壁追根問底道︰「一樣的東西,價錢怎會這般凶漲?」

老農沖著山的方向呶一呶嘴,道︰「這誰知道啊?不過,我猜可能是采藥的人就那麼多,早先買過‘火梨子’的只是備著,用掉的人極少。它那麼貴,尋常時候也舍不得用啊。藍老先生發現賣的越來越少了,就干脆抬高價碼,厚利少銷,這樣一來,他到手的銀錢也還和原來差不過。」

仍是不死心,韓若壁道︰「若是我的價錢出得高呢?」

老農用鼻子‘哼’了聲,道︰「能有多高?高得過三年的保命價嗎?」。

他這話說得絕,韓若壁只得嘆了聲。

眼見身上的汗已干得差不多了,老農沒心思再與他們閑聊,于是道︰「不跟你們扯了,我今天會跑得這麼遠,是為了扒些杉木皮回去蓋屋頂,否則也不會遇上你們。」

說著,他收拾起那兩捆杉木皮,邊往遠處走,邊口中道︰「山里死過不少人,你們倆好自為知吧。」

抬頭瞧見日頭快升到了頂,腳下的影子越來越小,眼看午時就要到了,黃芩斬釘截鐵道︰「還是按原來的法子,你在附近找個地方歇著,我先進去山里探探路。終歸多出一個時辰,可以探得更遠、更仔細些。」

他心里想的是,自己本就可以支撐一個時辰,現在又多了一個時辰,是以每天都有兩個時辰,只要一天一天地探,將山里的地形、路線熟記于腦中,今天尋不到‘魘伏谷’沒關系,還有明天,明天尋不到,還有後天。地形、路線只會越記越熟,探的速度自然也越來越快,最後,總能把兩個時辰內,所能探出的範圍擴展到最大。而至于‘魘伏谷’的位置可能在這一範圍之外,根本沒有機會尋到這一問題,他不是沒考慮過,但是,一個人只能做到他能做到的,那些不受他控制的問題,還是留到把能做到的都做完了,再去考慮吧。

覺得也沒甚其他法子了,韓若壁正色回道︰「那好,我就在這兒等你。記住,莫要貪功,兩個時辰之內,你定要出現在我面前。」

這一刻,影子到了腳下,籠罩著山體的淡灰色瘴氣越來越淡,黃芩見機會來了,沖韓若壁揮一揮手,毫不遲疑地一縱身,舉步生風般往山里去了。

進到山里,他發現毒瘴確實消失了,映入眼簾的山林,猶如微雨新晴,真正是滿目清朗。只是,那些消失無蹤的毒瘴,是不是恰如那個老農所說,去了‘魘伏谷’,卻是不得而知。

失去了瘴氣的包裹,原本神秘可怖的‘雪峰山’褪去了一層距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已不再令人望而卻步。山上濃翠蔽日、山泉飛濺,還常有不知源起何處,止于何方的溪水自樹根下、石縫里點點滴滴地滲透出來,平添幾許柔情蜜意。可惜,沿途的這一切風光,黃芩都無心細賞,只一邊疾奔,一邊將地形、路線印入自己的腦子。

就這樣,他在山里轉了不知多久,仍是毫無頭緒時,忽見好大一團似雲似霧,色澤如墨的異物從西邊飄了過來。

那團異物飄得極快,絕非雲霧。

稍加計算,黃芩心下微驚,一陣警醒,暗道︰快到一個時辰了。

雖然不能確定來的就是毒瘴,他還是沒有絲毫遲疑,立即鼓蕩起了全身真氣,把自己從頭到腳護了個嚴實。

眼見那團黑色異物一邊快速飄來,一邊不斷地膨脹、擴散,象一只蟄伏已久,突然醒來的、饑餓的遠古巨怪一般,蠶食鯨吞著周遭的山林,仿佛想要一口氣將這片山林全部納入月復中。它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直到鋪天蓋地,把整個山林都包裹在了里面。就在它看似無限的不斷膨脹中,顏色變得越來越淡,質地也越來越稀薄最後,當黃芩置身其中,已完全無法估量它的全貌時,它已變成了一種極淡的淺灰色,籠罩住了山體。

不錯,這就是毒瘴!

忽然,黃芩心中一動︰毒瘴若真是去了‘魘伏谷’又回來的,那麼他來的方向,應該就是‘魘伏谷’的方向。

也許,‘魘伏谷’就在西邊。

哈哈,此念一生,他心中頓感興奮不已,一邊以真力逼開毒瘴,一邊往毒瘴飄來的西面疾掠而去。

才掠出沒多遠,一種很細密、極富彈性的‘嗡嗡’聲連續不斷地響起,夾雜在山風吹動樹梢發出的沙沙聲里,傳入了黃芩的耳中。

其實,這聲音很輕,如果不仔細听,也許根本听不見。

黃芩聚起耳力,想听得更清楚些,以便判斷到底是什麼發出的這種聲音。可他靜靜地听了好一會兒,也沒听出個名堂來。

他心中起疑,轉眼間,足下點地,身形沒有片刻停頓,繼續往西掠進了聲音傳出的那片林海里。

這片被毒瘴覆蓋的林海茂密而陰霾,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陰森之感。如果細加觀察的話,還會發現籠罩其中的毒瘴,已不再是林子外面的淺灰色,而呈現出一種接近墨汁的深灰色。

顯然,這里的毒瘴比別處要濃厚得多。

隨著黃芩的腳步越來越深入,那種‘嗡嗡’的聲音也越來越響,直到異常清楚。

這聲音在黃芩听來,竟象是許多對翅膀高速振顫發出的。

忽然,透過毒瘴,黃芩發現較遠處的一塊巨大的山石上,隱隱的,似乎有個人。

一時間,他大為驚詫,沒想到這片毒瘴異常濃烈的林子里,居然還有別人。

的確,即便是吃了‘火梨子’的采藥人,也不過是穿越瘴地,到雪線以上去采藥,斷不會出現在這里。

黃芩不禁懷疑,會不會是自己眼花,瞧錯了?

心生好奇之下,他想確定巨石上是不是真有個人,但又不想被對方發覺,于是盡量低身潛步,小心靠近,直到看得清楚了,才躲在近前的一塊山石後,仔細探頭瞧望。

不瞧則已,一瞧便覺觸目驚心,不由得頭皮發麻,毛骨悚然。

只見,那塊巨石上竟有個女子。那女子年紀很輕,上穿深藍色瓖白邊的麻布衣,下著紅底蠟染的花色麻布裙,肩上搭了塊黑色織花的小披肩,高綰著的頭發上插著一把銀制的牛角梳,看起來象是個苗人。

她面容僵硬,口眼俱是緊閉著,以雙手手心、兩腳腳心、頭上頂心,‘五心朝天’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盤腿坐在那里,看不出是死人,還是活人。

令人驚異,感覺恐怖的是,她的兩只鼻孔里,不斷地有奇怪的小東西飛射向空中,就仿佛鳥急投林一般。

那些小東西只有米粒大小、通體發出晃花人眼的銀色強光,因為速度極快,在空中劃過一道道光怪陸離的軌跡。

即使眼力強如黃芩,也幾乎要追不上它們飛竄、變化的速度,更沒法分辨出他們的具體樣貌。

小東西們爭先恐後地、不停地從苗女的鼻孔里飛出來,帶起一根根比風箏線還要細上百倍的、發亮的銀線。

苗女的身體里似乎有什麼東西,緊緊握住了線的一頭,通過這一根根銀錢在控制它們。

‘嗡嗡嗡嗡’的聲音仍在持續,黃芩可以確定的是,這種聲音就是那些漫天飛舞的小東西們所發出的。但是,他無法瞧得清小東西的樣子,是以不能確定它們是不是真有翅膀,又或者這聲音只是它們的叫聲。

這場面簡直太駭人、太可怕了!

可是,還有更駭人、更可怕的。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捕快春秋修訂版最新章節 | 捕快春秋修訂版全文閱讀 | 捕快春秋修訂版全集閱讀